秦鳳路、熙州北九十裏百石寨,這是熙州臨近邊境處最大的一處軍寨。下轄十二個堡寨七處烽火台、百石寨裏麵駐紮著整整三千西軍!


    一隊儀仗騎士、舉著數麵大旗在前麵開路,後麵跟著百來匹西北健馬、馬上的騎士護衛一個個頂盔摜甲殺氣騰騰……明眼人一見就知道這是在戰陣上見過血的百戰老卒!


    居中兩匹馬、正是在遼人口中稱之為楊無敵的代州知州兼任三交駐泊兵馬部署,老將楊業!跟隨在老將楊業身邊的正是他的次子楊延玉。


    遠遠地、百石寨在一座矮山南麵顯露出來,黑石頭壘砌的寨牆、敵樓箭垛一應俱全,旌旗雖然破舊了一些、但還是在獵獵西風之中迎風招展!寨牆四角上麵遠遠地就可以看到裹得嚴嚴實實的哨兵在拎著長槍值崗。


    楊延玉踩著馬鐙直接站了起來、接著夕陽的餘暉仔細的打量了一下不遠處的這座軍寨……緊接著坐下來眼睛明亮的看著自己沉默不語的父親,略帶興奮的說道:“父帥!馬六真是好樣的!帶著這幾千人馬、還能經營出這麽雄壯的軍寨來!”


    正在馬上沉思的老將楊業被心愛的兒子打斷了沉思、抬起頭來眉頭一皺:“混賬!馬六也是你這黃口小兒叫的?見麵要叫六叔……要不然為父就用軍棍教你記住什麽人應該尊敬?”


    楊延玉嚇得一縮脖子、趕緊低頭認錯,就看到前麵的一個騎士猛地舉起了示警用的黑旗!


    一路煙塵滾滾而來!約麽三十餘騎從軍寨的方向狂奔而出直接奔著楊業的隊伍疾馳過來。


    楊業擺了擺手示意屬下稍安勿躁、隨即打馬帶著兒子來到了隊伍的前方,幾十個唿吸的時間、三十來匹戰馬整齊的勒停在了楊業的身前十丈處,馬上騎士的精湛騎術又是讓楊業身邊的楊延玉喝了一聲彩!


    為首的那個中年漢子一身有些破舊的指揮使服色、係著牛皮輕鎧,仔細看了看楊業的麵容、立刻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抱拳低頭行禮:“末將馬六子!給楊帥見禮了!”


    嘩啦啦一陣聲響、三十名騎兵全部翻身下馬單膝跪地,齊聲大喝道:“見過楊帥……!”


    老將楊業不動如山一般的麵容微微色變、仔細的打量了一下麵前的這些老西軍舊部……眼角似乎有一些水光閃動……


    “這是做什麽?快起來……都起來……”楊業故意板著臉、抬手勸道:“都快三年沒見了、一見麵就軟了膝蓋作甚子?馬六子……快起來!”


    旁邊一向眼高於頂胸懷傲氣的楊延玉趕緊跳下馬來快步跑到馬六子的身旁、雙手扶住馬六子的胳膊就往起架:“六叔!快起來、自家人怎麽如此見外呢?”


    馬六子率先站起身來、身後的老西軍舊部之中有人已經都哭出了聲來……馬六子端詳了一下楊延玉的臉蛋、又伸出手在楊延玉的胳膊上掐了掐……“你是二郎?哎呀呀……上次見到你還是在太原,那時候你才十來歲!好家夥……現在都能幫著你父帥出來打仗了?老了……老了啊!”


    楊延玉張開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六叔!父帥執意要繞道過來看看你們……天快黑了、今天晚上就靠六叔好好吃一頓打打牙祭了!”


    “嗬嗬嗬!沒的說!”


    馬六子快步走過來、拉住了老將楊業的馬韁繩,兩眼通紅的說道:“帥爺!六子給您牽馬……就像二十年前一般!”


    楊業仔細看了看麵前的這個最早追隨自己的老部下、常年的操勞和戰陣廝殺……已經幾乎摧垮了楊業的身體、當年的楊無敵,現在連眼神都已經開始昏花了!


    馬六子看著麵前的老將軍、眼淚瞬間流了下來……“帥爺、您……您見老了啊!”


    楊業嗬嗬一笑、手裏的馬鞭輕輕地抽在了馬六子的肩膀上:“滾一邊去!趕緊帶路、老子還能騎好馬呢!矯情個什麽?送信的親兵沒告訴你嗎?好酒好肉可準擺脫當了?”


    馬六子擦了一下眼角笑道:“好了帥爺!烤羊烈酒、今晚上敞開了吃喝!這裏就是咱西軍的……嗨!反正就是咱們的窩就是了,您奔波了上千裏、可得好好的在咱這裏歇息兩日!”


    楊業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好!兔崽子們都聽好了、老夫軍中向來不許飲酒,但今日乃是故人敘舊、隻此一次下不為例!進了百石寨人馬卸甲好好吃喝歇息一晚上!”


    “嗷……嗷……多謝楊帥!哈哈哈……”


    兩隊人馬匯成一支、一路歡笑著向著不遠處的百石寨而去!


    兩匹西北馬靜靜地站在遠處的一座沙丘中間、古銅色的馬匹在夜色下幾乎和身後的沙丘融為一體……不注意看根本就發現不了!


    兩個騎士一身風塵仆仆的罩袍、頭上戴著氈笠,臉上蒙著隔絕沙塵的麵巾,一副邊地胡人的打扮。


    咻的一下……一支羽箭突然從遠處那隊騎士的前麵飛出!然後劃過一個弧線狠狠地釘在了兩個胡人的馬前十步左右的地麵上!


    兩匹馬兒一下子有些受驚、緊張的跳了幾下腳步,兩個騎士急忙將馬兒安撫下來……


    一個胡人騎士突然對旁邊的另外一人用純正的漢語說道:“隊伍前麵、那個年輕人在警告我們!”


    另外一人用手撫摸著馬兒的頸部、一雙眼睛閃閃發亮,輕聲答道:“是那個跟著主將軍主的年輕人、二十幾歲,是不是你說的那個楊家少將軍?”


    “應該是!楊延玉……自幼習武弓馬嫻熟,善使一支點鋼槍、武藝是楊業幾個兒子裏最好的!隻是為人深受其父楊業的熏染、有些迂腐愚忠!就算嘴巴裏時常有些怨言、但對大宋依舊忠心耿耿!”


    楊離看了看不遠處的那支羽箭、笑道:“現在百石寨馬六子要招待貴客了!咱們還要不要去見他?”


    旁邊的陳駒哼了一聲:“為什麽不見?老子準備的物資禮品他可是照單全收了……這次老子準備擴大醉蔭樓的西域商隊,他這個地頭蛇要是不按住、咱們還怎麽跑這條路?”


    夕陽西下、兩匹馬轉頭向著南方的戈壁灘方向奔去……


    百石寨裏麵、那些老西軍出身的軍卒興高采烈的在準備烤羊和美酒!篝火燒了起來、扒出燒紅的木炭,將宰殺剝洗好的十幾隻肥羊架在了上麵不停地翻動,幾個瘸腿斷手的老火頭軍在刷著清油、有的還鼓著腮幫子噗的一下在羊肉上噴一口烈酒!


    羊油滴答滴答的滴落在火紅的木炭上麵冒出一股股糊香的青煙,磨得細細的、在中原隻有權貴才能享用的西北青鹽一把把的撒上去!香氣勾引的楊業帶來的一百親兵食指大動眼饞不已……


    篝火前麵的一張榆木桌案後麵、換了一身素衣的楊業笑眯眯的看著眼前的這些老部下在忙忙碌碌的準備著烤肉和菜肴酒水,旁邊的馬六子還在絮絮叨叨的跟楊業說著什麽……


    楊延玉眨了眨眼睛、轉頭看著自己的父親,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楊業淡淡的瞥了自己的兒子一眼、沉聲說道:“去看看馬匹可都安置妥當了?有一個兵士沒有歇息吃喝好了、有一匹馬沒有安置好你就不許休息!”


    楊延玉急忙站起來躬身施禮然後逃之夭夭了……


    楊業看來一旁的馬六子一眼:“別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和二郎在謀算什麽、老夫軍中的鹽巴不足!就靠你們這些老弟兄補足了……還有戰後安置的銀錢、你們若是有心就湊一些!朝廷財政吃緊……要是隻等那點撫恤、陣亡的兄弟家裏人怕是等不得……”


    “帥爺!您就帶上我們吧!鹽巴還要銀子都不成問題……可您身邊不能沒有幾個知心可信的人啊?”馬六子垂著頭、不滿的嘟囔道。


    楊業嗬嗬一笑、低聲說道:“你們被老夫發落到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不嫉恨老夫?”


    馬六子咬了咬嘴唇:“那是您在護著咱們這些老兵痞丘八呢!要是還在太原府……說不得咱們這些老弟兄早就讓朝廷給做了槍頭遞給契丹人除掉了!誰讓咱們不是他趙官家的嫡係舊部呢?”


    “閉嘴!這些話以後不管在哪裏都不要再提了……”楊業沉下臉來、嗬斥了一聲。


    馬六子抬頭看著楊業的眼睛:“帥爺!當年跟著您在雁門關一戰、幾百騎突襲上萬名契丹人的後路!大敗遼兵,殺死遼國駙馬侍中蕭咄李,活捉馬步軍都指揮使李重誨……那時的帥爺是何等的英雄?為何……唉……”


    楊業微笑了一下、伸出手抓起一隻酒壇塞到了馬六子的懷裏……“喝酒!你也不是二郎這種心思簡單的年輕人了、怎麽這麽老了還說這孩子氣的話?將軍……你也知道老夫是個將軍?為國殺敵報效朝廷……馬上立功才是自然的!”


    “那朝廷後來為何總是提防猜忌某等?尤其那潘美……三番五次借著朝廷的手分化打壓咱們這些太原出來的老西軍!最精銳的騎兵他要握在手裏、最好的西北戰馬他要先占去!最好的弓弩、最好的甲胄,就連糧草衣服都比咱們要好得多……”


    楊業的眼睛深處閃過一絲無奈和悲涼……輕聲說道:“這……也是當年老夫遲遲不願意出降的思慮啊!古往今來……降將……能如老夫這般還能帶領兒郎上陣殺敵的都算是得官家信重了!別的……不敢奢求了……”


    馬六子歎了口氣:“這次……帥爺還是在咱們這些軍寨裏麵把能打仗的兄弟們帶去吧!戰場無常……帥爺也老了,潘美那廝又一直對帥爺藏著鬼心思,不能不防著他們一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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