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意也找了一朵杏花,花兒倒是飽滿完整的,但是已經落了,她從地上撿起來,放在陳輿的手上。


    “土地爺說,你找土地廟幹嘛?小媳婦說,過年了,給土地爺送豆腐糊。土地爺湊近了她,說,嗨,豆腐糊有什麽好吃的,豆腐才好吃。讓我吃你個豆腐吧。”


    陳輿嘴角一挑,雖然並不想,卻泛起了笑意。


    這麽個粗俗下流的段子,連故事都不是,他本來該厭煩的。但哪個人是聖賢呢?陳輿,這樣一個從剛學會坐的時候,就被父皇母後太子太傅奶媽子大太監侍衛們朝臣們,逼著活在規矩裏的人,有時候就越喜歡些相反的東西。


    他甚至頭腦裏有了那幅畫麵,人間煙火的村口,俏媳婦兒,色色的老頭兒,熱騰騰的豆腐糊。


    蓮意還在講,“您這就笑了?這不是可笑的地方兒。那個童養媳一生氣,舀了一葫蘆瓢的豆腐糊,就蓋在老公公腦瓜子上了——”


    這個情節,陳輿是真沒想到,反正四下無人,他頓時就哈哈大笑起來。


    蓮意顛起腳,雙手連燈籠把兒握著,忙亂地去捂住太子爺的嘴,“不行不行,爺,還沒到笑的時候。您聽奴說啊,童養媳就跑了,氣死了。結果老奶奶一看,誒,阿什麽,你怎麽了?給土地爺送完了?小媳婦不說話,賭氣呢。老奶奶又問她,你這個孩子,葫蘆瓢呢?小媳婦一想,哎呀,忘了!阿娘,我死活不迴去了,有個老公公調戲我,說豆腐糊有什麽好吃的,要吃我個豆腐,娘去拿吧!就在村口,頂在那老不死的頭上呢!”


    陳輿一邊躲避蓮意的手,一邊繼續哈哈大笑,蓮意不依不饒,“這還沒到笑的時候!殿下!聽話!不能笑!老奶奶過年活計多,要用葫蘆瓢啊,就跑到那邊一看,誒?哪有老公公啊!她走來走去地找,發現一路撒了的豆腐糊,延伸到了土地廟,進去一看,啊,土地爺的神像上就扣著我們家的葫蘆瓢!老奶奶生氣了,你這個老不死的,是你調戲我們小媳婦啊!土地爺一聽,越來越害羞,縮啊,縮,縮啊縮,就縮成了一個矮子!”


    蓮意終於講完,自己哈哈大笑,花枝亂顫,一時被口水嗆了,又笑又咳嗽,小臉兒憋紅了,陳輿替她拍著背,連聲罵她:“粗鄙東西!在我麵前講這個!還笑!不怕我罰你嗎?不怕我吃你豆腐嗎?”


    蓮意好容易忍住笑,“不怕,奴也沒豆腐啊。”


    陳輿覺得哪兒有些不對,“你這個故事哪兒聽來的?”


    “外祖母家大廚房。”


    陳輿聯係到徐蓮意的外祖母家是皇商,門第到的確不算高,亂七八糟的人果然多。


    “你覺得童養媳為什麽生氣?”


    “土地爺貪心,給他豆腐糊他不要,非要吃豆腐。”


    陳輿又一次哈哈大笑起來,徐蓮意這個傻子,不知道得意洋洋給多少講過這個故事,竟然不明白吃豆腐是什麽意思。


    “笑什麽啊,看,把奴給您的花兒都笑掉了。”


    “我問你,”陳輿有些情動,聲音放低了,“為什麽這麽喜歡花兒啊?喜歡花的女子都美。”


    他說著,把她重新扯進懷裏。蓮意溫順地靠著他的胸膛。“奴的母親也這麽說,就是她這麽說了,奴才喜歡花兒的。”


    陳輿又被驚了個倒仰:敢情在她這兒是因果倒置。


    他撫著她的後脖頸,把頭低下來靠著她,“你夠美了。”


    “嗯。”她不敢說話了,也許是覺得了哪裏不對。


    氣氛太曖昧。


    “不是要喜歡我嗎?手在哪兒呢?不抱著你的輿郎嗎?”


    蓮意也是一陣心荊蕩漾,隻覺得腦袋嗡嗡的,心突突跳著,耳朵熱熱的,試探著迴抱住了他。


    暖暖的,大大的硬朗的骨架和線條,包裹著自己。一點兒都不兇,好像很喜歡自己的樣子。


    “我告訴你什麽是吃豆腐。”


    “嗯。”


    陳輿說著,從蓮意的耳垂處吻起,一路到她唇邊,輕輕啄著她的臉,下頜,然後,深吻她的嘴唇齒間。


    陳輿摟她摟得更緊了,吞噬著她,也感受著她。蓮意沒有怕他,沒有抗拒他,一開始有些緊,後來漸漸放鬆了,並且緩緩迴應他。


    蓮意心裏慌成了黃河決口,滿腦子都是:該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接著就一片空白了。


    沒什麽可想的。


    她喜歡這種感覺,她覺得,她也喜歡太子爺。


    陳輿懷疑自己足足吻了蓮意一刻鍾。兩個人有些東到西斜,粗重的喘息漸漸交織了起來。


    “覺不覺得我的聲音變了?懂不懂為什麽?”他故意問她。


    “嗯嗯。”她說。


    “是你先的,真不害羞。”陳輿放開了蓮意一會兒,笑著說,接著不等她迴答,又去吻她。


    蓮意不是很懂男女之事,至少隻知道“侍寢”的大概,並未經曆過,她好像有種骨子裏的野,與靈裏的單純混在一起,她沒有刻意壓抑自己身體的感覺,在杏花林他的懷裏,唿吸聲裏先摻雜上了嬌滴滴的呻吟。


    所以陳輿罵她。


    但知道她已經聽不清了。


    直到兩個人不知道怎的,撞到了一棵杏花樹,琉璃罩子燈籠落在地上碎了,蓮意身上的披風也也被樹枝子刮破。


    “殿下恕罪,奴的錯。”


    “沒事。”陳輿說著,扶起蓮意,替她理了理被自己揉亂的頭發,今天,不想折磨她。


    “怎麽樣?如果要侍寢,打頭兒的,就是讓我這樣親你,喜歡嗎?”


    蓮意使勁低著頭,“奴喜歡。”


    陳輿心裏一陣酸澀的疼。


    他看了看月亮,還是不免想起了荷味。


    “走吧,迴去。”


    迴去的路上,兩個人沒說話,沒牽手。


    蓮意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該如何是好。


    幸而那段路不長。


    迴到小院兒,兩個軍人打著燈籠給他們開了門,迎進去就開始請示,“浴桶都預備好了,兩位殿下是一起入浴嗎?”


    “我踹出你的腸子來!胡說什麽呢!我自己洗!”


    陳輿忽然間暴怒,把迎接的軍人和蓮意都嚇了一跳。


    蓮意呆在原地,看他大步流星扔下自己走了,半晌迴不過神來。


    直到另一個軍人來請,“殿下,您進去吧,外頭冷。”


    “哦。”她說,才發現臉上有清冷的淚。


    這陳輿,好嚇人,嚇出人家的眼淚來了。


    直到大手帕子遞上來,蓮意才發現,這個“軍人”,就是金北。


    “金侍衛,還是你的崗啊?”蓮意問。


    眼看著蓮意手拿大手帕子不擦眼淚,金北奪過來替她擦了,大胳膊展開,虛攏著她,護送著蓮意進了正房,把她往耳房領。


    “算了,”蓮意停了腳步,“我那會子洗了,這會子可以不必再洗了。還有那些文章沒看呢。我去姐姐的書房。”


    “姐姐”兩個字,竟然是哽咽著說的。


    金北默然表示答應,上來就替蓮意先把大汗巾子解了,把披風脫了,拿在手裏。


    “嗯?金侍衛,你怎麽一身羊肉味兒?”


    “和餘明惠久衛齊吃鍋子呢。”


    “那怎麽過來了?”


    “有巡夜的,臣讓他們看到您和太子爺往迴走就叫臣。您不是,不願意別人侍奉您嗎?”


    蓮意的思緒卻飄到了別處,“有巡夜的?對。他們不會路過杏花林,看到我們……?”


    金北並不知道杏花林發生了什麽,看這個架勢,以為是蓮意陳輿吵架了,一個被嚇哭,一個被氣暴。


    這個蓮意啊,就那麽抗拒陳輿嗎?


    他沒說什麽,陪著蓮意來到書房,點上香,通了炭,叫人拿銅盆子讓蓮意洗了手,替她找了大黃布袋子放在書桌上,又調好了燭光。


    “你迴去吧,我自己待一會兒。不是有他們嗎?”


    蓮意的意思是還有別的軍人守著。


    蓮意也金北都察覺出來,卻又不知道為什麽:她,一心想讓他趕緊走。


    “行,您別怕,如果惹惱了殿下,明兒臣教您賠罪就是了。”


    “對,你懂男人,知道女人怎麽魅惑男人。去吧。”


    金北未肯走,自己也懷疑衛齊罵自己“婆婆媽媽”是正確的,嘮叨了起來,“您聽臣的,順從著點兒,多多順承太子爺的意思,做出喜歡爺、愛慕爺的樣子來,哪個男人不動心呢?”


    蓮意的眼淚又流出來了,“金侍衛,真不是我的錯兒……他親了我,張,張開嘴巴的那種。我也讓他親了——他還問我喜歡和他那樣嗎?我說喜歡。然後剛才,你也看見了,他又發火了,又不理我了……”


    金北心裏打了一個悶雷。


    也許是因為說出這樣的話覺得羞恥,蓮意直接把金北推出了書房,從裏麵鎖上了門——雖則裏麵,她也不是單獨呆著的,還有兩個值夜的軍人,秉承12個時辰盯緊她的命令,站著呢。


    金北站在門外,覺得與蓮意遠隔千裏。覺得自己又傻,又無力,又說不清,連張口勸說的資格和勇氣也沒有,就那麽愣愣站著。


    蓮意掉了一刻鍾的淚珠子。


    心一橫,就那麽止住了,哭有什麽用?


    亂七八糟的事兒還有那麽多,自己居然在哭?


    她打開了黃布袋子,看著那些竹紙卷子,命令道:“你們盯著我,就盯著,但是我這裏看文章不方便。誰去後樓上找點兒紗帳子、紗囊,把我罩起來,你們也能看見我,我也能專心替太子妃娘娘當差,怎麽樣?”


    其中一個軍人答應了一聲,開門傳人。


    門外,金北還站著呢,兩個人隔著門,在燭影搖曳裏看到了彼此。


    蓮意剛想說什麽,金北轉身離去了。


    金北手下的軍人很能幹,很快找來了紗帳,淡綠色的,極為素淨,又找了架子撐起來。蓮意坐在裏麵,果然覺得舒服多了,安心讀下去,漸漸沒了紛繁的思緒。當值的軍人,又有人送了果茶來。


    “爺呢?”


    “爺歇了。爺說知道您要問,讓臣們告訴您,你喜歡耳房,就在那裏睡一輩子吧。”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陳輿非讓軍人們轉述的孩子氣的話,蓮意倒是好受了些,感覺他還是在意自己的。


    這是種什麽心境?


    難道要生出貪心來,不僅希望他把自己當作側妃,還要對自己在意嗎?他明明隻在意荷味啊!


    蓮意掐了自己一下,強迫自己立即關閉那些煩惱,再次看起太子妃交給她的文章來。


    餘明和惠久共同有一間精致房子,但在小宮門外不遠處的樓上。他們倆按理說平時是迴家裏住的,有急事的時候,這裏全當是個值夜房。最近,因為陳輿心情不好,他們在這屋裏住得倒多了起來。


    金北聽到報信,急匆匆走了,又過了這麽久才迴來,一迴來就被三個人拉過去罰酒。


    金北沒有拒絕,連幹三碗。


    是個人都有些上頭。


    “真是的,這差事太不容易了。”餘明吃了塊羊肉,打了個嗝,“之前就是,我和惠久兩個大男人,自己還沒個心上人呢,卻整天要看著爺和大徐妃卿卿我我,如今又要看著他和小徐妃卿卿我我。”


    衛齊“啊?”了一聲,也去扒拉羊肉,“現在這個樣子,就叫卿卿我我嗎?”


    惠久夾給他一塊兒,“怎麽不叫?你沒腦子啊?沒有過女人啊?你看那倆人之間那樣,都打情罵俏成什麽樣了!”


    金北覺得心裏不是味兒,自己搶過酒壺倒起來。


    主人心順和睦,本是他當差的勝利。


    但他隻覺得憂傷。


    書房裏,蓮意隻顧著專心致誌看文章,沒料到陳輿又來了。


    站在紗帳外看著影影綽綽的她,真的好像荷味啊!


    他走過去,掀開了帳子,從身後把蓮意抱住,下巴抵在了她的後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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