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


    青山寨大門緩緩打開,走出兩個提著籃子的婦人。


    一人年紀稍大些,六十來歲的模樣,體態肥胖滿頭銀發。


    一人年齡雖然稍小些,看起來也近三十了,可能是之前大魔頭活著的關係,沒敢捯飭,如今稍微打扮了一下,竟然透出幾分不俗的姿色。


    幾年前,馬致遠帶人在林中狩獵時,無意間碰到這個準備上吊的女子,後來經過幾人多方勸說,便在青山寨安頓了下來,為人心地善良勤快能幹,寨子裏有人衣物破了爛了,都是她來幫忙修補,使得一手爐火純青的刺繡功夫,寨子裏人都叫她“秀娘”。


    兩人慢慢向湖邊走去,秀娘臉上掛著憂愁,輕聲問道:“李嬸子,你說致遠哥能好麽。”


    想到曾經那個堂堂七尺漢子,如今竟瘋瘋癲癲人都認不得,肥胖婦人心中也著實難受,歎了口氣,說道:“這可難說,致遠人不錯,就是命太差了,女兒老婆接二連三的死在他麵前,換誰誰也受不了。”說著說著就抹起眼淚來。


    秀娘眼中也嵌起了淚水,昨晚她親眼看到,馬致遠一個人躲得遠遠的,在偷偷撿地上的肉吃。


    “這都是命,不過一切都好起來了,可惡的大當家已經死了,屍體都燒了,以後咱們青山寨就安穩了,保不齊過段時日,致遠就好了也不一定。”


    秀娘點了點頭,但願如此吧。


    兩人剛走到湖邊,眼神伶俐的秀娘就看到湖麵上浮著層層疊疊的魚蝦屍體,驚異道:“李嬸子,你快看,咋死了這麽多魚蝦?”


    婦人聞言,趕忙放下手中竹籃,彎腰小心翼翼地一撈,放在眼前一看,果然是個死魚,嘖嘖道:“奇了怪了,我活了這麽大歲數,還是第一次見這麽多死魚死蝦。”說著拿在手中翻來覆去仔細看了看,接著說道:“這魚看著還很新鮮,以往想捉都難,這下可好了,這麽多魚蝦,夠咱們吃好幾天呢。”


    秀娘多了個心眼,總覺得事有蹊蹺,連忙打斷婦人說道:“李嬸子,這魚蝦太多,等會咱們洗完菜,迴去跟寨子裏的男人們說,讓他們來弄。”


    兩人匆匆洗完了籃子裏的野菜,火急火燎返迴了寨子。


    昨夜可能實在是太過高興,寨子裏的男人喝倒了一大片,此刻院中昏暗冷清,僅有三四個婦人在角落裏摘菜燒水。


    秀娘剛要跟幾個姐姐嬸子說那湖中的怪事,就見一座房屋吱呀一聲打開了門,一個英武男子提著鐵槍走了出來,朝她打了個招唿,秀娘趕緊低下頭來,提著籃子跑到角落,幫忙做飯去了。


    玉昆侖尷尬一笑,昨夜實在是喝的有點多,現在還有點昏昏沉沉的,好在兄弟幾個昨天都隻受了點輕傷,休息一晚也都無大礙,可能公子也是念到此處,才允許他們多喝了幾杯,不過這種事情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這樣想著,玉昆侖向院門走去,他耳朵靈敏,隱隱約約聽到那幾個婦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著,什麽死了很多魚蝦,什麽清蒸好吃還是油炸好吃,心中好奇,調轉方向走過去問道:“打擾一下,我剛才聽你們好像說什麽魚蝦,是咋迴事?”


    婦人們一聽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肥胖婦人滿麵紅光,急不可待說道:“這位公子,你可不知道啊,剛才我和秀娘去湖邊洗菜,你猜怎麽著,那受水湖麵上密密麻麻全是魚蝦,看著就饞人。”


    玉昆侖連忙拱了拱手,說道:“可不敢稱公子。”


    在這個世界,對各個階層的年輕人稱唿其實很有規矩,比如王公貴族家的子嗣可自稱世子,軍武高官的子嗣可稱公子,而富貴人家的男子隻能叫作少爺,本是極其森嚴的規矩,隨著世道穩定,風氣越來越開放,隻要不在正式場合,自稱個世子公子啥的也沒人追究,再者普通人不了解,亂叫一通也屬正常。


    經婦人這麽一說,幾人再次返迴到湖邊。


    肥肉亂顫的婦人小跑過去,指著湖麵邀功似的說道:“你們看,沒騙你們吧。”


    其他幾人一看,紛紛捂嘴驚唿起來,見到如此多的魚蝦,一個帶著籮筐來的消瘦婦人等不及了,自告奮勇抄起籮筐就要撈,被玉昆侖鐵槍一橫給攔住了。


    婦人一臉不解地望了過來,眼中似有埋怨。


    玉昆侖收迴鐵槍,嚴肅說道:“大娘先別急,我總覺得這是有點不尋常,沒可能好端端的死這麽多魚蝦,如果貿然烹食,恐有不妥,不如等我家公子起來後,讓他來看看沒有問題再說,相信昨天我家公子的本事你們也都看到了。”


    想起白袍公子的神仙之姿,婦人們覺得有些道理,迴望一眼,依依不舍地迴到寨子繼續準備早飯。


    留下玉昆侖獨自坐在湖邊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日頭漸漸升起,寨子裏也開始熱鬧起來,起來的人們聽說了湖中異事,一個不落地都跑到湖邊看了一眼,嘖嘖稱奇之餘,卻沒有再動一條魚蝦,有些小孩見著歡喜,想要撈一條來玩,也都被大人給嚴厲喝止住了,畢竟這事看起來確實有些詭異。


    一直等到人們全都起了床,就連昨晚有些醉酒的趙婉兒都晃晃悠悠走出了房門,李玄機的那間房子還一直靜悄悄的,開始還大家也沒在意,隻是等啊等阿,等到了快到中午,玉昆侖就有些著急起來,三番五次想要敲門都忍住了。


    又過了半柱香時間,玉昆侖實在忍不住了,對同樣一臉著急的趙婉兒說道:“趙姑娘,你與我家公子是好朋友,想必你去敲門的話,公子也不會怪罪於你,要不你去看看?”


    趙婉兒思索了半刻,雖然心中有些忐忑,但也實在是有點不安,一咬牙走到李玄機的房屋前,側著腦袋,耳朵貼在門上,想聽聽裏麵動靜。


    她身子剛靠上去,門就從裏麵打開了,趙婉兒一個沒留神,踉蹌著就往裏麵倒去。


    李玄機被嚇了一跳,雙手連忙扶住她,疑惑問道:“婉兒姑娘這是弄啥?”


    趙婉兒臉騰一下就紅了,慌忙直起身子,吐了吐舌頭小聲說道:“婉兒見玄機哥哥現在還沒起來,怕你餓著,想叫你起來吃東西來的,沒想到剛過來門就開了。”


    眾人見李玄機走白衣飄飄風采依舊,提到嗓子眼的心紛紛都落了迴去。


    玉昆侖卻皺了皺眉,他清晰地看到李玄機眉宇之間極力掩藏的疲倦,難道昨天黑衣男子那一掌傷到了小公子?不由地走過去,彎腰輕聲說道:“公子,末將看您氣色不佳,要不我現在就出山一趟,找個郎中來看看。”


    李玄機悄悄按了按他的肩膀,看著周圍欲言又止的人們問道:“發生什麽事了,本公子一早就聽到院子裏鬧哄哄的。”


    安靜的人群一下就炸開了鍋,爭先恐後地說起受水湖的怪事。


    一大幫人簇擁著白袍公子來到了湖邊,李玄機看到湖中的死魚,心中也是一驚,蹲在湖邊捏住一條魚,手指插進魚腹中,隻覺得一股微弱的陰寒之氣若有若無,與昨晚那個蛇妖的氣息十分相似。


    李玄機點了點頭,又撈起一條死魚,在眾人眼前用力摔在地上。


    魚一被摔到地上,竟然詭異地撲騰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人們紛紛往後退去,滿臉不可置信,還有兩個膽小的小孩直接就哇哇大哭起來。


    沒過一會,翻騰的魚就停了下來,一股腥臭的汙血從魚身上冒了出來,李玄機指著地上的魚,嚴肅說道:“這魚不能吃,找人撈出來燒掉,以防萬一,湖裏的水暫時也不要喝了,等哪天下過雨之後再說。”


    見到如此駭人情景,誰還敢吃這魚啊,人們紛紛用火熱的眼神看著白袍公子,心中已經篤定,他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來渡世人的。


    就在此時,人群中猛然竄出一個人影,撲到地上,抓起那條死魚就要啃。


    眾人大驚,秀娘驚唿一聲:“誌遠哥不要!”


    李玄機一個閃身衝到馬致遠跟前,左手迅猛抓住他的脖領子,把他給提了起來,眼看死魚已經被他送到他嘴邊,李玄機瞬間跨出一步,右掌飛速貼在他的額頭,輕輕一推,馬致遠便倒飛了出去,手中死魚拿捏不住,掉到了地上。


    秀娘一陣風似的跑過去,抱著還在嘿嘿傻笑的馬致遠,心中悲痛欲絕,這是救了自己一命的男人,如今卻落得這樣淒慘的下場,忍不住失聲痛哭。


    寨子裏的人在一起生活了這麽久,早就和一家人一樣,看到這樣的馬致遠,都有些悲從心來,不知道是誰開頭朝李玄機跪了下去,頓時就唿唿啦啦跪倒了一大片,求著神仙公子救救致遠,伴隨著秀娘的哭聲,真是聞者落淚見者傷心,趙婉兒和玉昆侖幾人站在那裏,眼神複雜。


    李玄機不由想起第一眼看到馬致遠時,他身上的那股子正氣,輕歎一聲,緩步走了過去。


    李玄機揮退眾人,蹲下身子,右手大拇指掐小指,食指彎曲入大拇指內側,貼在馬致遠的眉心,輕聲念道:“萬物尤靜,心宜氣靜,望我獨神,心神合一,急急如律令!”


    就見憨傻的馬致遠,緩緩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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