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著頭發的中年男子慢慢的走下樓去、門外躬身站立的那名仆人恭恭敬敬的彎腰施禮,目送著男子滿麵歡喜的走到外麵的園子裏麵,向著不遠處那座粉牆黛瓦的繡樓走去。


    園子很大、裏麵小橋流水曲徑通幽,栽種著不少珍貴的花樹和翠竹,間或有假山太湖石點綴其中,一角涼亭、半池綠水……端得富貴高雅、一片寧靜。


    一片石板鋪砌的平台上矗立著那座小樓,一道彎彎的石板橋聯結著小樓和園子裏的小路,幾隻鳥雀飛騰在假山樹木之間、幾聲清鳴傳來簡直讓人飄飄欲仙一般心曠神怡。


    男子靜靜地站在橋邊的一棵高大的山茶樹下麵、抬起頭癡癡地看著小樓二樓上麵的那扇窗戶……


    窗戶半開著、一張嵌金的楠木羅漢床上麵,坐著一名身披紗衣的妖嬈女子……女子半躺在榻上、單手支著香腮,一隻手上還拿著一張灑金紙箋觀瞧,隻單單一個側麵就顯露出無盡的風情!


    峨眉高挑、秀目微閉,光潔的額頭和線條優美的下頜盡顯嫵媚。微微挑起的眼角卻又帶著一絲微微的俏皮和狡黠,一點朱唇圓潤光潤、就連女子見了這姿容怕是都要心跳幾分!


    一個蒙麵侍女輕輕地走到榻旁、伸手將一隻玉石香爐裏麵的香料盒子換掉……火折子重新點燃一爐龍涎香、頓時……一股幾乎可滌蕩魂魄的幽幽香氣充斥在典雅富麗的房間裏!


    “夫人……那人、又在樓外癡癡地望著這邊呢!”


    女子聞言並未有所反應、隻是抬起玉蔥一般的手指將那張灑金信箋輕輕地拋在香火上麵,頓時、一股火頭燃起,灑金信箋化為灰燼……“不要理他、他願意看就在讓他在那裏看就是……”


    “夫人……小長老……終究還是個男人!夫人既然許了他這個名分,總是如此……時日一久會不會……有所不妥?”侍女跪坐在榻旁的坐墊上、低著頭輕輕地勸說著。


    “他?他也配?我許了他一個名頭、他就蓄了發還了俗,可見他就不是個心誠的!連菩薩都能哄騙、做什麽也彌補不了當年他犯下的罪孽!”


    侍女低了低頭、似乎還想說點什麽,榻上的女子緩緩轉過頭來、看著這名蒙麵侍女說道:“月娘、你跟著我已經十六年了吧?”


    蒙麵侍女肩膀微微一震、已經顯露出幾絲皺紋的眼角瞬間流露出一絲驚慌!急忙俯首稱是。


    絕色女子輕輕地歎息了一聲:“跟著我這個早已經死去的人、白白浪費了你的大好年華!委屈你了……”


    侍女急忙叩首說道:“奴婢不敢!奴婢能追隨夫人是奴婢前世修來的的福分!”


    “緣分盡了呢!就該看開、就像我和他的緣分……哪怕他富有四海帝王之尊,總想著能快快活活的看盡這人間的富貴、說盡這世間的恩情……最後、還不是落得個這般下場?”


    侍女的臉色愈發的蒼白起來……


    “去吧!你的家鄉應該在蜀中吧?你和當年的那個玉娘還是同鄉呢、玉娘……她也去了好幾年了吧?還有當年的那個孩子……倒是逃過了一劫,也算是他的福分!你走吧……那些金銀首飾什麽的你隨意取用、好好的迴去,尋個男人過日子!再不要摻和到這紛紛擾擾的世間、去吧……”


    “夫人!奴婢不該多嘴……奴婢知錯了!求夫人開恩、奴婢離不開夫人,隻想一輩子伺候夫人……”


    婢女驚慌的跪在地上、額頭重重的磕在身前,隻幾下本來光潔的額頭就變得烏紫起來!


    絕色女子站起身、妖嬈的身段簡直可以讓天下的男人為之瘋狂!加上那張豔麗又不失一分嬌憨兩分狡黠的天真神色,直可以讓天下的女子自慚形穢!正是數年前本該已經死去埋葬在邙山裏麵的南唐國後……小周後!


    小周後邁步走到窗前、上午的陽光刺激的她眼睛微閉,輕輕地在羅袖裏抽出一張薄紗掛在臉上,小周後漫步走到窗前看著遠處的青山……“去吧!好好的活著……忘了你這十六年的過往,重新活一次吧!”


    婢女戰抖著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慢慢的退出了屋子。


    樓下的中年男子見小周後居然站在了巨大的雕花木窗前麵,一雙本來清澈的眼睛裏瞬間露出一絲驚喜和熱切……腳下不由自主的就向前邁出一步!


    那名蒙麵侍女失魂落魄的走出了繡樓、站在樓旁的小橋邊上遠遠地向著中年男子跪了下來,輕輕地搖了搖頭……麵色蒼白如紙,滿是驚惶和恐懼!


    “唉……”


    一聲長歎……中年男子低下頭苦笑了一下、落寞的轉身慢慢的走向園子外麵,那名戴著小帽的侍從不知從哪裏閃出來悄無聲息的跟在了男子的身後。


    “月娘被夫人給趕走了……某的心裏實在不是滋味……”中年男子就像是在喃喃自語一般。


    身後的那名侍從低頭答道:“當年李煜身邊那名小夫人身後的遺腹子和那名叫玉娘的差點就毀在這個月娘手裏!今日被厭棄……是她的報應!”


    “可這一下、夫人身邊就再沒有一個追隨她的舊人了!唉……想必一個人、也是個苦楚啊!可惜了……”中年男子嘴角微微翹起、表情居然耐人尋味!


    侍從一聲不吭、心裏卻為這個貿貿然替主人進言的月娘默哀了一瞬間……這是主人的手段啊!讓月娘為主人進言、請小周後接納了主人……定然會惹怒了小周後!主人再默許小周後厭棄驅逐月娘……這樣一來、小周後的身邊將再無一個當年陪著她在南唐宮裏渡過那段如夢歲月的舊人!如此小周後才會慢慢依賴主人……嗬嗬……


    “你在想什麽?”中年男子的聲音幽幽傳來……侍從立刻一驚、低聲說道:“主人!某在想應該如何處置這個月娘?還請主人示下!”


    中年男子站在一塊巨大奇巧的怪石旁邊、伸手摩梭了一下這塊價值千金的山石,低聲說道:“奴婢奴婢……十幾年的主仆情分也終究沒能敵得過某用她的家人富貴的侵蝕、終究還是說了不該說的話……某答應給她那個弟弟一世榮華富貴!一世富貴……那就得做到……某可向來是一諾千金的!”


    說完、男子擺了擺手,慢慢的消失在竹林裏。


    侍從躬身肅立的半晌、直到一滴汗珠靜靜地從他的鼻尖滴落在地,才鬆了一口氣直起身來!心裏想到:“隻字未提這個叛主的月娘……無……就是消失的意思!這個沒能逃脫俗世私心的女子還是留不得了、她那蜀中的弟弟一家,一世富貴……一世……人活多久算是一世呢?哼……”


    侍從直起身、快步向著園子外麵走去……“一世到底是多久?隻有神佛才能知道吧!就先讓他富貴……至於他還能活多久、那就由不得他了!舉家死於富貴……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好事呢?一世……富貴……嗬嗬……”


    數十匹西北的駿馬奔進了宜州城、直奔宜州州府後巷,巷子兩側已經有衙役在守著、將無關人等全部驅趕得遠遠地!


    衙役恭恭敬敬的躬身讓路、近五十匹快馬上的黑衣人根本未做絲毫停留,直接來到府衙後門處翻身下馬,靜靜地肅立在門外!


    木門一旁、早就等候於此的宜州知州滿麵堆笑對著為首的黑衣人抱拳說道:“某宜州知州錢君超、在此恭候朱指揮多時了!”


    黑衣人一抱拳、朗聲說道:“末將怎敢勞動錢知州大駕相迎!慚愧惶恐啊!”


    錢知州故作大度的一笑:“哎……朱指揮乃是內衛的得力將才,官家的身邊人!某前日也得了內庭那位貴人的傳信、要某全力配合朱指揮,燕知堂是官家最得力的臂助、涉及軍國大事,某自當盡忠報國、報效官家!”


    二人客客氣氣的互相吹捧了幾句、一地知州屈尊與燕知堂的這名指揮使攜手進到府衙後院,裏麵早已經安排好了這些內衛密探的食宿歇息之處、錢知州便先行一步去了前院安排酒宴去了。


    一個暗探走到坐在桌子前麵喝茶歇息的指揮使朱峰身前、輕聲問道:“軍使、這錢知州怎麽會如此……嗯、和藹?這兩年這些文人可是趾高氣揚的很、如此平易……的一地知州委實少見!”


    燕知堂廣南東路指揮使朱峰聞言撇了撇嘴角、抬頭看了這名心腹一眼:“官啊!三六九等各個不同……你還年輕、可是想問某、這知州為何身為高高在上的文官卻對某這武人如此趨媚是吧?”


    “呃……小的不敢、小的孟浪了!”年輕的心腹臉色一紅,躬身說道。


    “嗬嗬……沒什麽、這樣的官還有那些傲氣衝天的官以後你還不知道要見多少!多一些好奇也不錯、但都要記在心裏不可多言!你記住、無論什麽樣的人為官,都會有一個途徑……這就是一個人的官途!也是一個會跟隨他一輩子的韁繩和枷鎖和烙印或者是助力……大宋開國以來,文官地位日重!無他……官家需要而已……文官分出身、一等進士二等蔭補,三等鄉舉四等舉薦!進士及第自不必提、那是千萬人裏選出來的真才實學,蔭補的全都是權貴豪族子弟、家中勢力幾可通天,鄉舉的都是會試落榜的舉子、走的是座師的路子,而舉薦的、就很艱難了!幾乎都是些靠著手段爬上來的小家族子弟、可偏偏這類人極少卻又得用!最是精明……”


    心腹密探聞言想了想:“軍使、那這個錢知州莫不是就走的舉薦的路子?而且還是得了咱們堂主的恩惠!”


    “你倒還不算太笨!”朱指揮使懶洋洋的靠坐在椅子上、低聲說道:“直接讓堂主舉薦、他還不夠資格,是他背後的人將他引薦給堂主的!對他這種並非權貴子弟,也未曾會試殿試走過東華門的舉薦官員而言、這發配一般的南疆知州之位就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位子了!他若想再向上爬、就得走捷徑,堂主……哼!像他這種官、定然會拚命的巴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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