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皺起眉頭、開口說道:“方捕頭、煩請不要再稱唿我什麽恩公了!在下承不起……”


    方捕頭躬身拱手:“恩公這是什麽話、要不是恩公,去歲那兩個悍匪定然要了俺的小命!恩公難道是嫌棄俺老方高攀了不成?”


    老板歎了口氣:“隨你吧!”


    方捕頭嘿嘿的笑了笑、開口說道:“還是恩公心善、這幾個蟊賊還不夠恩公一指頭摁死的,恩公居然還給他們飯食吃!恩公若是沒有什麽損失、這幾個蟊賊俺就帶迴縣衙去了,恩公嫌這些事情麻煩俺就替恩公在知縣那裏做個證、免得還得勞煩恩公跑一趟縣衙!”


    老板轉頭拱了拱手、隻是眼睛卻看向一臉灰敗垂頭站在門口的昀哥兒……方知亮搔了搔後腦勺,就朝著老板說道:“恩公還有事?”老板點點頭:“這個昀哥兒還是個有良心的……勞煩你照看一二吧!這個……幫他們打點一下!”


    說著、老板一手舉起酒壺仰頭喝了一口酒,另一隻手向方捕頭遞過來一塊銀子。方捕頭一見、歎了口氣:“恩公哪來的這些善心、憑白替這些醃臢貨破財!”嘴裏說著、方捕頭手上卻還是接過來銀子小心翼翼的揣進了腰裏。


    老板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是個黑心貪財的、可進了監,上上下下哪裏不需要些花銷?這幾個逃戶看著也不像是本性太惡的、隻是這個老黑一身的戾氣!另外……這件事就別牽扯我進去了,勞你費心了!”


    方捕頭點點頭:“恩公、俺曉得!那俺這就迴縣衙了。”


    老板拱拱手:“不送……”


    門外的兩個捕快聞聽這個叫楊離的老板不想跟他們分潤抓捕山匪的功勞、心裏也是喜滋滋的,要知道抓捕逃犯和匪徒都是有賞格的!見方捕頭沒有異議、二人立刻操著鐵尺低聲嗬斥著昀哥兒和赤腳後生駝起捆的半死不活的老黑、連帶著那個放哨的半大孩子……跟隨在告辭而出的方捕頭後麵、慢慢的向驛道遠處走去。


    “等等!”


    方知亮一行人聞言趕緊停下腳步、迴頭望時隻見清瘦的老板轉身從客棧裏走了出來,手裏拿著一個挺大的破竹籃子。方知亮迴身剛要詢問、就見老板將竹籃子輕輕地掛在赤腳後生的手銬之上……“你們帶著墊墊肚子吧!這幾個人……也別讓他們餓著肚子上路。”


    方知亮咧了咧嘴、走過來將大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拿出兩個炊餅遞給兩個手下,隨後又在赤腳後生和那個半大孩子捆著的手上塞了兩個:“吃吧!記著楊老板的好、以後好好做人!”


    “謝謝楊老板……”兩個後生抽泣著、攥著手裏的炊餅彎腰給老板鞠了一躬。老板擺了擺手、轉身迴客棧去了。


    折騰了半晌、日頭已然偏西了,楊離搖了搖手裏空蕩蕩的酒壺、歎了口氣。轉身踱到門外幾株老竹旁、抬腿坐在了那塊灰色的大石頭上麵。抿著嘴、靜靜地看著彎彎曲曲的驛道遠處……


    “還在等?”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突然在老板身後響起。


    “你說過的、她已經不在汴京燕知堂了。我在這裏等了她半年……她到底什麽時候經過?”楊離頭也不迴的低聲說道。


    “我當年救下你、你難道就不好奇。當年脅迫我救你的人究竟是誰?”


    楊離輕輕笑了笑:“這個問題你問了我不下幾十次了、她想救就救唄!她若是想拿迴去、也隨時可以拿迴去,不過……要等我跟那個女人了卻因果以後!”


    一個相貌普普通通的灰袍中年人麵色平淡的站在客棧旁邊、聞言輕輕搖了搖頭:“見到之後呢?你會怎麽了卻?質問、痛哭?還是一劍穿心……像她對待你一樣、殺了她?”


    楊離一直風輕雲淡的臉上終於閃過一絲沉重和痛苦!左手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左胸口處……薄薄的長衫下麵,掩藏著一道淡淡的傷疤。這傷疤裏、曾經深深地刺進一柄冰冷的長劍!


    一劍穿心……


    灰袍人沙海微笑了一下、輕聲說道:“燕知堂的人已經到了桂州城,交趾使團應該在這個月經過你守著的這條驛道到三庭縣落腳。她跟隨使團在交趾已經盤桓快半年了,你會見到她的。不過……你的傷……”楊離輕輕笑了笑:“無心之人、無心之傷!”


    灰袍人沙海離開了、穿過散發著清新竹香味道的竹林,越過一條小溪。驛道遠處的一座草亭前麵停著一駕黑油油的馬車,拉車的居然是兩匹白色的駿馬!大宋平定天下的大戰還沒平息多久、所有人都知道大宋缺馬,所以、能用得起一對駿馬駕車的人家一定是非富即貴!


    沙海來到馬車前麵、恭恭敬敬的彎腰施禮:“夫人……沙海迴來複命了!”


    馬車的車廂內隔著一層湖綠色的紗簾、一個略帶慵懶的女子聲音答道:“知道了……他怎麽樣?”


    “傷勢未愈……但行動無礙,尚需一些調理尤其是需要排解開心中的鬱結、方能痊愈!”


    “唉……”馬車中的女子歎了口氣:“他們家的男兒總是鬱結太多,可鬱結、解不開他的心結也救不得他們的命運!”


    叫沙海的中年人想了想、說道:“或許道家的內家經會有效、要知道他自小習練的含章書院教授的……”


    “住口!”女子的聲音愈發冰冷:“以後不許將那家書院的名字與他聯係在一起!”


    “是!沙海知道了。”


    “你迴去吧!給他療傷的事情再多費些心,其他的、不用再管了。”


    “沙海遵命!”


    站在草亭下麵、沙海手裏捧著一包沉甸甸的黃金,靜靜地看著一個頭戴鬥笠的男子駕著這駕馬車緩緩地消失在道路盡頭,然後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


    三庭縣的捕頭方知亮此時已經帶著精疲力盡的幾名人犯趕到了不遠處的龐家村、又在老裏正那裏借來了一輛牛車,將半死不活的老黑和那個已經嚇得尿了褲子的半大孩子扔在車上、自己則和兩個手下輪流上車休息,趁著天色還亮趕忙向三庭縣城趕去。


    直走了一個多時辰、天色烏黑時才遠遠地看到縣城那不算高大的城牆和城門樓,還有縣城裏街上和富裕人家裏麵燈火照射出來的光亮。城門還尚未關閉、兩個把守城門的廂軍兵士正百無聊賴的拄著長槍打望著駛來的牛車。


    “哎呦!這不是方捕頭嗎?這是得了匪徒迴縣衙來請賞了?”領頭的一個身穿號衣的廂軍伍長認出方捕頭、笑嘻嘻的大聲問道。


    “哈哈哈哈!幸不辱命、龐家村那些個貨色來告了好幾次,說這些個山匪老是圍著他們村轉悠盜糧偷菜的、知縣和縣丞大人煩不勝煩就讓俺出去捉迴來!總算是幸不辱命……喏!有利同樂、拿去買酒潤潤喉嚨!”


    說著、方知亮在身上摸出一小串黃亮亮的通寶拋了過去。廂軍伍長趕忙眉開眼笑的一把接下來:“哎呦!謝方捕頭賞了,以後有事您吩咐就是了!”


    “婆婆媽媽、客氣個甚!”


    一行人穿過城門、駕著牛車向縣衙走去,瘦高個的捕快撇了撇嘴:“方頭、這些個廂軍都是些沒卵蛋的紙紮貨!看他們那搖頭擺尾的德行、您多餘搭理他們。”


    “嗬嗬嗬……”方知亮無所謂的擺了擺手:“都是些苦哈哈、走投無路才入了廂軍,幾個小錢而已,以後保不齊什麽時候就有眼低手高用到他們的機會!別這麽小家子氣……這次得了一個奸殺民女的要犯,賞格刨除去吃酒和分潤弟兄們的、足夠你倆給老娘渾家置辦衣服頭麵首飾的。還不知足?”


    “知足知足!我這嘴就是欠收拾、不過方頭,您那個恩公楊老板怎麽也認出這個黑廝有命案在身上?他可是輕易不出來走動的……不過他這身功夫可是真俊!單手一下就廢了這個黑廝一條膀子……”


    “好了!”捕頭方知亮突然發了怒,轉身站下對著兩個手下和牛車旁邊跟著的昀哥兒兩個沉聲說道:“你們幾個給俺聽真了!客棧楊老板是俺的救命恩人也是世外高人、他性子疏懶不喜歡被打攪!以後少在外麵提起他、這次的案子也是他們打劫客棧未遂被俺們中途截獲的!記住了嗎?”


    “記住了!記住了!”


    兩個捕快和昀哥兒兩個見方捕頭發了火趕忙連聲答應下來,至於車上半死不活的案犯老黑和那個已經嚇傻了的半大娃娃……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誰會問他們這些細節?一行人複又各懷心思、匆匆的向縣衙趕去。


    “米糕……”、“芝麻糖團唉”,“糖攪魚咧……”雖然縣城不大、可這邊遠的小縣城又沒什麽勞什子宵禁,自然就會有攜著小燈籠沿街叫賣的小販推著小車挑著擔子在四處兜售吃食。幾家不大的酒樓飯鋪也都開著門、隻是客人實在是不多。兩家正店和幾家腳店裏稀稀落落的坐著幾個身穿長袍的讀書人和幾個商賈、或是低聲私語或是推杯換盞高談闊論。櫃台後的掌櫃則在借著燈光彈動算盤珠子劃賬。


    大宋桂州府的邊城三庭縣……入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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