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曆翻到2006年。


    在狹窄的電腦培訓教室裏,江彩雲遇到了來自家鄉的肖然。肖然笑起來的時候有兩個深深的酒窩,那樣子,像極了林俊傑。肖然每次去上課的時候,總幫江彩雲占一個位置。每逢周末,要是江彩雲不來,會打電話來關心她的行蹤,這讓江彩雲有些許的感動。


    坐在一起培訓了幾個星期,漸漸地兩人熟絡起來,說話也就無所顧忌。


    一個下著雨的黃昏,肖然請江彩雲去附近的綠茵閣咖啡廳喝茶。這樣的消費對於一個還在苦苦奮鬥中的打工仔來說是奢侈的,可是他就是想和江彩雲奢侈一把。


    咖啡廳裏燈光晦暗,暗香浮動。輕音樂像流水一樣緩緩地流過每個人的心田,人們都淺淺地笑著,如醉如癡。


    江彩雲說:“你看他們,好像活在詩情畫意裏。”


    “你也可以啊。”肖然優雅地端起桌子上的咖啡啜了一口,輕輕地皺起了眉頭。


    “不好喝吧,這東西就是這個味,純粹是擺格調的。”


    “小資嘛,”肖然笑笑說,“要過有質量的生活,如果我像一隻螞蟻一樣在這個城市裏爬行,那麽我就……”


    “就會怎麽樣?”江彩雲打斷他,“就會對這個世界痛罵三聲,然後跳進滾滾的珠江河裏去?”


    “那倒不至於,生命隻有一次,應該珍惜。”肖然訕訕地一笑,感覺眼前的江彩雲無法掌控。


    是的,江彩雲久經沙場,怎麽是他可以拿捏得了的呢。


    “肖然,你來這個城市有很久了吧,你發現這個城市最美的是哪兒嗎?”


    “海印橋,”肖然說,“我最喜歡那裏的燈光,每當夜幕降臨,環繞在橋麵上的燈光像一把張開的大傘,然後我看到那些車燈啊,附近房子上的霓虹燈啊,像這把大傘上舞蹈著的金色的雨滴,你盯著它看,會看到那些雨滴娉娉婷婷地灑落在整個江麵。”


    江彩雲凝視著肖然,若有所思地說:“你好像一個詩人,你還想去那裏看看嗎?”


    “想啊,可惜沒有時間,”肖然說,“如果你想去,我陪你。”


    “肖然,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你應該有一個更好的女孩子陪你。你知道嗎?你給我的感覺就是我一個多年未見過的弟弟,完全不是那種可以談情說愛的那種。有時候,我甚至和你開個玩笑,都覺得是種罪過。”


    “我想剖開你的心,看看你是不是鐵石心腸,”肖然說,“給你點時間,也給我點時間,好嗎?”


    江彩雲不置可否。她想,不久的日子,他就會知難而退的,跟他解釋那麽多幹什麽呢。


    台風總在這個城市裏登陸。又一個周末,肖然站在下著大雨的屋簷下,對著凍得有些瑟縮的江彩雲說:“冷嗎?”


    “不。”江彩雲堅定地迴答。


    肖然經過一陣內心的掙紮,最終放棄將她攬在懷裏。他想,正像江彩雲說的那樣,她是他的姐姐,並不是愛人。


    肖然說:“我想明年要在長沙最繁華的大街上,開一家最大的婚紗影樓。”


    江彩雲說:“有理想好,我都不知道我能幹些什麽。人一旦沒有目標,就像是一隻在森林裏逃竄的小鬆鼠。”


    “那小鬆鼠撿到鬆果的時候也會很開心呀,彩雲,你要相信生活中總會有驚喜。”


    “驚喜?我已經心如止水,任何事情都不會讓我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你說,我是不是老了?可是我還在傻不啦嘰地奮鬥。”


    “生命不歇,奮鬥不止啊,”肖然說,“即使我們不去奮鬥,過好每一天也應該是我們的追求。你看過《老人與海》嗎?那個老頭兒,最後拖一架魚骨頭迴去,可是他覺得自己勝利了。”


    “海明威是舉世無雙的硬漢,你認為我是嗎?”


    “嘿嘿,我就說說,像你這樣柔情似水的女子,是應該要有個人寵著愛著的。”


    “肖然,你愛過嗎?知道想念一個人的滋味嗎?”


    肖然看著眼前這個明眸善睞的女人,心想,她的心中一定藏著許多故事。


    這些,肖然並不想知道。每個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人認識自己之前,純潔得像一張白紙。


    江彩雲說:“為什麽不說話?你一定不會知道。想念一個人的滋味,就像是煮了一壺濃濃的咖啡,芳香四溢,結果遲遲等不到,最後自己一口喝下去,涼的,苦的,還帶著淡淡的澀味。”


    肖然說:“過去那些別再提了行嗎?彩雲,誰都不想一個女人總在自己麵前提起另外一個男人。”


    江彩雲明媚的一笑:“你是我什麽人?我就當你是哥們。”


    “好吧,我不再妄想了。姐——”肖然故意拖長了聲調叫得很大聲。


    江彩雲的臉一下子紅到脖子根。


    肖然說:“明明就是不想當我姐,還嘴硬。彩雲,你這麽漂亮,我開影樓了,你來當我的模特兒,好嗎?”


    “肖然老弟,你說什麽呢,姐姐我可不想去長沙。”


    “為什麽呀?那不是你的家鄉嗎?”


    “不為什麽,在一個地方呆得久了,會以為這裏就是故鄉。”


    終於在一個下著大雨的深夜,肖然將江彩雲緊緊地抱在了懷裏。江彩雲沒有掙紮,隻是平靜地說:“肖然,我們不適合。”


    “為什麽?”肖然說,“我愛你。”


    “不要將你的愛輕易地說出口。如果不愛,那隻是一種傷害。”


    肖然的心咯噔響了一下。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一定經曆過許多。她的過去,她的現在,她的將來,他都一無所知。


    可是肖然固執地認為,愛一個人,就能包容她的一切。


    可是江彩雲不相信。就像林子建,曾經那麽深情的注視,那麽激烈的纏綿,卻始終心有芥蒂。有些傷痕,永遠都無法愈合。時間愈久,傷痕愈鮮明。最後終於要像一朵大紅花一樣燦爛地開放,幻化成濃重的血色。


    血,每一次鮮紅的血色湧現在眼前,江彩雲的心都像被割裂開來一樣難受。畢業那年暑假,灑滿母親房間的血,幾乎葬送了一個原本和睦的家庭。雖然許多年來,竭力地維持著那一份親情,卻總是無法圓滿。還有,艾默身下的那抹殷紅……


    往事,或許總要加上一句不堪迴首,才能就此罷休。傷痛,總揮之不去。


    肖然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跟江彩雲告別。在一個幽靜的咖啡廳裏,肖然說:“這個城市不適合我,來這裏三年多了,我什麽也沒有得到。祝你好運!”


    江彩雲嫣然一笑:“得到,你想要什麽呢?肖然,或許是我們要求得太多了。對於這個城市,你要講奉獻。奉獻,你懂嗎?”


    “我可沒你那麽高尚。非典那年,我來到了這座城市,得到的是無盡的恐慌。終於挺過來了,我以為我要為這座城市驕傲。漸漸地我覺得,我與這座城市,始終格格不入。有時候,我想勇敢地愛一次,轟轟烈烈的那種,可是,愛情這東西,去哪裏尋覓呢?”


    “愛情,有時候就是一種緣份,你信嗎?”


    “我信,我曾經相信遇見你是我今生的緣。可是,你拒我**裏之外。彩雲,你是覺得我不夠成熟是嗎?”


    “不是這個意思。肖然,我已經沒有了愛人的能力。我隻是害怕傷害到你。你是無辜的。你有試過從十七歲開始愛一個人,甚至是更早的時間嗎?”


    “十七歲?更早?”


    “是啊,我相信那才是最純最真的愛。雖然未成年,可是我的心已經成熟。我害怕自己無法站在與他一起的高度,所以我總在努力著。到後來,卻是一場空。”


    肖然緊緊地握住了江彩雲的手。他說:“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為了一個離開你的男人,你荒廢自己的青春年華,值得嗎?”


    “我沒有想過值得不值得。青春,我的青春已經所剩無幾。你知道嗎?女人到了二十五歲,就開始走下坡路,一年比一年老得快。”


    “那你還不在這個節骨眼上,趕緊地將自己的終身托附了誰呀。”肖然的酒窩在暈黃的燈光下像深深的漩渦,江彩雲在那一刻似乎有些心動。


    “托附給誰?你嗎?你不覺得我太滄桑,與你的氣質不相符嗎?不說這個了,你愛過嗎?”


    “沒,有,沒有……”


    “不確定是吧,那就是有了。有時候就是那朦朧的愛情,最讓人銘心刻骨。”


    “我明白了,彩雲,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對嗎?”


    “大概就是這意思。我很羨慕有些人,他們可以將愛情劃分成一段一段的,這段結束了,那段開始,對於我來說,愛情就是一生一世的事情。可是我卻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或許,我早已經沒有資格談論愛情。”


    肖然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他說:“彩雲,我想再叫你一聲姐姐,可以嗎?”


    江彩雲隻覺得這個稱唿有點好笑。天邊烏雲翻滾,不一會,豆大的雨點就劈劈啪啪地敲打在她的臉上。灰色的廣場上的人們一窩蜂地朝大廳裏奔過去,一時間整個廣場就隻剩下打著大傘在風雨中執勤的警察大哥。


    是呀,警察大哥,再也不能叫警察叔叔了。


    江彩雲忽然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就是她和肖然認識的這些日子,總是下著連綿不絕的雨。從開始到現在,那雨幾乎就沒有停過。


    有人說,雨是天空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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