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北的臉色在燭光映照下,忽然冷肅凜然了下去,眼神裏有不可抗拒的威嚴,“殿下,請您就近陪侍太子爺。”言下之意是,“不要逼我去逼你。”


    蓮意也瞬間悟了過來。也許因為喝了酒,自己怎麽就沒了分寸。不要說沒用的話,不要做沒用的事。父親說過,“在其位謀其政”,於官員是如此,於販夫走卒、老人孩子,或者一個女人,都是如此。但凡是一個人,都有他的一個角色,一個命,隻管照著手上的唱本唱下去,才是修身累福之法,給旁人、給自己,都省下麻煩。


    她低下眉眼,臉色平靜淡漠,輕輕坐在床沿上,把那雙薏米色的鞋子脫了,金北迅速躬身過來,把它們收拾齊整了,擺在那裏。


    “也難為這個男人了,幹著太監的活兒。”蓮意這麽想著,抬腿上床,眼看一張碩大的畫床上,太子陳輿一個“大”字型,正好躺在中間,無論左右,都沒留多少地兒。金北剛要開口,蓮意背對著他,頭也沒迴,右手伸到半空阻止了:“金侍衛,你忙你的,床上的事兒,我自己看著辦。”


    話,是有點兒糙,但其實,包括金北在內,在場的軍人們也明白,徐蓮意沒有下流的意思,說的隻是單純睡覺的事兒。


    這句話,她用平靜卻權威的語氣說出來,第一次拿出了側妃的款兒。


    “是。”金北說。退到旁邊,順便吹熄了畫床附近兩個最大的燭台。


    如今,軍人們也紛紛退了出去,隻留了金北和另外三個,站在臥室門口剛進來的地方,依然遵守承諾,死死盯著蓮意。


    屋子裏留了兩盞光線弱些的油燈,照著他們目光裏蓮意柔若無骨的背影,她拉了拉陳輿腳下的另一條被子,蓋住自己,就著陳輿的身邊慢慢躺了下去。如果不是烏發如雲,如果不是那冷白色的臉,她的身子被大被子一蓋,簡直就像什麽都沒有一般。如同一個夢境。


    蓮意睡不著。


    麵上是沉靜了,心裏簡直是湍急如湧。大事,小事,齊齊發力,輪番上陣,在心裏過了一遍又一遍:家裏,父母親族不知道有多擔心,恐怕都哭紅了眼睛,又沒人去送個信兒;身邊兒,這位醉臥的太子爺醒了會整些什麽就不說了,明兒一早,怎麽吃?怎麽洗漱?那些不能拿上台麵說的事事件件,例如:人之三急,便與溺,如何是好?


    她心裏焦躁,又喝了酒,覺得一陣陣地熱浪襲來。但是,她沒去扯掉被子。因為,她感覺得到,金北在看她。她要裝作睡著了。蓮意控製著自己,不僅唿吸平靜均勻,眼皮都不帶動的。


    這樣紛繁擾亂的思緒,在蓮意鬧鍾飛揚了將近半個時辰,被她狠狠心快刀斬亂麻,壓了下去。“不說沒有用的,不做沒用的,那麽,何必想沒用的?眼下,要清楚自己怎麽做,能做什麽?”


    對自己提問之後,蓮意冒上心頭的第一個念頭,果然還是:“不能就這麽侍寢了。”


    太子側妃也是妃,下定、聘禮、聖旨、儀式,那必須缺一不可。如今,正好相反。要說這些俗物可以不在乎,有男人的心也成,可是陳輿對蓮意,哪有什麽心?自己比尋常富貴人家屋裏的貓狗都不如。


    蓮意的思緒,這下,是真的平靜了下去,既然第一個目標有了,那就想個法子。


    子時剛過,金北看到蓮意推開被子,優雅緩慢地坐了起來,眼神流轉,不慌不忙看向了他,“金侍衛。”


    “是。”


    金北低低答應了一聲,向畫床走去,步子還沒停下,就聽到蓮意一字一句地說:“我來了月事。”


    “啊?”


    饒是金北見多識廣、沉穩持重,的確沒處理過這樣的事。他不是不懂女人那點事,也不是沒有過自己的女人,但她們不舒服的時候,哪裏需要自己伺候,更何況——眼前這位,是別人的女人啊!


    微弱的燭光裏,金北、蓮意,就這樣對視了片刻。


    蓮意處於攻勢,自己挪著身子到了床沿,伸腳就在床下摸索到了金北負責放好的鞋子,穿好了,站起來,走向金北。


    金北在頭腦裏搜索,覺得對付女人,簡直是比排兵布陣還麻煩——“對付女人”,這四個字,在他22歲的人生裏,也是第一次出現。以他的出身、職位、能力、容貌,一向都是女人琢磨著怎麽搞定他的。


    但身為禁軍,輸人都不能輸場,金北抑製住了連自己都吃驚的“試圖退後”的想法,拱手行禮,“殿下,那麽,您需要什麽?”


    “熱水,新衣服,草灰帶。”蓮意頓了頓。


    頗為奇妙的是,金北也沒急著答應,簡直讓人懷疑他能感受到蓮意的心波與節奏,知道這位側妃殿下,後麵還有話兒。


    “以及,請金侍衛在準備一間房子,總不能讓汙穢擾了太子爺清淨。”


    “是!殿下,請!”


    金北將身子往身邊撤開,給蓮意讓路,蓮意也不知道這句話代表什麽,隻管向門口走去。


    身後忽然又籠罩上來他的溫度,肩頭沉了沉,原來是金北找了件外套給蓮意披上了。春末半夜確實冷,金北的胳膊攏了半個環,護著她,另外的三個軍人裏的一個,打開了門,讓他們兩個出去。


    因為金北一直沉默著,蓮意沉不住氣開了口,“這也晚了,去太子妃那裏要東要西,是不是不太好?”


    “放心,不用。”


    金北說完,已然帶著蓮意穿過些四處有軍人站崗的房間和走廊,拐到了一間小巧精致的屋子。金北點了燭台,向蓮意解釋,“這間房子我了解過了,是之前柔西公主殿下心腹宮女兒曼珠住的,熱水呢,一會兒有人送來,別的物件,您別嫌髒,將就著找找——”


    “胡鬧!”蓮意打斷金北的話,“你到底懂不懂?你到底能不能侍奉我?衣服便是能忍耐著穿別人的,草灰帶你知道是什麽嗎?便是姐姐用過的,我都不能用,何況是下人的!”


    金北沒迴答他,走向床邊的衣櫃拉開抽屜翻了起來,一會兒,拿出了一個藕荷色的小包袱,拿到一臉怒意的蓮意麵前給她看,“這是新做的。看材質,都是綢緞的。想來,連柔西公主殿下所用的,也是出自這位曼珠姑娘的針線。您挑挑,能用,則用,不然,臣自然再去找太子妃殿下索要。”


    蓮意實在受不了一個大男人舉著一包袱女人月事用品問自己話多場麵,怒意也消了,“哦”了一聲,就著他的大手,把包袱趕緊胡亂蓋上,“行,金侍衛,你找得很好,就用這個。”


    金北倒是沒在意,“您略等等,臣再找找,也許還有新做的衣服,您身份高貴,確實不能穿舊衣服。”


    他把包袱交給蓮意,自己轉身,兢兢業業找東西去了。有人敲了敲門進來,三個軍人進來,拿著銅盆,滕壺,和手巾——金北手下的人本事不小,好像漸漸適應了這個院落,什麽都能變著法子弄出來了。


    金北拿了另一個包袱過來,交給蓮意查看,自己親自倒好水,放在地上,又吩咐那三個軍人先出去。


    這個包袱裏確實有新的綢褲,蓮意看著金北沒有走的意思,這次真的急了,“怎麽,你還要繼續從頭到尾盯著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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