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的深秋、依舊綠意盎然,楊離牽著馬一步步走在一條喧鬧的大街上,頭上的鬥笠壓得低低的,他前方的左側就是安撫司高大的的官衙。


    衙門口站著兩個精壯的親兵護衛、神色裏不見城門口廂軍兵丁的那種懶散,滿是剽悍之色。楊離腳步未停、四下裏看了看,慢慢的走了過去向著旁邊的一條小巷邁步。


    而衙門對麵的一座二層小酒樓上、一個偏角位置的窗子後麵,一個女子帶著帷帽正靜靜地看著街道上這個瘦削挺拔的身影……手裏的茶杯捏的手指關節都在發白!


    “離哥兒……”


    玉箏靜靜地看著街上的楊離慢慢的走了過去、直到他消失在府衙後麵的小巷子裏……喃喃自語道:“如此執著……你的心裏就隻有殺了我報仇這一件事嗎?”


    玉箏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那柄長劍、普普通通的鬆木劍鞘,黃銅的護手吞口、劍柄上係著一條顏色暗淡的絲線,絲線的底下綁著一塊翠綠的小玉環!玉環被絲線小心的纏裹著、隻露出一絲瑩潤的光澤……


    那是她十六歲生辰的時候、楊離冒著被山長責罰的風險背著一頭捕來的野鹿去山下販賣掉換來的禮物……記得自己還因此責怪他、沒有賣上個好價錢!要不然那頭鹿可以給書院換來不少的鹽巴……那時候自己是真的忘記了自己真實的身份了啊!無憂無慮的生活在書院裏是那麽的寧靜自由……真想一輩子都平平淡淡的那麽活下去呢!


    玉箏放下茶杯、在桌子上丟下一串製錢,握起長劍轉身離去……遠遠地就這麽看一眼、足矣!


    楊離來到安撫司的後身、這裏是一條僻靜的小街,稀稀落落的幾家小本生意、有氣無力的招牌幌子在陽光下垂掛著,因為不是繁華的正街、所以光顧這裏的多是衙門的公差或者是一些小商販之流的人物。


    楊離站在一家腳店的門旁、一個年記有點大的堂倌立刻走上前來唱了個肥諾招唿楊離進店安坐,然後牽過馬來去旁邊的馬棚裏上飼料和淨水……楊離踱步進到小店堂裏、靜靜地坐在了臨窗的一張桌子後麵,堂倌跑了迴來殷勤的擦了擦老舊的木桌子、問道:“客官可是打尖?要點什麽?”


    楊離取下鬥笠、將長條形的包袱放在了手邊,低聲說道:“打兩角酒、熟食雞肉什麽的來一盤,炊餅三個、菜蔬一碟,要快……”


    “好嘞!店裏有新鮮的果子、小的給客官撿上好的先拿來按酒!”小二堂倌跑去打酒、沒一會兒就端了酒來,還有一碟紅彤彤的山果子擺了上來:“客官少待、小的這就去廚下取菜來!”


    楊離點點頭、端起粗瓷酒盞慢慢的喝著酒,眼睛靜靜地盯著府衙的後門處。過了一陣子、小二捧著一隻黑漆漆的托盤跑了上來……一整隻白蒸的肥雞、配著幾碟子醬醋鹽巴,還有一碟炒青黃菜、大碗裏裝著金黃色的熱炊餅……“客官慢用!馬兒小的用好草料淨水喂著呢,客官盡可放心……嗬嗬嗬……”


    楊離點點頭、隨手塞過去三枚黃亮亮的通寶,堂倌一見、歡喜的兩眼都是笑眯眯的……不迭聲的道謝、趕緊退下去了。


    肥雞有一點老、不過好在廚子整治的火候還不錯,蒸的骨酥肉爛、蘸著醬醋碟子吃起來還算是有些滋味。酒水稍差一些、好在沒有兌水,楊離慢慢的吃著、靜靜地就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沒一會兒、日過正午,安撫司府衙後門處三三兩兩的走出來幾個小吏模樣的人物,幾人一夥、奔著這後街上的兩家小店轉了過來。


    宋人習慣一日兩食、午間除了汴梁皇城裏政事堂的宰輔們會有一頓官家賞賜的午食以外,其他任何地方都是沒有午飯吃的,可一早就開始辦公的官吏們到了午間又會肚子餓、上官們自會有點心或者後院的小廚房可以享用,小吏衙役們就隻能餓著肚子或者自帶些幹糧了。


    能跑出來尋店鋪吃東西的都是些管事或者小吏頭目之流的人物,腰裏有些餘錢、手裏有些權利,楊離要等的就是這樣的人。


    兩個青衣小吏走進小店、看了看四周,便來到靠牆角那張桌子旁坐下、那裏緊挨著楊離的位置,正好避開窗戶……這樣就算有上官不巧在店外經過也不會明晃晃的一眼就看到這兩個翹班出來吃飯的家夥!這也是楊離選了這張桌子的原因……


    楊離沒有抬頭、隻是慢慢的吃著東西喝著酒,耳朵豎起聽著身後的動靜!兩個小吏活動著肩膀坐了下來、輕車熟路的點了幾樣吃食,沒敢要酒水,沒一會就一邊吃著、一邊囉囉嗦嗦的說著近日裏府衙中各公事房裏發生的事情……


    “張兄、胡司使今日可有書信往汴梁那邊送去?”一個年輕一些的小吏一邊給那名年記看起來大一些的長吏倒著茶一邊問道。


    “沒有!”長吏吃了一口菜、搖搖頭:“你問這些作甚?館驛的事情又不歸你管轄、胡司使不是安排你負責聯係帥司那邊禁軍的輜重糧草嗎?”


    “唉!虧著監司的曹遠華曹提刑與那曹彬家有些遠親、好像多多少少對禁軍的軍漢們有那麽一點香火情誼,算是壓著貴州州府衙門使了些力、這才湊足了南下多耗費的錢糧!要不然……某就算跑斷了腿又能怎麽樣?州府衙門兼著廣南東路的倉曹事物、知州要是不點頭安撫司也得撓頭啊!”


    長吏點點頭:“香火情?哼……那你可是看錯了……不過這胡司使也真算得上是盡忠職守了、禁軍南下一事可大可小,樞密院那邊要是一歪嘴……就算胡司使是為了安定南疆、可終究還是有點犯了忌諱!現在的官家……”長吏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聽北來的人說、當今官家心胸可不是個寬廣的!對武人忌諱著呢!尤其是擅自找借口動用禁軍的、幾乎都會尋借口處置了!”


    “不能吧?”年輕小吏驚訝道:“胡司使又不是武人?再說禁軍南下打的可是操演的名頭!多走個幾百裏路而已、反正禁軍也要北上去辰州駐守,時間還有一個多月呢!不會誤了軍期……官家、官家不是最喜讀書人的嗎?胡司使應該有分寸的吧!”


    “哼!你可知道那曹提刑為何如此幫襯胡司使?”


    小吏搖搖頭……


    長吏輕輕笑了笑:“就因為那曹遠華跟大將曹彬有些沾親帶故的關係……前一任官家的性子不提、對武人雖說防備但也算上待遇優渥,現在呢?三衙幾乎已成了擺設!就連補充些兵器甲仗都得指望三司那邊、樞密院又被內閣壓製的死死的……哼!武人的好日子早就沒有了……”


    “您是說曹提刑因為跟曹家的關係會被官家忌諱?所以想抱胡司使的大腿?”


    “要不然呢?你以為他曹遠華為何會如此賣力?曹家現在根本不是他曹遠華宦途的助力、而是他的絆腳石!官家忌諱武人、最防備的就是武人染指政事……他曹遠華入不得官家的法眼、可上上下下多少人都在盯著這些事呢!壓製他就是順應官家的心思……哼!他已經算是走投無路了!”


    “唉!可官家還打算對北邊用兵呢!這一點傻子都能看得出來……如此對武人、那些丘八可還能用心?難道還能再敗一次不成?咱們哪還有那麽多禁軍精銳糟蹋在幽州城下了哦?”


    “閉嘴!這樣的話以後萬萬不要再說了、北邊勝敗跟咱們南邊這邊鄙之地有何幹係?傳到上官耳朵裏、編排你一個誹謗官家你就吃不了兜著走!”


    “是是是……哥哥教訓的是,對了哥哥、那個大理來的信使今日可又來鬧了?”小吏給長吏夾了一筷熟肉、小聲的問道。


    “沒來了!胡司使執意不見他、他也沒轍!聽聞大理正式的使節這兩日就要來了,禁軍不會大打出手、也打不起!他倒是可以放心了……隻是交趾問罪的使節也在這兩日路過府衙館驛要進京去、也不知道這些南蠻子會不會狗咬狗吵起來……哈哈哈!”


    小吏搖搖頭歎了口氣:“唉!這些南蠻子心裏還在忌諱懼怕大宋三分、哪裏知道大宋根本無心搭理咱們這南疆蠻夷之地哦!這次估計又是加封安撫一番了事……也不知這樣下去、會不會養虎為患,北邊大勝奪了幽燕之地迴來還好、要是再敗了,這些……”


    “好了好了!還說……你這嘴巴早晚給你取禍事!到時候任誰也救不得你……吃飯吃飯!”


    楊離一聲不吭的吃完了東西、又買了一瓶酒水帶上,會賬後走出了小店……一旁的堂倌點頭哈腰的牽來了喂好的那匹馬,楊離摸了摸吃飽喝足的馬兒、又扔給堂倌兩文銅錢,開口問道:“這附近可有安靜一些的客棧?或者是大理人的貨棧……”


    堂倌殷勤的說道:“客官可是尋一些南邊的緊俏貨物?還是尋落腳處?前麵大街上的悅來客棧最是便利、可價錢貴!出了這條街左轉有一家柳記客棧、距離府衙這邊也近,旁邊就是府衙的館驛、至於大理人……都在城南那邊的集市旁邊居住、發賣一些草藥特產,不過以采買居多。客官可還要問一些什麽?小的土生土長的桂州城裏人、什麽都知道!”


    楊離看了看這個堂倌小二、輕聲問道:“這兩日可有什麽看起來有身份的女子、武人打扮,悄悄出入過司使府衙?”


    堂倌楞了一下、笑了笑:“客官說笑了、女子哪敢來此處?那些官人的家眷也都在西邊的偏院居住、平日裏也不出來的,就算官人要尋樂子……那些樓子裏的姐兒也不敢來這裏啊?被人看到是犯忌諱的!客官到底是要尋什麽?”


    “不用了!多謝……”楊離點點頭、帶上鬥笠牽著馬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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