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離和段都兩個人跟著土人阿帶穿過叢林來到山穀深處,隱隱約約的、半山腰上似乎有幾座單薄的竹樓草屋露出一角。


    阿帶警告一般的看了看一臉苦澀的段都、楊離笑道:“他是大理人、對寨子沒有興趣的!放心吧……要是有危險,某是不會帶他過來的!”


    阿帶點點頭、開口說道:“某信得過你!你們別費勁上去了、寨子裏都是陷阱沒有人了,就在洞裏等著某、夜裏估計就能迴來了!”


    “嗯!某就不言謝了,路上小心!”楊離捏了捏阿呆的肩膀、眼睛裏滿滿的全都是真誠。


    阿帶一把拍飛了楊離的手、氣咻咻的說道:“謝個屁!某一寨子的人拿你當自己人當兄弟呢!你有事怎麽會不幫忙?趕緊休息去……明天早上就能趕路了!”


    目送著阿帶猿猴一般竄上旁邊的一棵大樹、然後攀到山石上,楊離突然想起什麽……趕緊在身上摸出一件東西,對馬上就要消失的阿帶喊道:“阿帶!這個帶給阿靈妹妹、就說某迴來後有空就來看她……”


    阿帶一把接下楊離拋來的東西、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隻閃閃發亮的銀鐲子,上麵還雕刻著花紋、看著還不錯!


    阿帶哈哈大笑道:“這才對嘛!早晚叫你入了咱寨子做個頭人、不枉阿靈日日對你朝思暮想的哈哈哈……”


    楊離臉上一紅、搖了搖頭:“快去快迴、正事要緊別胡亂扯閑話!”


    一旁的段都心下鄙夷道……“甚麽醉蔭樓看重的漢家子江湖客……原來是跟這些土人女子有瓜葛!哼……這些土人不服王化野蠻成性、連交趾人都看不上他們……真是丟漢家子的臉……呸!”


    天色見晚、一堆篝火在那座古洞洞口外麵燃燒起來,楊離架起一隻木架、一根堅硬的木棍穿起那隻白魚在火上燒烤著。


    段都抗議也無用、其實他自己也已經疲憊不堪又饑又渴,便也痛快的拿出了所有的幹糧和食水坐在旁邊、一邊敲打著硬邦邦的雙腿歇息。


    楊離翻動了一下烤魚、隨手向他扔過來一隻小瓶子!段都趕緊接了下來、疑惑地看了看楊離、楊離淡淡的說道:“外傷藥、找個地方用清水洗幹淨傷處然後塗抹上,明天早上就會結痂了。”


    段都點點頭、低聲說道:“多謝了!某這裏還有一囊好酒、喝一點吧!”


    楊離迴頭、見這古板的段都在懷裏掏出一隻小酒囊放在了石頭上,然後自己一瘸一拐的去清洗傷口了,不由得搖搖頭笑了起來……這個段家子、倒真是會端架子!有趣的緊,隻是為人還算認真並且有些正氣、隻不過這樣的人不會入得段素英這種真正大人物的法眼!段氏子弟隻要有皇族一枝出色就足夠了、這些遠房本家隻需要安分守己就可以了,他再拚命又能怎地?皇族是絕對不會給他們這些遠房同族機會來做大自家勢力的,此人可能注定要碌碌一生了……


    楊離在烤魚上撒了一些鹽巴、又在火裏扔下去一些奇奇怪怪的果實和枯葉,頓時……一股濃濃的略有些奇怪的香氣便升騰起來!煙氣熏烤著這隻肥美的烤魚……楊離拿過那隻酒囊、聞了聞然後喝了一口酒,酒水很濃烈、帶著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道!到不愧是段氏子的好酒、很是有些大理的風味……


    喝著酒、楊離感覺自己冰冷的心口處漸漸有了一絲溫度……烤魚的香氣愈發的濃烈起來!楊離看著烤魚慢慢的在變成漂亮的黃褐色然後滴著油脂……


    楊離的嘴巴裏低低地說道:“胖子……劍師……小雲師妹……你們都是最喜歡離哥兒的烤魚的,可好久都沒迴去看看你們了,沙海說有人悄悄地收攏了你們將你們一起葬在了桂樹林裏……某活著、但卻不敢迴去看你們!出賣書院的叛徒還沒手刃……等某報了仇,就去陪你們……守墓……”


    段都一個人一瘸一拐的蹭到小溪邊上、四下裏看了看,覺得這荒山野嶺的估計也沒什麽人會出現、就解下了褲子坐在岸邊用冰涼幹淨的溪水衝洗起大腿內側的破皮之處……“嘶……哈!痛死了……”


    磨破的肉皮一被冰冷的山泉水一激!哎呀、怎一個酸爽了得?疼的段都齜牙咧嘴差點痛叫出聲!好容易咬牙洗幹淨了、段都用一塊幹淨的絲絹擦了擦傷處,拿過楊離送給他的那小瓶傷藥、打開後聞了聞,隻覺得一股清涼的藥香味沁人心脾!段都也算是個有見識的、知道這種外傷藥恐怕價值絕對不菲,心下不由得對楊離的看法又有所改觀。


    清涼的藥膏塗抹上去、傷口馬上從火辣辣的感覺轉成清涼的舒爽!段都舒服的幾乎呻吟出聲……


    “咦!你這廝好不要臉,大半夜的在這裏脫了褲子作甚?”


    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突然在閉目享受的段都身後響起!嚇得段都險些一下子栽到小溪裏去!


    “啊?什麽人?某不是故意的!某以為這裏沒有人啊……”段都手忙腳亂的提上褲子、老臉羞臊的跟猴屁股也似!


    段都隻覺得人生灰暗莫過於此、自己這不堪的樣子竟然好死不死的被一個女孩子看到!丟人現眼啊……大理段氏的臉麵簡直讓自己丟光了!


    段都硬著頭皮提著褲子向身後看去、隻見三個人正站在月色下在小溪邊上看著自己!最高大的那個青年正是傍晚時進山去找向導族人的紋麵土人阿帶……另外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女還有一個十七八歲的紋麵少年正吃驚的看著自己!少女沒有紋麵、穿著一條過膝的土布厚裙子,身上穿著的是繡著花紋的短衣,頭上包著頭巾點綴著幾枚銀飾,此時正瞪大著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頑皮的看著自己!


    看著麵前的少女……段都隻覺得自己的腦袋轟的一下,頓時有一種要吐血的感覺!段都看著站在後麵的那個阿帶促狹的笑容、頓時覺得這家夥是故意讓自己難堪的……nnd、讓自己妹子看男人的光腚?光榮嗎?


    “某……某是在清洗傷口!某……”段都麵如死灰、但還是在對著少女解釋……


    少女撇了撇嘴:“算了!你自己在這裏弄吧……隻是離我們遠一點!”


    “啊呀!某……某……”


    少女擺了擺手、穿過樹叢向著楊離的方向走了過去。隻留下段都拎著褲子一個人在夜風中欲哭無淚……


    阿帶拉了一下身邊的少年、對著眉開眼笑急火火的妹子怒了努嘴……少年會意的一笑,跟阿帶一起落在了後麵,隻讓阿靈自己先去見楊離!


    阿靈蹦蹦跳跳的穿過樹叢、見哥哥沒有跟過來更是高興!遠遠地已經看到洞口空地上的火光和那道自己朝思暮想的那道人影了……阿靈急忙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是平時舍不得穿的好衣服、裙子是自己一針一線繡出來的,早上剛剛洗過澡……頭布也是新的、鐲子!阿靈摸了摸身上、趕緊從懷裏把剛剛收到舍不得戴的銀鐲子取出來戴在手上!


    阿靈興衝衝的奔了過去、火堆旁邊的那個男人,是自己朝思暮想心愛的少年郎!


    就在阿靈即將跑出樹叢的時候、一下子愣住了!


    火堆上架著的那條烤魚已經在發出濃鬱的香味了,火堆旁邊的少年郎依舊是那麽的俊朗,可……可離哥兒眼睛裏的悲傷,那股濃濃的悲傷就仿佛要滴出水來一樣!


    阿靈忍不住紅了眼眶……離哥兒,這個把自己兄妹從桂州城裏救下來的恩人、怎麽會這麽悲傷呢?一個人到底遇到了什麽樣的境遇才會傷心到這個程度呢?他在苦苦守候他的仇人……可是卻從來都不說他的仇人到底是誰?到底是什麽人能把這個人傷害到這個程度呢?


    楊離看著橘紅色的火焰、眼睛裏閃動的卻是書院裏那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高胖子……劍師……山長……胖乎乎的廚子,後山的孫長老、月兒姐、鼻涕蟲、小月師妹……那麽多人,那麽多的人、死了……都死了……到底是為什麽要殺人?為什麽要把孩童和老人都殺死?


    阿靈靜靜地站在樹叢裏、眼淚慢慢的滾落下來,她看得到離哥兒那總是雲淡風輕的麵容下到底隱藏著多少悲傷!離哥兒沒有落淚、可阿靈能感覺到他到底有多傷心!


    心脈處又開始冰冷的作痛了!楊離閉上眼睛苦笑了一下,拿起裝滿烈酒的酒囊仰頭喝下了一大口……酒液燒灼了一下食道和腸胃,如火一般……也不知道住在滇池邊上的大理人是怎麽釀出這種如火一般的烈酒來的!


    阿帶帶著少年慢慢的走了過來、悄悄地握住了自己妹妹還在不停顫動的肩頭、輕聲說道:“離哥兒的心裏住著好多死去的人呢!那裏有天大的仇恨……他是男人!要給那些人報仇!報仇之前、他不會想其它的事情的,明白了嗎?”


    “我明白的、哥哥……我去看他!讓他笑起來……”


    阿靈擦掉淚水、笑靨如花的跳出樹叢向著楊離跑了過去……


    “阿靈?你怎麽來了?”楊離感到有人在接近、站起身來看著月色下笑吟吟奔過來的少女開口說道。


    “離哥哥!”少女笑著跑了過來!站在有一點局促的楊離身前仔仔細細的看著他的臉孔:“又瘦了一點了呢!這可不好……有沒有吃我給你做的熏兔肉啊?”


    楊離的臉有一點發熱、笑著說道:“吃了呢!整治的真好、佐酒最好不過!”


    “哼!那你還不讓我去看你、要不是哥哥翻臉生氣……我就會偷偷跟在他後麵去看你了!”


    “我待得地方很亂、太危險了!阿帶我本來都不同意他去看我的,以後不許這樣了!”


    “可人家想你了嘛!”


    “這個……你是女孩子,不能如此說話的……”


    樹林裏、蔫頭蔫腦的段都穿好褲子慢吞吞的走了迴來,見阿帶兩個站在樹叢邊上,遠遠地看著坐在火堆旁邊的那對男女……男的略帶羞澀矜持、女的卻天真爛漫俏麗潑辣!好一對登對的佳偶……


    段都輕輕咳嗽了一下、覺得這些人實在是有點有傷風化!但大理那地方其實對男女大防僵化的禮教也不是那麽太感冒……有些邊地土族的男女還能保持母係時期的混居走婚習俗呢!也就是段氏白氏木氏邦均氏這幾個大族跟中原交往密切一些而已……再加上普遍信仰佛教、所以國內倒是很平靜安穩。


    阿帶轉過頭看了看黑暗中神色依舊尷尬的段都、低聲說道:“某與妹妹前年曾到桂州府拜見知州,改土歸流是當時朝廷的布告!當時的寨子距離官道很近、知州答應給某寨子更好的土地和山林,讓某等遷徙到山下居住!嗬嗬嗬……可某的阿爸去桂州後、卻莫名其妙的死在了那裏!某和妹妹去接阿爸的屍體、哪知道那個知州身後的都虞侯卻看上了阿靈!畜生……某當時就知道了,阿爸的死肯定不對勁!”


    段都點點頭:“漢人心機深沉……算計你們不足為奇,某大理國人當初也吃了不少虧……”


    “哼!狗官隻是想將我等歸流報功然後再徹底奴役、想著害死了某阿爸就能打散寨子!讓我等給他們做耕地的農奴……做夢!某尋機會殺了那個狗官都虞侯”


    “你!殺官造反?”段都驚訝的看著麵前的這個紋麵漢子……阿帶輕蔑的看了看段都:“殺了就殺了!大不了一死而已,隻是沒能殺了那個狗知州!”


    “城內殺官!你們……你們怎麽還能逃出來?”段都疑惑地問道。


    阿帶指了指遠處的楊離:“就是離哥兒嘍?狗官都虞侯騙了某兄妹進了軍營,抓了某逼迫阿靈就範、某拚死掙脫了繩索殺進帳篷折斷了狗官都虞侯的脖子!卻被弓弩射穿了肩膀……”夜色下、阿帶指了指左肩膀上一處已經愈合的疤痕:“某帶著妹妹跳了城內河,本以為兩個人就這麽淹死算了……可離哥兒卻出手救了我們,還殺了五六個最前麵的廂軍追兵!”


    “甚麽?楊離殺了……殺了官軍?他……他可是漢家子?”段都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漢兒……漢兒還敢仗義出手殺官救兩個土人?他們不是最看不起蠻夷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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