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再無多言,背著手轉身離開東宮,一堆禁軍、侍衛、太監唿啦啦簇擁著,龍卷風一樣把蓮意也卷走了。


    夜色正好,如水的中天撒著寶石般的星月。從皇宮西北角去東華殿,一路上是紅牆夾著禦街,飯菜香和脂粉香飄蕩著。宮裏的人不分尊卑,也結束了一天。結束了一天自然就有種放鬆與自在的氛圍,隨著所有人、或者至少大部分人的心情散播。


    一撥撥的官階高低各有不同的人們,向著皇帝,向著皇帝身邊的蓮意跪了下去。


    東華殿裏有個小飯堂,香樟木的桌子,四四方方,旁邊隻有一把椅子。


    孤家寡人,就是這個待遇。


    屋子裏除了座椅就是盆景兒和花瓶,隻有花香,沒有熏香。陳確在椅子上坐下,浴了手,看了看蓮意,“祖製嘛,除了皇後,沒人能和朕一桌子吃飯。你不要見怪。”


    “奴不敢。”


    “但是,朕給你破個例。來人啊。”


    隨著陳確一聲召喚,兩個宮女兒還是抬來了一個矮塌,“你坐那兒,躺著也行,打盤腿兒也行,自在些。”


    “是。”


    躺著、打盤腿兒,自然是不行的,蓮意端端正正告了座,坐了下去。


    兩個太監上了菜。皇帝吃得極為簡陋,一碗炒米粥,一碟子青筍,一碟子醃黃瓜,一碟子臘肉。


    陳確吃了起來,果然是沒人再說話,他也是認真享受這片刻的安寧,沒看蓮意,沒看別處,細嚼慢咽專心致誌地吃完了。


    倒真的是個特別的男人。


    可是蓮意不敢不看他。其實她拿不定主意該怎麽看,隻好把他老人家當佛像,就那麽觀瞻一下,也沒什麽失敬的。


    皇帝吃完了,重新浴手漱口,站了起來,蓮意也趕緊跟著站了起來。


    “陪著朕走走,消食。”


    原來,這頓飯是真的完了。皇帝的份例菜按理說是更好,不過,他除了有時候按照菜單上做出來賞給別人外,都是這麽吃的。


    蓮意跟著陳確,從飯堂走向外頭的遊廊,在幽幽的花香裏漫步了起來。


    “你是4月14的生日?”


    “對。”


    “有什麽想要的?”


    “奴心滿意足,沒什麽缺的。”


    “交給你的差事落實得如何?骸骨在哪裏?”


    “是奴無能,目前還沒有什麽,能告訴皇上。”


    陳確微笑著,迴頭看看她,“別怕,朕對你不會如何。這次嘛,也沒規定時間,所以,不會罰你。”


    又走了幾步,陳確再次迴頭來看她,“想想,覺得什麽好玩?不在東西上,什麽事兒都行,朕依你,算給你的禮物。也不用非要你生日那天,今天要,現在立即馬上要,也行。”


    陳確那雙眼睛,看著蓮意,一下子把蓮意變成個透明人,她非得仔細遵旨想想不可。就這樣安安靜靜跟著陳確轉了半天,蓮意說話了,“奴想到了。奴聽說金侍衛在北境,曾和伊璧娜朵公主對陣。奴才知道羅刹國竟然有女將。奴如今學著做女官,已經很難。想來女將,該多威風。奴也想做女將,指揮千軍萬馬。”


    “嗯。”陳確答應了一聲,停下了腳步,蓮意也隻好停下來。他竟然繞著她半圈,走到她身後,“你從前麵,從後麵看去,各有各的妖嬈。”


    “奴謝陛下金獎。但是——”


    “你還不是太子側妃。朕可以這樣誇你。”


    “是。”


    “這樣吧,”他從後麵靠近她,也沒有像她怕的那樣抱她,隻是那一根手指頭沿著她的脊柱緩緩滑到後腰窩,又左右撫了兩下,“你有蝴蝶骨。”


    “奴不知道。”


    蝴蝶骨,是女人臀腰之間的兩窩誘惑。


    “朕留著以後驗證。——這樣,朕對不住你,你做女將的願望,今夜隻能滿足一半兒。”


    蓮意不懂陳確的意思。而她能做的不是提問,是跪到地上謝恩。


    皇帝這次親自扶了她一把,拉了起來。他的手蒼勁有力,人是沉默的,再也沒有說話。他放開蓮意,抬步變了個方向,蓮意隻能跟上。東華殿外有個龍輦,八個太監跪在旁邊,預備抬輦。陳確自己上去了,輕輕對蓮意說,“你累嗎?跟著我走走?”


    “是。”


    跟在禦駕旁邊已經是大榮耀,貴妃以下的不敢指望。除了蓮意在身邊,還有另外一些太監落後幾步跟著龍輦。


    皇權,果然是氣派。


    走了幾步,皇帝看著蓮意問:“這宮裏你還有許多地方沒逛,是吧?”


    “是,奴隻在東宮住著,長輩的話,拜見過衛太貴妃娘娘,也去過承瑞殿,但是,沒有拜見過皇後娘娘,其他的眾位主子,也還沒有。”


    “嗯,你還去過冷宮。”


    這個語氣聲調兒是逗弄蓮意的,蓮意也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奴頑劣了。”


    “皇宮裏也有好玩的去處,以後有的是時間。”


    這算是暗示她會給她太子側妃的位份?那護國寺的懷恩大師拿著八字到底算出了什麽結果?自己一個黃花大閨女被抬進來,老陳家作為男方,怎麽橫不提豎不提了呢?


    陳確沒有再說話,夜色裏蓮意分不清方向,總之是進了皇宮一角的一處院落。抬輦的太監和本來跟著步行的太監都退下了。陳確自己走下龍輦,蓮意感恩黑夜裏看不清自己的臉,不然一定通紅——她的手,空蕩蕩地抬起來又放下,拿不準該不該去扶皇帝下輦。


    陳確自己看到了這個細節,朗聲笑起來,蓮意知道他什麽意思,也未作解釋,隻是陪著笑。


    “走。”陳確說。


    院子裏沒什麽特別的,幹幹淨淨的石條鋪地,大盆大盆的花兒草兒,馨香四溢。從院子裏進了正房,推開門幾步就是個屏風,陳確這個時候拉了一把蓮意的手,轉到了屏風後麵,蓮意隻覺得天旋地轉一陣,連忙閉上眼睛。


    再睜開,已經在一麵石壁之後,聊聊落落兩排火把點著,她發現自己和皇帝並排站在一個高聳的石階之上,往下走個三十幾步,是一條地下河,一彎木船。


    蓮意依舊不敢問什麽,由著陳確握著她的手,先她一步下台階,半斜著身子,隻為迴頭照顧她、領著她,雙雙踏上了木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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