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停了片刻,李念凝說道:“你自個總要保重。”


    秦禝說道:“臣謝兩宮太後眷念。”


    君臣之間,小小地沉默了一下,李念凝又問道:“聽齊王說,你和扶桑國王談了一筆生意?”


    秦禝說道:“迴太後的話,這件事倒是臣自作主張,望太後恕罪!不過臣以為扶桑與我夏國而言,頗有益處,臣這才和扶桑國王商議了一些事,比如我夏國的商人也可在扶桑購買土地,這樣扶桑的土地很大一部分就會納入我夏國的掌控之中。這樣也彰顯了我夏國的國威!為諸國之首!”


    這番話極其動聽,兩宮愈聽眼睛愈亮。


    秦禝在扶桑打的這場仗,剛剛說的這番話,卻實實在在畫出了一幅“領袖萬國”的圖景。


    而且,這副圖景,似乎觸手可及。


    兩宮的心跳,都快了起來。


    李念凝說道:“你這麽說,我們姐倆,就放心了。嗯,和扶桑的諸般事宜,我們姐倆是讚成的,這件事,下去之後,你和六爺他們,好好研議一番。”


    秦禝暗暗舒了一口氣,說道:“臣領旨。”


    李念凝還有許多話想問。但這一“起”已經“叫”了好久,下麵還有“早朝”。於是其他的話。隻能放在日後再說了。


    李念凝微微一笑,說道:“好啦,如果沒有什麽別的要迴奏的,你就跪安吧,咱們一會兒再見。”


    “一會兒再見”,是說:“叫”完秦禝這一“起”後,待一會兒,中樞全班“叫起”。即所謂“早朝”,秦禝既已入直中樞,當然要和其他的中樞大臣一起入覲。


    這算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參政中央機樞。


    秦禝到了中樞處,齊王、賈旭、彭睿孞幾個都在。秦禝既進中樞,賈旭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順勢便上折致仕,朝廷錫賜金銀寶器幾杖,算是榮休了。這是他最後一次以中樞大臣的身份參政。


    秦禝先給齊王請了安,齊王攜著他的手,覷了半響,歎道:“黑了。瘦了,可也精壯了!”


    秦禝又和旁邊幾人相互見禮道敘,亂哄哄地鬧了好一陣子。


    養心殿的太監過來“叫起”,這時,為了中樞大臣的“順位”。發生了爭執。


    彭睿孞請秦禝居己之前,秦禝堅決不幹。一定要排在最後一位。兩個人你來我往,最後秦禝說道:“彭大人,你如果一定要這麽謙退,我隻好上折,辭掉這個中樞了。”


    彭睿孞隻好作罷。


    齊王幾個包括秦禝,都以為彭睿孞隻是做一個題中應有的謙讓的姿態,然而他們不知道,彭睿孞是真心實意的。


    彭睿孞的心中,已隱然生憂。


    朝會上,議的還是剿滅馬匪還是勘平羌亂,也就是說,議的還是龍武軍的事情。


    上奏此事,秦禝表麵上是把重點放在“練兵”上,但他的根本目的,是借此為龍武軍的特殊的著裝、儀注,請一個禦賜的“金鍾罩”。這個李念凝和別的中樞誰也沒留意,留意了也不甚了了。龍武軍自己擬定了新的軍法,以此“練兵”,但是戰績卓越,自然通通照準。


    接下來,主要議論如何為龍武軍籌備糧台。


    新軍的糧台,是曾繼堯在辦,這個朝廷是絕對放心的;龍武軍的糧台,是劉秉言在辦,實話實說,朝廷就不能百分之百放心,這才有“齊王抓總”的說法。


    在扶桑打仗,根本上後勤的事情秦禝是不需要怎麽操心的,都是扶桑那邊派人一手操辦,他作為前線指揮官,隻是負責提要求而已。


    迴到國內,這一套可行不通了。國庫裏沒有錢,彼時作戰,主要依靠地方支持,所謂“協餉”。而能不能解足“協餉”,幾乎全靠統兵大將和督撫們個人的交情,朝廷都插不上什麽話。常常是吃著上頓就得找下頓;動不動就會斷頓。軍隊的戰力因此大打折扣。


    以前龍武軍剿隋匪,是靠海關和江蘇的財政養著,而這兩塊秦禝都抓在了自己的手裏,因此運用指揮,稱心如意;餉源糧路不絕,仗就打得好。


    現在龍武軍北上,秦禝“督辦軍務”的五省,沒有一塊是他自己的“地頭”,倉促之間,糧草輜重都要“別人”替他辦。餉倒沒有問題,海關和江蘇原支應龍武軍的預算已攢了一年,雖然龍武軍擴了一倍的軍,但單是這筆錢也足以給龍武軍發半年的餉了。


    問題是軍隊的後勤絕不僅僅是一個“餉”字,後勤支援複雜繁難。軍械糧秣,醫療運輸等等。都是難以解決的大問題。


    這是朝廷給他加了個“大將軍”銜頭的重要原因之一。頭頂著這個銜頭,秦禝在他“督辦軍務”的地區,權威幾乎趕得上皇帝:覺得誰辦差不力,即便位高權重如督撫,一個折子就能參倒;品級較低的官員將領,甚至可以請王命旗牌,先斬後奏。


    以此來威懾沒人敢怠慢軍務,保證作戰部隊的後勤無虞。


    但這個措施的副作用太大。“大將軍”可以指揮督撫,不但大大分了中樞的權力,甚至還侵占了皇權,如果有人生不臣之心,可以釀成彌天大患。


    因此“大將軍”隻能作為“特例”,不能作為“製度”。


    秦禝能夠成為“大將軍”,除了軍情緊急,龍武軍戰力強悍,更重要的因為兩宮對他有超乎尋常的信任,這叫“異數”。


    秦禝心想,夏國軍隊的作戰、後勤製度,必須做徹底的改革,不然,不論士兵操得多好、武器如何先進,也隻能對付隋匪、撚、迴這種層次的敵人,是打不了大規模的近代化戰爭的。


    在這種製度下,龍武軍的戰力也會大打折扣,假入現在已經處於僵持階段的胡蠻再次大舉來攻,恐怕一樣應付不來。


    正在痛定思痛,李念凝又發話了:“秦禝。”


    秦禝趕忙收攝心神,道:“臣在。”


    李念凝說道:“有一件事,劉秉言應該已經和你說過了。龍武軍的人手,夠不夠分出一支,駐守京畿?”


    秦禝做出略略思索的樣子,然後說道:“迴太後,龍武軍各部現下都已派了出去,不過,等陝西的軍務告一段落,臣抽調兩個團,駐防京畿。”


    慈安、李念凝都很高興,不約而同說了一個“好”字。


    但李念凝轉念想起一事,沉吟道:“那你打算以誰為將,京師寢陵重地,這個……”


    秦禝說道:“是,臣失慮了。那麽請旨,就讓方英勳來帶這支兵好了。”


    “方英勳”這個名字好熟。李念凝微一凝神,想了起來,問道:“這個方英勳,是否就是始終立於營壘之上指揮作戰、身負重傷的那一位?”


    秦禝說道:“迴太後,正是他。”


    李念凝歡然道:“好,這個方英勳好,這支兵就由他帶好了。”


    在李念凝心目中,這個方英勳不但極為忠勇,而且還是一員“福將”:那麽多箭矢沒有打中要害,受了那麽重的傷沒有喪命,可不是福將嗎?


    這樣的人帶兵,放在身邊,既安心,“彩頭”又好。


    秦禝下朝,午門外邊,已經遠遠地圍了許多人,都是來“瞻仰打平隋匪和扶桑的大英雄的風采”的。


    先前秦公爺在賢良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是天沒亮就進宮上朝,誰也沒瞅見秦公爺的人影。現在天光日白,跑不掉了吧?


    大夥兒都盯著秦公爺那頂綠呢大轎,指指點點。


    齊王和諸位中樞大臣都下了朝,上轎的上轎,坐車的坐車,各自打道迴府。


    咦,怎麽還不見秦公爺啊?


    秦公爺的大轎終於抬起來了——可是,這是一頂空轎子啊!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從早上盯到中午,不可能把人漏掉的!


    難道秦公爺被兩宮留在宮裏邊了?這是什麽規矩?


    無數唾沫星子就這麽飛了出來,滿京城城都在傳:這是“亙古不遇的隆恩”,真真是“異數”!


    從這個時候開始,市井之中,生出了一種永遠不會到達天聽的流言:咱們那兩位年輕的皇太後,和秦公爺,嘿嘿,你懂得的……


    實情是這樣的:宮裏邊曉得了宮外麵的熱鬧,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秦禝是從紫禁城東側的東華門出來的。一輛後檔馬車已經提前等在宮門外,秦禝上了車,神不知、鬼不覺地迴到了秦家大宅。


    秦家大宅都已下了關防,無關人等一律不許入內,為的也是怕熱情的京城人民騷擾到征途疲憊的秦公爺。胡同口自然有許多探頭探腦的,可誰想的到這輛平平無奇的馬車裏麵,坐著的就是督辦五省軍務的大將軍呢?


    府裏麵老早就開始做各種準備了。粉刷裝裱。除舊添新。到處打掃得纖塵不染,比太後臨幸那一次還要上心。今兒一大早,天還沒亮,闔府人眾便都起了身,一個個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除了沒有張燈結彩,臉上飛揚興奮的神情,嘴裏收不住的歡聲笑語。真和過年無異。


    韓氏也細心妝扮妥了,在自己的房中坐著,靜靜等著。


    大喜的時候,她美好的眉目中,卻透出一股淡淡的憂愁。


    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他給盼了迴來;然而除了晉了一級爵位和中樞大臣,他又加了一個“督辦五省軍務欽差大臣”的銜頭。升官固然是好,可韓氏明白。這個銜頭的意思是,朝廷要他繼續打仗。


    都明白。他在家裏呆不了幾天的。


    這個仗就打不完嗎?


    刀劍無情,總在戰場中出出入入,誰知道會不會……他當然吉人天相,百神嗬佑,可是,可是……


    不過幾年前,還是幾個月吃不上一頓肉,見天兒地被人唿喝,看人家的白眼。四年後,成了一品夫人,成了王妃的妹妹;以前給自己臉色看的那些人,見到自己都要磕頭;被當做貴客接進皇宮;在自個家裏,以一家之主的身份招待太後……這日子,就像做夢一樣,就像變戲法一樣。


    有時候,真的很怕一覺醒來,煙花散去,什麽都不剩下了。


    除非他在身邊。


    這些個夢一般的日子,是他給的;他是這個家的天,也是她的天。


    這個天,永遠都要好好的呀。


    秦禝在府前下車,公爵府早已大門洞開,吳椋先導,高聲道:“欽差大人迴府了!”


    吳伯帶著一班長隨跪在門口,秦禝上前攙起老人,含笑道:“吳伯,身子骨還好吧?”


    吳伯眼泛淚花,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說道:“托爺的福……”哽咽了一下,卻說不下去,轉頭偷偷抹了把眼淚,然後前麵帶路。


    進了二門,院子裏已經烏壓壓跪了一片人,當中一個,遠遠瞅著便覺明豔照人,正是韓氏。


    嫂子,我魂牽夢繞的嫂子。


    秦禝快步上前,張開雙臂,將韓妙卿,輕輕地扶了起來,未及開聲,淚水已經從嬌美的麵龐上滑落下來。


    秦禝柔聲道:“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咱們都是好好的。”


    韓氏的眼淚沒有停下來,臉上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秦禝揚聲說道:“都起來吧。”


    周圍人等一片聲地“謝老爺”,然後都歡歡喜喜地站了起來。


    韓氏旁邊,一個穿淡綠衫子的少女婷婷玉立,秦禝眼睛一亮,卻是喜兒。這丫頭,和上一次秦禝進京相比,愈發顯得窈窕豐潤。這原也是一個美人底子,這幾年日子愈過愈滋潤,終於如鮮花般綻放了。


    喜兒望著秦禝,紅暈上麵,秦禝心中一動:這丫頭,莫不是對我……


    秦禝偏轉頭,對一旁的吳伯說:“吳伯,吳椋爭氣,現在也是四品的武職了,外放出去,也是統領一州兵馬的將軍”


    他向邊上讓開一步,說道:“吳椋,給你爹磕頭!”


    身後的吳椋滿臉通紅,跨上一步,在吳伯麵前噗通跪倒,摘下大帽子,一個頭重重磕到地上,大聲道:“爹!”


    吳伯扶著兒子的肩膀,終於老淚縱橫。


    秦禝想了起來:“咦,韻兒呢?”


    韓氏用手絹抹了抹紅紅的眼睛,從身後拉了一個小女孩出來:“快,四哥叫你呢。”


    韻兒和一年前相比,長高了好多,白雪可愛,靦靦腆腆地叫了一聲:“四哥。”


    上一次可不是這樣啊,小女孩長大了,知道害羞了。


    秦禝心中感慨,彎下腰,抱了抱韻兒,摸摸她的頭,說道:“四哥給你帶了好多好玩的,一會兒都拿給你。”


    於是攜了韻兒的手,由嫂子陪著,來到了正廳,坐了下來。


    公爺既已迴府,存在賢良寺的行李便流水價般運了過來,這些自有吳伯和吳椋和府裏的下人們打點處理,也不必細表。


    廚房生起火來,很快,五六樣精致的菜肴傳了上來,秦禝在外邊這一年多時間吃的都是應付過去,連蔬菜也是極少見的。這一頓飯大快朵頤,幾乎連自己的舌頭都吞了下去。


    韓氏,坐在一旁,看著他狼吞虎咽,一邊笑,一邊擦眼淚。


    秦禝自覺肚子已經鼓了起來,同時眼皮也愈來愈沉重,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終於放下了筷子,微笑道:“晚飯不要等我。告訴門上,所有訪客一律擋駕。唔,且讓我睡他一覺。”


    倒在西廂房他自己的大床上,幾乎頭一沾枕就睡了過去,最後一個朦朦朧朧的念頭是:“嗯,還是家裏好啊……”


    這一覺無夢,醒來的時候,天已黑得透了。秦禝自己摸黑下床,點亮了燈,


    西廂房的燈一亮,韓氏和喜兒都趕了過來。先叫廚房燒了熱水,送到房裏。秦禝在澡盆裏痛痛快快地泡了一個熱水澡。出浴後擦幹淨身子,穿上小衣,韓氏和喜兒又進來幫他更衣梳頭。一切料理妥當了,一同來到正廳。


    幾樣宵夜已經擺好,秦禝一邊慢慢吃著,一邊將在扶桑時候有趣的事情,一件件講給她們聽。兩個女人聽得入神,不時發出驚歎的聲音,又不時笑出了聲來。


    吃完飯,和嫂子迴到西廂房,韓氏和秦禝對望一眼,低下頭,輕輕揉弄著自己的衣角,不出聲了。


    燈花“劈啪”爆了一個,秦禝站起身來,笑道:“良宵苦短,再不趕緊的,嘿嘿嘿”


    韓氏羞紅了臉,又慌慌張張對望了一眼,卻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希翼甚至渴望的神情。


    燈吹滅了,大床上窸窸窣窣的,嬌柔而努力壓抑的呻吟在西廂房內悠悠蕩蕩。


    直到半夜,斷雲零雨之聲才完全平息,秦禝躺在床上,大被之下,韓妙卿如同,小貓一般蜷在他的懷裏。


    秦禝緩緩地舒了一口長氣。心滿意足。


    半響,韓氏輕聲說道:“小稷。”


    “唔?”


    “你在家裏呆不了多久,有一件事,要先請你的示下。”


    “什麽事兒啊?”


    “是喜兒的事情。”


    喜兒?難道要把喜兒給我?嫂子居然這麽大方賢惠的?


    秦禝想到喜兒那個窈窕聘婷的身段,下體某個已經安靜下去的物件又蠢蠢欲動了。


    真是南有白沐箐、北有韓妙卿啊,我的命咋就這麽好呢?


    韓氏沒有發現他的“騷動”,繼續說道:“喜兒年紀不小了,我不能再把她擱在身邊。耽誤她的終身了。”


    嗯?口風不對呀。


    韓氏輕輕一笑:“喜兒自個已經有了中意的人了。”


    秦禝大轉念頭:不是我吧?問出來的是:“誰呀?”


    韓氏說道:“爺你猜。”話音一落不由又一齊“撲哧”一笑。


    我猜?不是我的話,我哪猜得著啊……


    秦禝突然福至心靈,說道:“莫不成是吳椋?”


    韓氏有說道:“爺聖明!”說完,韓妙卿“咯咯”地笑了起來。


    秦禝迴想見麵的情形,喜兒的滿麵紅暈,原來不是為了秦公爺,而是為了秦公爺身後的吳將軍啊。


    秦禝不由哈哈大笑,說道:“好,好。不知道吳椋對喜兒怎麽樣?”


    韓氏一笑,明氏搶著說道:“那還用說?他們倆個。但凡對上眼兒,兩張小臉,立即紅到一塊兒。在喜兒前麵,吳椋這個正四品的將軍,結結巴巴,整話都說不完一句。”


    秦禝再次迴想剛進家門時吳椋的形狀,還真是這麽迴事。


    他笑道:“你們的意思我明白,好,明兒一早,就把他們倆這門親事給定下來!”


    說是“一早”,隻是韓氏“一早”,秦禝還是起晚了。一年來,他第一次睡到日上三竿。


    吳椋早早地就過來站規矩了。


    洗漱完畢,用完早點,秦禝和韓氏在正廳坐著,叫吳椋去請吳伯過來。


    吳伯來了,給秦禝請了安。秦禝微笑著說道:“吳伯你坐。”


    吳伯一愣,說道:“爺的麵前,仆下哪能坐著?沒有這個規矩。”


    秦禝溫言道:“今兒我要說的話,你一定得坐著才能夠聽的。”


    吳伯隻好在右側最外邊一張椅子上斜簽著身子坐下了。


    秦禝慢吞吞地說道:“吳椋跟了我這些年,年紀也不小了,我想,他也到時候該娶親,給吳家傳繼香火,給吳伯你抱孫子啦。”


    吳伯、吳椋一起愕然,韓氏身旁的喜兒,臉兒“唰”得變得雪白。


    秦禝不管他們,自顧自說道:“太太身邊的喜兒,”他故意頓了頓,待相關人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才繼續說下去:“也到了該嫁人的年齡。太太和我,有心給這兩個年輕人做一個媒,不知道吳伯你意下如何?”


    喜兒和吳椋的臉一下子都漲得通紅。吳椋滯了一滯,突然雙膝跪倒,大聲道:“謝爺成全!”然後重重一個頭,磕到地上。


    秦禝哈哈大笑:“你倒心急。然則吳伯怎麽說呢?”


    吳伯又驚又喜,說道:“吳椋的一切,都是爺給的,爺怎麽說怎麽好。隻是,不知道喜兒姑娘願不願意?”


    他還不知道兒子和喜兒的“私情”。


    秦禝轉頭,笑著問喜兒:“喜兒,你願不願意啊?”


    喜兒的臉已經紅得像一個熟透的蘋果,她用低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我是太太和爺的人,太太和爺怎麽說,我就怎麽……”


    秦禝笑道:“那就是願意了。好,吳椋明兒要跟我出兵放馬,等打完了仗,過年的時候,太太和我,給他們辦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


    吳椋和喜兒喜心翻倒,不必細表。


    毅勇公府的門房已經受命,今天來訪一律擋駕,說是“我們老爺明兒一早就要出兵放馬,今兒一整天都得忙著籌劃軍務,不能見客,各位大人見諒”。


    秦禝確實是忙。比如,大白天的忙著在韓氏身上反反複複地“籌劃軍務”;但也有另外一個原因:有些人現在見並不合適。


    但秦禝並非什麽人都不見,天色向晚的時候,他在府裏先後見了三、四個人,這幾個人都從角門進府,沒有一個是朝廷官員。


    這些事都料理妥當了,晚上秦禝放過了韓氏,早早上床就寢。畢竟,白天裏已經和嫂子“籌劃”了足夠多的“軍務”;而且,明兒他得起個大早。


    第二天天沒亮,秦禝就起身洗漱,然後換上了新製軍服。


    吃完早飯,在韓氏、吳伯、喜兒等人的淚眼朦朧中,秦禝翻身上馬,帶著吳椋和一眾近衛官兵,打馬卷地而去。


    出得城來,馳到騎兵團和近衛團駐紮的軍營。龍武軍將士早已紮束停當,大帥一到,立即上馬,鐵騎滾滾,西南而下,向陝西奔去。


    一路曉行夜宿,終於在山西境內的雲津縣,


    雲津古稱絳州龍門,位於山西西南,黃水、汾水在此交匯。雲津和陝西的曠城隔黃河相望;曠城距南邊的同州已不算遠,現並無羌人騷擾。


    稍事休整,秦禝下令渡河。


    事前,已傳令雲津地方收集船隻器材,隻不過船隻的主要用途並不為載人馬過河,而是為了搭建浮橋使用。


    時已近初冬,黃河的水很淺,浮橋很快便搭好了,大隊的人馬、輜重,源源不絕地開過河去。


    山西的官員士紳、民夫百姓,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


    秦禝感歎,在冷兵器時代,“過河”,哪怕隻是過一條不算寬的河,都是一件很大的事情,許多戰役乃至戰爭的勝負手就在於此。但在近代化戰爭體係中,“過河”二字,已經不值一提了。


    過了黃河,大軍自曠城南下,偃旗息鼓,到達同州以北的預設陣地時,羌人還一無所知。


    羌人肆虐同州,眼睛隻盯著渭河以南、黃河以東的官軍,哪裏想得到打北邊從天上掉下來這麽一支大軍?


    事先秦禝已派人通知渭河南岸的李磊、李爾,命他們先向河北發動佯攻,吸引羌人注意。


    李磊、李爾得知龍武軍來援,秦大帥親自統軍,士氣大振,結果把佯攻打成了真正的進攻。


    於是龍武軍在羌人背後發動攻擊。


    人的堡寨的土牆根本龍武軍的進攻,紛紛倒塌。寨中房塌屋陷,人鳴馬嘶,火光四起,亂成一團。多有人不明白這敵軍從何而降,哭泣喊叫。


    待龍武軍發起衝鋒,士兵越過倒塌的土牆,唿嘯而入,羌人紛紛駭唿:“官軍殺進來了!”就此大潰。


    秦禝這一拳“拊敵之背”,當真把羌人砸得粉碎。從頭至尾,羌人沒做過任何像樣的抵抗,便全軍向西潰去,同州之圍。一戰而解。


    李磊、李爾過渭河來見秦禝,兩位將軍都是須發蓬亂。形容憔悴,跪在秦禝麵前的時候,都流下了眼淚。


    秦禝好生撫慰了幾句,問明敵情,對部署略作調整,下令追擊。


    追擊以龍武軍為主,李磊、李爾部太過疲憊,主要負責後路。保護輜重。


    騎兵團先行,他們的任務不是正麵向羌人發動攻擊,而是咬住羌人,不斷襲擾,使羌人沒有足夠的時間築圩立寨。


    西北地勢開闊。沒有堅固工事的保護,羌人完全就是的血肉靶子;等到龍武軍步兵發動衝鋒的時候,羌人已經沒有任何還手的力氣,任由屠戮了。


    羌人起反,都是整條村子、整個地區的羌人加入進去,因此拖家攜口。運動的速度無法加快,也就無法擺脫龍武軍的追擊。


    在龍武軍的這種戰法的打擊下,羌人像砧板上的魚肉,被一錘一錘地砸將下來,唿天不應。叫地不靈,終於在抵達西安附近時。陝西東路的最後一股羌人完全平滅。


    陝西西路的羌人聞訊,拚命向西退去,蝟集在鳳翔一帶。西安周邊的匪情自然消解。


    秦禝進入西安,署理陝甘總督馮瑞林、趕忙過來參見。他坐困愁城,盼秦禝如大旱之望雲霓。果真龍武軍一到,羌人立即土崩瓦解!於是笑逐顏開,諛辭潮湧,把秦大帥吹捧到天上去了。


    在秦禝眼裏,這人卻是個笨蛋。陝甘糜爛至此,他除了向朝廷報急之外,一無所為。不過他好在多少有自知之明,至少胡柏草督陝的時候,“胡帥說什麽就是什麽”,沒有添亂。因此也敷衍了幾句。


    秦禝在西安多待了兩天。


    一來,是因為龍武軍推進速度過快,他得等後麵的輜重跟上來,全靠馬拉人馱的大量輜重的移動速度,就是這樣子了。


    二來,現在將羌人趕出陝西並不為難,但秦禝想的,是要給陝西西路的羌人以殲滅性的打擊。最好,能生擒或擊斃羌人的大頭目雷木虎,那樣,省了以後多少麻煩!


    因此要適當重新調整部署。


    想聚殲這股羌人,第一,不能把他們嚇跑;第二,要切斷他們向西逃入甘肅的道路。


    決定派遣一個團,先行和羌人接觸。一個團的兵力應該嚇不跑羌人,這算“示敵以弱”。待後續部隊和羌人黏上了,羌人想脫離接觸也沒那麽容易了。這時後麵跟著的大軍發起總攻。


    近衛團都是騎兵,秦禝隻在身邊留下一個營,其餘和騎兵團合在一起,組成龍武軍龍武軍的騎兵支隊,兜到鳳翔以西,切斷羌人西潰的道路。


    西安城內,有陝西各地逃難來的人士,秦禝在裏邊找了幾個陝西土著做騎兵支隊的向導,都是熟稔鳳翔以西直至陝甘邊界地理的人。


    鳳翔北部地勢較高,也較複雜,不利騎兵運動,騎兵支隊隻能從鳳翔南部的平原地區通過,這是有可能被羌人發現的。所以步、騎搭配要好,必須等先頭部隊黏上了羌人,大部隊即將現身的時候,騎兵支隊快速通過鳳翔南部,繞到鳳翔以西。


    秦禝估計,羌人倉促之間,未必能夠準確判斷這支騎兵的真實意圖。等他們醒過神來,已經晚了。


    部署準備完畢,輜重到齊,龍武軍沿渭河一路向西。


    沿途村莊,十室九空。殘垣斷壁,白骨曝露,野草沒頂,狼犬出入。


    秦禝愈走臉色愈是凝重。


    先頭團到了鳳翔,並不急於發動攻擊,而是在羌人據守的堡寨前,挖掘戰壕,修築工事。


    羌人見這支官軍,驚疑不定;又見官軍隻有二千餘人,於是內部先起了激烈的爭論。


    由於陝西東路羌人全滅,陝西西路的羌人缺乏這個對手的準確情報,雖然知道敵人戰力強悍,但畢竟沒有直接吃過苦頭,敵人人數又少,終於,“留下來一戰”的主張占據了上風。


    羌人大開寨門,蜂擁而出,分成幾路,向先頭團的陣地呐喊著衝了過來。


    官軍陣上聲息不聞,羌人們正在詫異,站在堡寨土牆後的人眼前一花,無數的弩箭就射了過來。


    羌人丟下一地屍體,敗迴堡寨。


    匪首們覺得,情形有點不對了。


    這時探馬來報,一支騎兵打鳳翔南邊經過,向西去了。


    這是一支官軍的騎兵不消說了,問題是:他們想幹什麽?


    不論他們想幹什麽,肯定是不懷好意的。


    匪首們再次激烈地爭論起來。主張撤向甘肅的人變多了,但主張原地堅守,或者在陝西轉戰的人還是不少。畢竟,放棄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基業”,這個決心不容易下。


    最後決定,再等兩天看看。不過,做好撤退的準備。


    第二天一早,天剛剛亮,匪首們便被氣急敗壞的部下叫醒了。奔上土牆,目瞪口呆:數萬的官軍已經列陣齊整,準備發起進攻了!


    匪首們聲嘶力竭地大吼:“撤!”


    已經來不及了。羌人也無法擺脫龍武軍的追擊。看情形不妙,匪首們下令,拋棄輜重和老幼婦孺,不然,誰也走不脫!


    這一招很管用,羌人的輕壯甩脫了“包袱”,逃跑的速度馬上加快了;反而龍武軍要處理他們扔下來的“包袱”,被他們愈甩愈遠。


    幾個羌人的匪首正自以為得計,探馬來報,前路發現官軍!


    這支官軍哪裏冒出來的?仔細一想,明白了:就是那支騎兵,兜到我們退路上來了!


    問:有多少人?答:不好說,大致二、三千人吧。


    匪首們急急合計了一番。官軍人數不多,咱們甩開“包袱”的時候,帶走了全部馬匹,現在大半的弟兄都有馬——於是做出決議:一咬牙,衝過去,再走不多遠就是山,鑽進大山,官軍就拿咱們沒辦法了!


    前麵的山叫做七盤山,西北、東南走向,陝西、甘肅交界的地方是隴山的南段。


    好,整頓隊伍,衝!


    但羌人一次又一次的衝鋒,都被龍武軍用勁弩擋了迴來,羌人沒法突圍了了。因為道路上死傷枕籍,死人死馬,重重疊疊,縱馬疾馳,很容易絆個大大的筋鬥,人仰馬翻。


    匪首們正在絕望,龍武軍的追兵趕到了。


    龍武軍前後夾擊,羌人乃徹底崩潰。這夥羌人終於被完全碾成了齏粉。


    從陝西逃入甘肅的羌人。十不存一,陝西全境廓清。


    龍武軍入陝不過半月。肆虐陝西三年之久的羌亂便被徹底平定,陝西人三年地獄般的日子終於結束了。


    陝西各地,處處鞭炮聲聲,家家燃香祝禱,


    秦禝卻並不如何高興,因為沒有找到雷木虎。不知道這個大魔頭是死在亂軍之中了,還是僥幸逃逸。


    秦禝歎了口氣,以後,還是有的麻煩。


    班師的時候,龍武軍沒有原路返迴,而是從風陵渡過黃河入山西。河對麵是浦州,秦禝要在浦州辦一件事。


    龍武軍勘平羌亂大捷,駐防浦州的何三國是知道的,但他並不知道龍武軍迴軍的路線。不過,即便他知道了,心思也不會放在這些事情上麵。這些日子。他滿腦子想的,是怎麽“對付”從沈浼手中搶過來的那位呂侍妾。


    煞是作怪!


    何三國自問也算體壯如牛,近年來雖然酒色虛淘了身子,也不至於“上陣就敗”,甚至還沒有“入港”便“繳槍”?可在這個林氏麵前自己就是不中用!可惜的是,愈急愈不成!


    那種感覺,就像一道鮮美無比的佳肴擺在麵前,卻隻能幹咽唾沫,吃不到嘴裏,能把人急死!


    何三國的一個幕僚,曾經很含蓄地向他提起沈浼和秦禝的關係。何三國愣了愣,問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幕僚苦笑一下,不再說什麽了!


    何三國倒是把這個幕僚的話又在腦子中過了一遍。他想:沈浼下獄,又不是我害的,拿辦他的也不是我,秦禝怎麽也不會怪到我頭上來吧?


    不管那麽多,現在最緊要是解決“下半身的問題”。為此花了五十兩銀子,在一位據說頗通“養生之道”的道士那兒弄了一瓶藥酒。公事也不管了,迴到內院,脫下朝服,咕咚咕咚灌了半瓶,靜待片刻,下麵果真熱烘烘地大起動靜。


    大喜,正待奔向後罩房,忽聽外麵人聲嘈雜,腳步紛遝,何三國皺起眉頭,喝道:“外麵起反了嗎?”


    一個家人連滾帶爬地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大人,那個,欽差,秦大帥……到了!”


    何三國呆了一呆,才反應過來,眼睛瞪大了:秦禝來了?什麽時候來的?怎麽,進,進到我的後院裏來了?


    一個念頭沒有轉完,門房忽的被人推開,門外有人大喝:“督辦五省軍務欽差大臣到!”


    何三國慌忙跪下,門外邊唿啦一下湧進一群人來,軍靴鏗鏘,佩劍晃動。


    接著,一個翎頂輝煌的大員踱了進來。


    何三國隻覺得一股無形的威勢壓迫過來,他又往下伏了伏身子。


    秦禝開口了,語氣冰冷:“你就是何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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