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道防線是叛軍最後的防線,後退一步,即無死所。背水一戰,不拚命也得拚命。加上守軍是叛軍的精銳,大多是老兵,戰鬥力非常強悍。


    第二、第三道防線之間,叛軍隻在靠近第二道防線的位置挖了一些壕溝,在龍武軍進攻第二道防線的時候,這些兵就全部撤迴了山脊。之前第一、第二道防線間的壕溝裏的士兵一開打就往迴逃,因此中路龍武軍從頭到尾都沒見識過這種壕溝好拿來做什麽用。


    但叛軍也因此不必擔心誤傷戰友,龍武軍一進入有效射界,便居高臨下,用弓箭不停的掩射過來。一開始,龍武軍打得雖然艱苦,但基本還算順利。


    雖然叛軍已經砍掉了山坡上所有高大的樹木,但較小的樹木顧不過來,大石頭什麽的更加搬不走,因此龍武軍,往上進攻的時候還是能夠找到一定的防護。


    箭如雨下。秦禝很快就覺得不對頭。叛軍的箭雨密度太大了。敵軍弓手射擊的時候很從容。完全沒有慌亂。


    正像秦禝觀察到的,防線後叛軍的人數過多,密度過大,。但指揮這支叛軍的將領並沒有機械地把兵力排列在前麵內,而是排成前後兩部分,前麵是手持槍盾的甲士,後麵是大隊的弓手


    這樣一來。叛軍的防守一直都顯得很穩固,而且從始至終,防線不出現明顯的缺口。叛軍的人數問題不但沒有造成秦禝判斷的那些弊端,反而從另外一個方麵充分發揮了優勢。


    在這種阻擊下,龍武軍傷亡慘重,勉強攻到半途,實在頂不住。隻好撤了下來。


    在前線的吳銀建等人檢討得失,第二次進攻,龍武軍這邊打算用薑泉的隊伍換下吳銀建,但吳銀建紅了眼睛,堅決不幹,折中結果就是兩人一起進攻,但還是由吳銀建指揮。再次發起攻擊。


    援軍加入戰鬥,龍武軍的士氣大大增強,叛軍的傷亡激增,龍武軍一點點上挪,終於超過了第一次敗退下來的那條線,並繼續向上。


    叛軍的戰線開始騷動。已無法保持從容的射擊秩序,眼看著一個個龍武軍的士卒漫山遍野地逼了上來,有的士兵急了,來不及挽弓搭箭,就手捧起一塊石頭砸了下去。龍武軍終於抵擋不住,又一次敗退下來。


    叛軍的陣地上,歡唿聲響成一片。


    就在這時,右翼的驛報送到了秦禝麵前,打開一看,是穆埕送來的。算是“一條好消息,一條壞消息”。


    “好消息”是:我軍已經攻上了北麵的峰口;“壞消息”是:隻怕是無法協同進攻。


    其實右翼的戰鬥過程和秦禝事先的預計是最吻合的。


    北麵峰口地勢陡峭,砍伐樹木的工作量大,叛軍倉促之間就沒砍掉多少樹。弓矢的作用發揮不大。


    所以,龍武軍一直保持了一個比較均勻的上升速度,不太快,可從未真正停下來過,自身的傷亡也不算大。


    就這樣,龍武軍終於攻上了峰頂,經過短促的肉搏戰,叛軍向峰東坡潰退下去。


    但是這也意味著龍武軍的噩夢開始了。


    北麵峰口海拔較城東高地主嶺低,中間是一條山穀,要進攻主峰就要先下山穀,可是下了山穀,對於山峰上滾下來的巨石龍武軍毫無辦法,進攻沒多久,龍武軍的傷亡就超過了之前進攻峰口的整個過程的傷亡。


    所以別說從南麵夾擊主嶺的戰略意圖無法實現,連自保都成問題。


    這都是事先沒有預計到的情況。立馬就來請示:撤不撤?


    秦禝的冷汗從背上冒了出來,經過短暫商量,結論是:不撤。


    說一千道一萬,還是要盡快攻下、城東高地主嶺叛軍最後一道防線,不然,拖得再久一點,必然全局生變,甚至功敗垂成。


    秦禝命張曠即赴前線戰場坐鎮指揮,命令全軍壓上,輪番攻擊,不許中止,不計傷亡。


    秦禝獰笑著對張曠說:“你告訴前麵那幾個頭,他們啃不下來最後這塊骨頭,我就親自上!”


    張曠自然聽得懂這句話的潛台詞:拿不下叛軍陣地,你和他們就自個拿著刀給我頂上去吧。


    張曠大聲應道:“是!”轉身而去。


    其實沒等張曠趕到,龍武軍就發動了第三次衝鋒,但還是被打退了。


    薑泉和吳銀建倚在一處斷樹邊,心裏充滿絕望:怎麽辦?他的身上已經不止一處受傷,但他並不很清楚具體傷在哪裏,也感覺不到疼痛。


    離他們不遠處,官兵們三三兩兩,或靠或坐,個個都像是剛從土裏挖出來的一樣。他們偷偷地看著自己的團官,薑泉能夠感覺得到弟兄們眼睛裏的惶惑。


    什麽怎麽辦?拚掉這條命就是了!


    吳銀建把剩下的武官都召集在一起,拄著一麵殘破的“龍武軍”字旗,先將麵前這群渾身泥土血汙的生死弟兄一個個看了一遍,然後大聲說道:“我吳銀建深受大帥知遇之恩,斷不可叫這麵旗子蒙羞!我這次上去,”他指著山脊叛軍陣地的方向,“要麽攻陷敵壘,要麽叫敵軍射死在坡上,總是不會活著迴來!”


    武官們激動起來。


    吳銀建的聲音已經嘶啞:“家裏有老母妻兒放心不下的,就留下來;肯拚了這條命的。跟我上去!”武官們轟然答應,這種情勢下。誰肯言後?


    薑泉也問道:“哪位兄弟願意掌旗?”


    進攻的時候,掌旗是最危險的工作,因為目標既具象征意義,又最為明顯,敵人一定先向軍旗招唿。而原來的掌旗官早就戰死了。


    立刻有人過來接過了軍旗。


    薑泉道:“‘軍旗不能倒下!掌旗的兄弟中彈了,別的兄弟要把旗子撿起來!”


    武官們又是轟然答應。


    薑泉一擺手,沉聲道:“上!”


    當官的不要命。哪有怕死的兵?於是武官打頭,士兵緊隨,全團衝鋒向山頂撲去。


    一左一右,向上攻去。叛軍沒想到龍武軍這麽快就發動第四次攻擊,手忙腳亂,射擊。扔開花彈。


    彈飛如雨,薑泉身邊的掌旗官已經換了不止一個,一路呐喊著衝上了叛軍的陣地,縱使叛軍全力阻攔卻也難以挽迴敗局。


    龍武軍源源不斷地衝了上來。


    叛軍統帥情知大勢已去,下令全線撤退。


    兵敗如山倒,叛軍從城東高地東坡潰下,向東南撤退,龍武軍換下已基本失去戰鬥力的薑泉和吳銀建的部隊,換上生力軍,緊緊追擊。


    秦禝來到城東高地的山腳下,攻擊部隊已經撤了下來,他要見一見先登的薑泉和那些武官。


    眼前的薑泉已經變成了一個“黑人”,看見秦禝來了,掙紮著站了起來,敬禮,然後憨憨一笑:“大帥,我沒給你丟臉。”


    秦禝心裏一股酸熱之氣湧了上來,他緊緊握住薑泉的肩膀:“好漢子!我給你記頭功!你給我好好休息!”


    仗還沒打完。


    但北線叛軍應已不足為慮,東線和中央的戰鬥已結束,接到主力戰敗的消息後,叛軍右翼應該會主動撤退,不然就太傻了。秦禝要做的是派出一支部隊,截斷這支叛軍撤退的後路,雖然不一定趕得及——趕不及就改為追擊。


    倒是開赴城東高地和雲慕山之間的穀地、阻擊中村悠太的那支部隊到現在還沒有消息,有點奇怪。


    主戰場的戰鬥已經接近尾聲,也沒見中村悠太現身搗亂,那就是說龍武軍應該是把郎部成功地擋住了。


    秦禝正想派人去探一探,雲慕山穀之戰的戰報就來了。


    秦禝見這位信使的形容快趕得上潰敗時的那個傳令兵了,心中微覺不妥,接過戰報,不由暗叫“不好”,拆開一看,大意是:我軍已將中村悠太部擋住,但損失慘重;但是負責阻擊的團官方英勳身負重傷,生死難卜,已送戰地醫院搶救。


    方英勳帶著自己的部隊經過一輪急行軍,終於在叛軍通過山穀之前把他們截住了。


    雲慕山穀林木豐茂,戰鬥在一片相對開闊的地帶打響。倉促接敵,


    在龍武軍的打擊下,叛軍步步後退,龍武軍步步進逼,最終,叛軍全部退入一片密林,龍武軍緊緊咬住,追殺進去。


    待龍武軍大部人馬進入了樹林,叛軍伏兵四起。


    密林中,龍武軍前、左、右三個方向同時受到攻擊,雖然驚慌,卻並未潰亂,立時反擊。但不久,隊形便無法保持,到了後來,連建製也亂了。


    中村悠太在行軍後期,有意放慢了速度;接戰之初,故意示弱,都是為了將龍武軍引入這片他事先選定好的密林。


    上一次戰役時,中村悠太雖然沒有和龍武軍的援軍直接交手,但對這支龍武軍士卒精銳的判斷並無偏差,知道在開闊地和龍武軍交戰必然吃虧,於是決定將主戰場設在雲慕山穀偏南的一片密林。


    而且。密林之中。雙方保持隊形都非常困難。打散了之後,龍武軍的火力密度優勢相對削弱。


    中村悠太率領的這支叛軍,是在東線戰場的血海裏滾出來的,大多是百戰之餘的老兵,非常兇悍;


    隊形打散之後,隊列對士兵的幫助、約束也消失,但這時候拚的就是雙方士兵的素質了!


    即便如此,叛軍的傷亡其實還是比龍武軍大,特別是和龍武軍直接接觸的部隊。但樹高林密,隊形已經打散,這種傷亡的增加帶來的恐懼感,士兵們相互之間無法有效傳導,因此叛軍整體對此並沒有太大的“感覺”。


    戰鬥在混亂中持續。當天的天色本來就比較陰沉,密林之中,光線更加昏暗,而硝煙愈聚愈多,到了後來,已幾乎完全辨不清方向。


    到處都是小規模的肉搏戰,到處都是刀劍交擊聲和慘叫聲,戰鬥變得愈來血腥。


    龍武軍這邊也感覺傷亡愈來愈大,士兵們愈來愈驚慌,隊伍愈來愈亂,已方的戰線被從幾個方向壓縮得愈來愈窄,再這麽打下去,部隊有崩潰的可能,而這支兵馬全軍覆沒還不是最壞的結果,如果擋不住中村悠太,城東高地的主力被他從側背插上一刀,那才是一切皆休。


    眾人商議了決定撤出這片樹林,在不遠處的開闊地重新建立防線。方英勳瞪起了血紅的眼睛:“要撤你們撤,老子不撤!”


    一邊的穆埕急了:“方英勳!你敢不服從命令!老方,這麽打下去不是個事,咱們得建立防線——這樣才擋得住敵人,你別犯糊塗!”


    龍武軍終於撤了出來,算是邊打邊撤,沒有潰亂。真是很險,如果再遲一點,想撤也不敢撤了,因為那個時候再撤,很可能一發不可收拾,變成大規模的潰散。


    龍武軍剛剛用樹幹和泥土勉強構築了簡單的防禦工事,驚魂未定,樹林中便傳出一陣奇異的嘯聲,好像獵戶人家在唿喚獵犬,又摻雜了夜梟淒厲粗糙的叫聲——不是一個人在叫,而是幾十、幾百,很快便成千上萬,匯成令人耳膜激蕩的聲潮,隨著無數灰色的身影,湧出密林。


    龍武軍士兵都從來沒有聽過這種叫人毛骨悚然的唿嘯聲,那根本不像生人能夠發出的聲音,猶如無數厲鬼,從地獄深處爬出地麵,張牙舞爪,漫天席地而來。


    士兵們明顯地騷動起來,驚慌地互相看來看去,這個時候如果有人撐不住,掉頭逃跑,便極可能引發連鎖反應,後果不堪設想!


    方英勳看出不妥,抽出軍刀,跳上低矮的防禦工事,昂然站立,向叛軍猛得虛劈一刀,大吼一聲:“都是肩膀上扛著一個腦袋的人,怕什麽,給我放箭!”


    這個舉動極大地激勵了龍武軍的士兵,一陣箭雨應聲而出,掠向衝鋒的叛軍。


    灰色的身影一個接一個摔倒,但恐怖的嘯聲無休無止,愈來愈近。


    龍武軍士兵已經顧不得叛軍的怪叫了,隻顧著守住防線。方英勳從始至終,站在工事上,大聲吼叫,數不清的箭矢從他身邊飛過,隨便哪一顆偏一點點,就可以將他擊倒。


    龍武軍的火力優勢終於發揮威力,愈來愈多的叛軍士兵倒了下來,衝在最前麵的叛軍士兵倒在了離龍武軍工事十幾米的地方,但,剩下的這幾步路,叛軍的腳再也踏不上去了。


    叛軍終於退了下去,無數的屍體留在了這片不大的開闊地上。


    穆埕奔到方英勳跟前,大聲道:“敵人被打退了,你快下來!”


    方英勳慘然一笑,一頭栽了下來。


    穆埕大驚,一個箭步上前扶住,把方英勳放平在地,見他身上各處竟然插著五支箭,胸口已是一片血紅,急得轉頭大吼:“叫軍醫!”


    軍醫趕來,先脫下方英勳的靴子——竟然倒了整整半靴子的血水出來!


    剪開褲子、衣服,渾身血汙,到處都是傷口!


    方英勳已經昏迷過去,一時間無法判斷致命的傷口是哪一處,軍醫做了簡單處理後,穆埕令急送後方治療。


    秦禝趕到的時候,大夫已經給方英勳做完救治。大夫說,還好重要髒器和大動脈未被擊中,可失血過多,已陷入深度昏迷,這條命能不能保得下來,難說的很。


    能做的都做了,方英勳能不能挺過這一關,就全靠他自己的生命力了。


    所謂戰地後方就是幾個巨大的帳篷,秦禝走出帳篷,心情沉重,勝利的喜悅被方英勳的生死未卜衝淡了許多。


    方英勳身負重傷,說起來秦禝是有責任的。這支部隊出發時間比較晚,目的是不打草驚蛇,怕逼得已上了鉤的叛軍特別是主力改變布置。但也因此失去選擇戰場的先機,以致落入中村悠太的圈套,打成一場苦戰。


    不然,方英勳也沒那麽容易受這麽重的傷。


    秦禝粗重地歎了口氣,抬起頭來,天色愈發陰沉,暴雨將臨。


    大戰之後常有大雨。查塔努加現在是雨季,空氣中水汽充分。


    仗大致打完了,秦禝要好好總結一番,其中也有不少教訓。因為第一戰過於順利,雖然他反複提醒自己,但潛意識中還是不由自主地產生了對叛軍的輕敵之心,這些教訓,包括致方英勳重傷的雲慕山穀之戰的相關安排,未必不是源出於此。


    幾個帳篷都斷續傳出淒厲的慘叫聲,那是在截肢。很多士兵四肢受傷,都是無法挽迴的隻能截肢。


    這一個場麵讓他終身難忘。每一個帳篷外都挖了一個大坑,從開在大坑上麵的帳篷的窗口,幾乎每隔幾分鍾,就會丟出來一條胳膊、一條腿、或者一支血肉模糊的手。有的坑已經快填滿了。


    秦禝早就見慣了鮮血和死亡,他自己就是從死人堆爬出來的,但麵對此景,依然不能不動容。


    沉悶的雷聲隆隆地滾過低低的雲層,豆子大小的雨點撒了下來,空氣中充滿了被雨點砸起來的血腥和泥土的氣息。很快。雲層之中金蛇舞動,一個又一個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下。


    血水從幾個大坑內漫了出來,凹凸不平地麵,竟成了無邊無際的血河。


    關山萬裏,血色江河,一將功成萬骨枯。


    北線叛軍接到主嶺失守的消息,便下令撤退,但陽鬥大和部同時得到消息,士氣大振,緊咬不放,這支叛軍的撤退被大大拖延,以致派出抄他們後路的龍武軍成功地到位,在東西夾擊下,叛軍徹底崩潰。


    中村悠太率萬把人的殘部,撤迴東線,勉強算是全身而退。


    至此,戰役落幕。龍武軍取得了戰略性的勝利,殲敵七萬餘人,雖然中村悠太部脫逃,不好算是全勝,但叛軍從此再也無力在西線集合起這麽大的一支兵力,隻能轉入戰略防守,西線南北攻守之勢徹底逆轉。


    至於在功勞分配這個問題上秦禝是很清醒的,自己雖然打贏了戰役,但在扶桑國中依然威望有限、資曆尚淺。何況自己畢竟是客軍。


    秦禝關心的地方不在這裏,自己要做的事情很多,撫恤死傷,休整部隊,總結經驗,研究戰法,積蓄糧械,補充兵員……但首先,要安葬死去的兄弟。


    秦禝問過張曠的意見,然後下令在江戶的一座小山上修建一個“烈士墓園”,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安葬扶桑人,一部分安葬夏國人。


    安葬扶桑人的是永久墓葬,安葬夏人的是臨時墓葬,秦禝的打算是,迴國之前,為這些弟兄移靈,裝上船,運迴夏國。


    這是他對龍武軍每一位士卒的承諾。


    這件安排公布出來後,在士兵們中間引起了出乎意料的轟動,算得上三軍振奮。大帥的話都是真真算數的!


    但遠洋運送屍體是件非常麻煩的事情,兩三個月的路程,屍體很容易腐爛,因此移靈前需要對屍體做一定的處理。大致來說就是將屍體先過一遍火,燒掉肌肉,隻留下骨骼;


    龍武軍士兵的屍體不少已經殘缺不全,幸好一來脖子上掛了“虎牌”,二來衣服內側縫上了和“虎牌”同樣內容的布片,因此幾乎所有陣亡的士兵的屍體都有名有姓地尋了迴來,入土安葬。


    雖然是臨時墓穴,但修得一點也不馬虎,和隔壁的扶桑人墓葬沒有任何區別,墓前立了石碑,刻上名字、番屬、職務、生卒年月。所謂移靈隻是移走骨殖,墓穴墓園是永久保留的,以供後人追思。


    秦禝計劃,每打完一個大仗,就修一座這樣的墓園。


    墓園竣工,烈士入土,舉行了奠靈儀式,因為墓園分為兩部分,儀式就舉行了兩次。兩次儀式略有差異,夏人墓園這邊增加了一道酒祭的程序。


    秦禝將酒杯高舉過頭,然後灑在墓前,他高聲道:“龍武軍的弟兄們,請你們在這兒好好歇著,遲一點,我秦禝來接你們迴國!”


    經過加一役,龍武軍減員不少,招收新兵必須提上日程了。


    應急的的辦法當然是就地招兵,但這並不容易,即便是招扶桑人,龍武軍自己也得摻合進去,以期迴國的時候可以多拐走一些。這個時代的扶桑人民還沒見過什麽世麵,派個口才好的天花亂墜一番,夏國大國那麽的神秘富饒,。


    但龍武軍的主力還得是夏國人。夏國人在哪?已經在路上了。


    秦禝啟程赴扶桑之前,已經聽說有不少夏人生活在扶桑,總數已經十好幾萬。


    這是最好的兵源:絕大多數都是青壯男性,膽子大,吃苦耐勞,有紀律性。而且幾乎不用細挑,因為能離井別鄉、萬裏飄洋來到陌生的異國討生活,必然具備上述條件。膽子小的、吃不得苦的、吊兒郎當的,幹不來這活。


    加上夏國傳統上有所謂“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的說法,舊王朝的士兵,收入少,社會地位低下,形象也不好;但龍武軍完全不一樣,士兵的收入和社會地位都相對較高,


    最妙的是。當華工,幹同樣的活,餉錢拿的比扶桑人少;當龍武軍的兵,xx餉錢卻比其他扶桑軍人拿的多!


    至於將來迴國之後,秦禝有足夠把握,他的龍武軍,待遇要遠遠好過夏國其他任何一支部隊。


    還有一點也很重要,秦禝之前救下的那個葉厲。這個時候就能派上用場了。


    他在這件事中算是人地兩宜,去為龍武軍招兵合適不過。秦禝不擔心他們不肯踴躍報名,但他告誡葉厲:不能大意,還是要精挑細選。


    兵招到了,不是馬上就能派上用場,得先兜個大圈子運過來,還得訓練,然後才能真正派上戰場。因此必須鄭重叮囑。


    葉厲很醒目,一點就透,信誓旦旦,絕不誤了大帥的大事,否則“提頭來見”。


    單靠葉厲一人當然也不行,龍武軍另派了兩個“特使”和葉厲一起辦理此事,一個夏國人,一個扶桑人。扶桑朝廷這邊也發了公告要全力協助龍武軍補充兵員,


    而秦禝已經把擬好的奏折,發了出去。同時發出的,還有兩封家信,京都一封,申城一封,秦禝倒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是信封是要由申城那邊接收的,然後再轉交給申城和京都的兩個家,所以什麽肉麻的、可能引起嫌疑的話都不能說,泛泛地報個平安罷了。


    就在這時,另外一個好消息從傳到了秦禝這裏:方英勳蘇醒了。


    這可是已經昏迷了好幾天了!秦禝立即趕到現場。


    方英勳還非常虛弱,臉上慘青慘白,沒有一點血色,對著秦禝勉強微笑,幾乎說不出話。秦禝著實勉勵了幾句,給國內的折子也重重地敘了他的功勞,囑他靜心養傷。


    不能呆太久,秦禝退出來之後,方英勳又沉沉昏睡了過去。大夫說其實吳上校的危險期還沒有過去,但畢竟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從方英勳這邊出來,秦禝心情大好,終於有精神餘力好好總結一番經驗、想一想龍武軍的未來了。


    首先,他可以確定,這支龍武軍,雖然還有種種不足,還沒有經受過最殘酷的考驗,但是在裝備上還是有一定優勢的,當然,這種優勢的根基是很不牢靠的,隨時可能因為一次慘敗而喪失殆盡。


    更重要的,是如何初步具備兩個最主要的素質:高度的組織紀律性和高強度的抗打擊能力。如果說還有什麽明顯的缺陷,那就是文化素質和為什麽打仗、為誰打仗的問題。


    武器裝備越精良,對武器的使用者、戰術的執行者——士兵的文化素質的要求就愈高;至於為什麽打仗、為誰打仗的問題,龍武軍和夏國其他任何一支軍隊沒有本質的區別:“當兵吃糧”而已。民族、國家這些概念在士兵的頭腦中基本上是很淡薄的。


    要是想建立一個想兔子大軍那樣有堅韌精神的軍隊,夏國都不能總是一家一姓之天下。國家和民族必須高高在上,“朕”隻能在下麵作為這個利益共同體的代表和執行者為它服務,而非“朕即國家”。


    解決這兩個問題,都不是朝夕之功,前麵的那個問題,現在就可以著手;後麵的那個,一步步來吧。


    其次,他深刻感受到,國力是戰爭之本,什麽戰略戰術、奇謀妙計,如果沒有足夠的國力打底,都是個渣。真以為可以抄把大刀片子左衝右突,真以為現實中能上演殺敵神劇?


    武器耗損也非常厲害。武器的發展基本都是這麽一個特征:愈精良的武器,部件愈多;部件愈多,就愈容易出故障。


    所以,一定要有自己的兵工廠。武器裝備要能做到自給自足,是組不來一支真正強大的軍隊的。三哥的萬國牌大軍就是這樣的情況。


    所謂“自己的兵工廠”,並不是說非得由夏國人建設管理,秦禝一向認為,這麽幹緩不濟急,而且效費比太低,做出來的東西還很可能不合用。這也是他來扶桑的一大原因,他要把扶桑建設成為,專門為夏國加工各類物品的基地


    就在秦禝肆意暢想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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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國京都,皇城,長春宮。


    自己跟自己玩了一迴葉子牌(也就是後世的麻將),李念凝終於耐不住,將一副翠玉製的牙牌胡亂地推了開去,直起身來。


    一燈如豆,孤影搖曳,默默無言。


    這是年輕的太後,一日之中最難耐的時候。再怎麽“以天下養”,白天朝堂上再怎麽一言九鼎,每天到了這個時候,都無可奈何地變迴一個寂寞、苦悶的女人。


    沒有任何人可以說話,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去,除了批折子之外,也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做。如果說有的話,那就是這些牙牌了。


    和心理上的煩悶一樣,生理上的隱隱的躁動也無從渲泄。


    一輩子都要這麽過。


    夜深人靜之際,有時候會見到遠方的來人,但每次當他帶著那種無法無天的笑容朝她俯身來的時候,她就會猛然驚醒,心頭狂跳。略略平靜下來之後,發現小衣已經濕得透了。


    因此,睡覺也成了折磨,輕易睡不著;睡著了,又怕夢裏邊被人“欺負”。


    當然,她是不肯承認的,內心深處,有時候竟似乎又在盼著這樣的“欺負”。


    還是得睡。


    歇下了許久,輾轉反側了一番,剛剛朦朦朧朧過去,隱約聽得鞭炮的聲音,李念凝驚醒過來,發了一小會怔,才聽明白,鞭炮聲是從宮外邊傳進來的,而且,愈來愈多,最終響成了一片。


    可煞作怪,今天又不是什麽年節。搞什麽鬼頭?


    起身叫宮女掌燈。傳了在外邊值夜的李孝忠進來。


    李念凝皺著眉頭:“小李子。你出去瞅一瞅,外邊鬧什麽虛玄?還給不給人睡覺了?”


    太後的臉色很不好,李孝忠自己也聽到了,也不曉得怎麽一迴事,不敢多說,趕緊應了,宮門已經下鑰,他去敬事房領了腰牌。匆匆地趕出宮去。


    過了小半個時辰,厚厚的門簾外聽到李孝忠一路小跑的聲音,一邊跑,一邊喘著粗氣喊道:“主子大喜!大喜!”


    大喜?


    喚李孝忠進來,李孝忠兀自上氣不接下氣:“給主子賀喜!申城那邊來了人,說是秦侯爺……在扶桑打了大勝仗,滿京都城的老百姓正在放鞭炮慶祝呢!”


    饒是李念凝一直在訓練自己“臨大事要沉靜”,也不由霍得一下坐了起來,目光炯炯:“是折子到了嗎?”


    李孝忠搖頭:“折子還沒到宮裏……說是最快今兒晚上、最慢明兒一早,報捷折子就能到了。”


    李念凝一迭聲地催促:“你趕快去內奏事處看看。折子到了沒有?沒有到,你就守在那兒!”


    這覺是睡不成的了,李念凝起身披衣,就在床邊坐著等。


    十月份的京都雖然還沒有下雪,但已是相當地冷,她叫人泡了一杯熱茶上來,心裏麵有一團小小的火焰在跳動著。


    宮外麵的鞭炮聲就如同大年夜一般。


    大約就這麽過了一個時辰,又聽到李孝忠急促的腳步聲,停下來在門口大聲道:“啟稟主子,從扶桑那邊發來的折子到了!”


    挑簾進來,李孝忠抱著個黃色的匣子,打開匣子,拆開油紙,,從夾板中取出黃紙包封,裏麵照例是四道奏折,還有一個夾片。


    李念凝沒管黃色的請安折子,直接拿起白色的奏事折子,上麵赫然寫著:“二等侯臣秦禝奏助扶桑平叛捷事”。


    看到秦禝的名字,李念凝的手已經有一點點發抖,打開折子,全神貫注,細細地讀了起來。


    她並不能都看得懂,地名人名都古怪拗口地很,但打了一個大大的勝仗是毫無疑義的!


    “全殲叛軍七萬五千餘人”,“誠為叛軍亂起以來前所未有之大捷”,“我敵攻守之勢自此易位”,“賊氛滌清有日”。


    而且,龍武軍是主力,秦禝是指揮戰役的大將。她的心怦怦跳動,還是有一種不甚真實的感覺。


    那個叫方英勳的團官也給了她深刻的印象,從始至終,站在營壘上激勵作戰,箭矢如雨,居然沒把他打倒,真是神奇!現在還躺在護所裏,生死未卜。


    李念凝輕輕歎了一口氣,秦禝呢?仗打得這樣兇,他……沒有受傷吧?


    折子最後一段有這麽幾句話,“漂洋去國,萬裏荒服,孤軍隻影,遙望故園,仰念慈顏,臨風雪涕,不能自己”。


    李念凝的眼眶一時有些濕潤,卻不肯給太監宮女看見,悄悄拭了,抬起頭來,用盡量平靜的聲音說道:“你把折子送到‘東邊’去,說我在養心殿等姐姐來會麵。”


    “諾!”


    “還有,告訴值夜的的中樞大臣,明兒一早,中樞全班遞牌子叫起。”


    折子送到東邊,傳出來的不是笑聲,而是哭聲。


    首先開哭的就是東太後,而且一發不可收拾,終致痛哭流涕,太監宮女一起陪著垂淚。這些反應是秦禝全然預料不到的。


    不過原因倒也簡單,自從夏國打三十多年前開始,國力漸漸衰退,諸邊各國蠢蠢欲動,又發生了那樣的大案子,到了雲燊駕崩的前幾年,胡人更是屢屢犯境,加上國內四處都生起了匪亂,偌大的國家,眨眼間就變得搖搖欲墜。


    雲燊駕崩,自己扶持這小皇子即位,還曆經了那樣的兵變,好不容易定了大統,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治理這偌大的國家。每每都是彷徨和惶恐。


    可是現在秦禝帶著龍武軍掃平了,沿海的隋匪,還遠處海外,幫助屬國平定叛亂,彰顯了夏國國威。這著實太讓人激動了。


    有類似反應的不止東太後一個人,韓王雲徽那邊也是老淚縱橫,一邊自己灌自己,一邊打腿拍胸。


    整個京都城如鼎如沸。


    雖然仗不是在夏國打的,打的也不是大夏的叛逆,但人們的反應卻遠遠超出了打平隋匪的時候。


    像隋匪這種亂子,曆朝曆代都有,完全是家常便飯,區別隻在於規模大小而已。朝廷上下幾乎沒人認為終究打他不平,不過時間長短、所費多少之別罷了。雖然百戰艱難,但最後收功實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談不上多麽驚喜。


    但是對於四周的各國,夏人就完全是把自己擺在一個上國的地位上!但是現在,胡人和北蠻竟然敢大舉進攻邊境。南越也越來越不服管教,在這個時候,秦禝的舉動無疑是宣告了,夏國的軍威和實力!


    這給了夏國民眾極大的榮譽感!因此,怎麽能夠不歡唿雀躍?


    第二天一大早,在齊王的帶領下,軍機全班遞了牌子,兩宮在養心殿東暖閣召見。奉特旨,韓煒霖隨班覲見。????????韓煒霖昨天就到了北京,這自然是秦禝的安排。他需要一個懂得扶桑情況的人,向朝廷講解一些事情。


    韓煒霖是第一次進入巍巍宮禁,第一次得睹天顏,自不免緊張。兩宮得知他為了這份奏折,


    在扶桑和夏國之間來迴奔波,倒著實撫慰了幾句。????????


    李念凝覺得秦禝這個安排實在貼心,沒有這麽個負責顧問譬解的人,確實好多事情懵懵懂懂。原先一點點因為沒有第一時間獲知消息的不豫,煙消雲散了。


    ????????君臣上下都壓不住臉上的笑意,養心殿東暖閣中洋溢著從來沒見過的喜慶氣氛,君臣心中都對國家的未來生出憧憬。??


    ??????就在這個時候,扶桑使臣的“賀折”到了,。真是會湊趣!錦上添花!其實這倒不是碰巧,都是事先設計好的。湊這個點就是為了喜上加喜。


    ????????東太後又開始掉眼淚,哽咽道:“先帝如果還在,不曉得會有多麽歡喜……”????


    ????之前在西暖閣的時候,李念凝已經反複勸誡過自己這位不能再哭了,有多少大事要商量,耽誤不起時間。現在看著又有止不住的架勢。輕輕喊了一聲:“姐姐!”語氣中微有責備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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