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庭縣城門緊閉、幾個戰戰兢兢的廂軍縮頭縮腦的蹲在城門上麵看著城外的野地,心裏七上八下的沒個落底……城裏不太平,城外使團的人也死了個精光。聽說桂州府那邊已經調派禁軍準備南下了,身在邊地之人、最怕的就是這個。


    方知縣滿麵青灰的坐在縣衙的二堂裏麵、對麵的黃主簿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這兩日城外經常有疑似大理土族的人帶著兵刃在出神出鬼沒、黃主簿派出去聯係黃家寨的家奴出了城就像肉包子打了狗,再沒有了消息。黃主簿知道、城外恐怕已經出了事!


    好在縣衙的都頭和捕快帶著幾十個鄉兵被團練使和通判給攆了迴來、這倒是讓方知縣對兩位上官很是鄙視了一下……當初剛剛事發、這兩個上官行文裏劈頭蓋臉一頓申斥,連案發現場都不讓自己過去,現在事情愈發複雜起來、還不是沒咒念了?


    方知亮這個左班捕頭一直抵不過右班捕頭這個黃家的嫡係,這次又莫名其妙的在大街上被一個當街殺人的瘋道人給打傷了,方知縣現在也懶得理他。好在手下還有幾個兄弟,在後衙官舍裏每日給他抓藥熬好喝了慢慢養傷。


    今天方知亮捕頭坐在院子裏的老槐樹下麵,旁邊還懶洋洋的坐著兩個前天被打暈的兩個手下差人、一個差人撓了撓頭上纏著的白麻布,低聲說道:“方頭、這三庭縣現在怎麽跟個篩子一樣?一天天的盡是麻煩、你說是不是南邊的蠻子又想折騰了?”


    方知亮搖搖頭:“天知道、要說南邊的蠻子又鬧內亂了,肯定會有亂兵趁機過來劫掠。可沒聽說南邊打仗啊?”


    另一個瘦捕快低聲說道:“聽黃主簿家裏的娘們說、縣城裏許是要鬧疫病呢!”


    方知亮和另一人驚奇的問道:“黃主簿家的娘們你怎地見過?難道你和那兩個黃臉婆還有一腿怎地?”


    瘦捕快老臉一紅:“我哪有那個膽子?黃臉婆雖看著牙磣、可身上油水多啊!真要是得手了、少不得弄些體己金銀迴家裏吃香的喝辣的……是我那渾家做得一手好繡活,去那黃主簿後宅裏幫忙繡了幾次荷包,聽那大老婆子嚇唬下人來著!”


    方知亮嗬嗬一笑:“三十如狼四十虎,五十隔牆能吸鼠!你這小身板就算想、估計賺不得幾個銀錢就得讓那胖婆娘吸成人幹……哈哈哈!”


    城外的小河邊上、幾個人站在高高的竹林下麵靜靜地看著遠處縣城水門附近一些窮人家的娃娃在拿著竹簍捕魚,縣城封了城門、可流進城裏的這條小河卻封不住,城裏的窮苦人大半都指望它洗衣洗菜呢!


    劉複帶著一隻竹鬥笠、笑眯眯的看著景瑜老道在一桶活魚裏麵撒了一些白色的藥粉,藥粉裏還有一粒粒小小的灰色蠟丸。


    活魚似乎很餓、吞食著這些小藥丸,然後依舊活蹦亂跳的遊來遊去……


    劉複一擺手、兩個黑衣人抬起木桶迅速地穿行在竹林裏向著小河走去,一大桶活魚倒進水裏、黑衣人在上遊水裏倒了一瓶黑色的液體,魚兒們立刻受驚一般爭先恐後的向著下遊水門的方向避去……


    “哎呀!好大的魚兒啊!”沒一會兒、一個半大娃娃驚喜的看著手裏抓著的竹簍子,裏麵一條巴掌大的白魚還在活蹦亂跳!


    “我也抓到了!兩條!”另一個娃娃也驚喜的看著竹簍大喊大叫著……沒一會兒,幾乎所有的娃娃全都捉到了魚兒!看得旁邊看守水門的幾個廂軍直眼紅,最後還是忍不住過來罵罵咧咧的搶走了最大的幾條。


    城外的景瑜道人冷冷的撇了撇嘴、轉身離去,身後的劉複看了看遠處的水門、也滿意的搖著扇子帶人離開了。


    景瑜道人手拿拂塵背著藥囊獨自走在路上、劉複等人並沒有同行,也不知道去了何處。景瑜道人一路向南、一直走到一座小小的客棧旁邊。


    客棧冷冷清清的、大門開著,卻隻有一個病懨懨的年輕人一身青布長衫坐在門口的青石上喝酒。


    景瑜道人眯起眼睛看了看小客棧和門口的年輕人、邁步走了過去。站在門前對那個昏昏欲睡的年輕人說道:“無量天尊……貧道想在這裏歇歇腳,買一壺茶。”


    年輕人擦了擦嘴角、將手裏的酒瓶塞上慢吞吞的下了地,也不說話、徑直進了屋子,沒一會兒、在櫃台裏麵拿出一隻黑陶茶壺放在廳堂裏桌子上的一隻紅泥小爐上,開始點火煮茶。


    景瑜老道笑眯眯的坐在桌前、看著年輕人優雅的將竹筒裏磨細的茶粉倒進兩隻建盞裏,靜靜地等待茶水煮沸……


    景瑜老道撫了撫胡須、笑道:“想不到、想不到,這南疆山野之地還能遇到你這風雅之人!難得……難得啊!”


    年輕人看竹炭上麵的泉水已經煮沸、拿起黑陶茶壺來鳳凰點頭也似的將沸水注入建盞,霎時間隨著一股清香彌漫、建盞裏的茶湯上麵浮起一層美麗細密的泡沫。


    景瑜道人點頭致謝、握起一隻茶盞輕輕嗅了一嗅,說道:“茶香甘醇意味悠遠,茶沫經久不散……好茶!”說罷、半飲了一口,閉目細品。


    年輕的老板也兩手端起自己的一杯茶、向老道說道:“南疆北地、皆是華夏衣冠!在下這杯茶敬道長……手下留情沒有拋卻華夏子民的香火之情!”


    老道一愣、哈哈大笑道:“你這小子!原來長得一雙好眼睛,你怎知道爺我對那三庭縣網開一麵的?要知道苦節門劉複酬謝道爺的十顆明珠還在道爺手裏呢!”


    說著、老道翻手將懷裏的一隻錦匣掏出,蓋子一開、一陣寶光閃爍,十粒小半個龍眼大小的南海珍珠出現在年輕人的麵前!


    年輕人看也不看老道拿出的明珠、輕聲說道:“道長的身上、沒有殺氣……”


    景瑜老道好奇道:“就因為這個?要知道道爺我在三庭縣的穿城河裏麵下了瘟疫毒藥!今夜那些捉魚吃魚的人就會毒發……年輕人,你是不是那個找我師弟幫忙的複仇之人?你跟著道爺多久了?難道是在這裏等著殺道爺的?”


    年輕人一抱拳:“在下楊離,確實隻是一個為複仇而活的孤魂野鬼、不過在下心裏還有一杆秤,在這裏的本意確實是為了道長、想逼迫道長交出蠱毒瘟疫的解藥!可見到道長後、在下知道道長手下留情了……”


    景瑜老道驚訝道:“你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道爺我聲名狼藉酒色財氣無一不好!天下皆知……”


    楊離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在下的眼睛、從未看錯過!”


    景瑜老道嗤笑一聲:“裝神弄鬼、我那不成器的師弟躲在哪裏呢?要不是那隻猴子、估計你們尋不到道爺的行蹤。”


    楊離答道:“空虛道長也說過您是他的師弟,這又是何緣故?”


    景瑜老道笑了笑:“我們同一日拜入山門學藝,我年長他三歲、但出山時他在師門考教裏卻壓了我一頭,我不服氣、結果這一爭便爭了近五十年……哈哈哈,我習得殺人術、他練得救人手!這亂世之中我殺人無數、他救人萬千……我曾經跟他說過,道爺殺人也是救人!他救人也可能是殺人……他不信,結果被我言中!哈哈哈、戰亂時他救了一個身負重傷的南漢將軍,那將軍百般感謝……結果康複後那將軍帶兵殺入山民寨子複仇,屠盡了老少婦孺一千餘口!那空虛老道因此瘋癲了整整三年……還是我毒死了那將軍給那一千條冤魂報了仇!哈哈哈……”


    “你為何不提你糟蹋了那兩個山民的遺孤少女,還收了那寨子裏的三尊金柱圖騰?”


    一個略有些激動地聲音響起、空虛老道掀開後堂的門簾邁步走了進來,老臉黢黑的看著自己的師兄冷冷的說道。


    “哈!就知道你這兔崽子躲在這裏!”景瑜老道麵露驚喜、然後陰陰笑道:“不躲了?是不是想通了、來把黑金葫蘆還與為兄啊?”


    “你做夢!”空虛老道咬著牙說道:“除非我死了、或者你洗心革麵改過自新!那樣道爺我跪地賠罪將師門至寶雙手奉上!”


    景瑜老道立刻正襟危坐:“師弟、你看為兄手下留情放過了那三庭縣的滿城百姓,還不算正道所為嗎?”


    空虛老道冷笑道:“你是害怕那苦節門人借此要挾與你、又害怕得罪了那燕知堂的鷹犬吧?”


    景瑜老道大怒道:“放屁!道爺怕過誰來?”


    空虛老道說道:“那燕知堂的堂主你可怕過?”


    景瑜老道眼珠子轉了轉:“那個家夥深居簡出從不露麵有何可怕的?”


    一旁仔細聽著二人對話的楊離突然目光一閃、對景瑜老道問道:“敢問道長、那燕知堂的堂主到底是何人?”


    景瑜老道斜眼看了看楊離:“怎麽?你這小子想要報仇?”


    “是!”


    “哈哈哈哈!別做夢了、天下間想要他性命報仇雪恨的人如過江之鯽一般,可世上之人連這個堂主的真麵目身份都不得而知,更不要說見過他!有人說過、這個人……隱身在內宮,有的說他其實就是殿前司步帥……沒人知道,就連鎮守一路的十幾位燕知堂指揮使都無一知曉!”


    楊離聞言沉默下來……半晌才低聲說道:“那又如何,不管他是誰、仇恨仍在!此間事了我會去汴梁城看一看……”


    “你要是願意去送死、那就沒什麽可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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