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季節。


    五花草原上綠草如茵,向前鋪展似乎直到天的盡頭。瑰麗斑斕的晚霞淹沒了牧人的鹿群,將風鹿的皮毛渲染的越發鮮豔。在悠揚的短笛聲中,鹿角鎮度過了忙碌的一天。


    當最後一縷陽光照射在教堂最上方的琉璃窗上的時候,尖頂的白色教堂內傳來厚重的鍾聲,提醒著人們白天行將結束。


    伴隨著鍾聲,蒼耳懷抱著一卷借來的羊皮書,越過教堂前方小小的廣場,匆匆向家中趕去。蒼耳年紀不大,五官清秀,有一股濃濃的書卷氣,這在鹿角鎮十分少見。


    蒼耳穿著一身灰色的亞麻短衣,腳下是做工粗糙的鹿皮靴子,顯然家境並不富裕。不過他身體強健行動有力,頭發黝黑發亮,完全不像其他人發質枯黃,又顯得生活很不錯的樣子。


    除了教堂之外,鹿角鎮的建築大都是附近黑水河畔的泥土砌成的土坯房,黑唿唿的,沒有半點美觀。尤其是到了晚上,即便是點上昂貴的油燈,亮度也是極差,故而,鎮民們大都趁著夕陽的餘輝忙碌著生活中的瑣事。


    “茉莉大嬸晚安。”


    “蒼耳還是這麽有禮貌。又在神殿幫工了一天嗎?你可真是一個虔誠的孩子。龍神定會保佑你的。”


    “大嬸,我改名叫冷火啦。”


    “嗨,傻孩子,冷火這名字多難聽啊。還是叫蒼耳好聽些。”


    “鐵瀾叔叔生意興隆。”


    “蒼耳嘴巴真甜,不如來我的藥劑店做個學徒,比在神殿自在多了。”


    “大叔,我改名叫冷火啦。”


    “冷火,這是什麽鬼名字,小心你爸爸揍扁你。”


    “晨亞哥哥又捉了這麽多風鹿,真是太厲害了。”


    “哈哈,蒼耳今晚來我家吃飯,有蒸製的鹿血膏哦。”


    “晨亞哥哥,我真的該名字了。我叫冷火。”


    “好的蒼耳,今晚一定要來吃飯啊,蒼耳……”


    蒼耳和每一個人熱情的打著招唿,熟練的躲開地上風鹿群留下的糞便,愉快的幻想著晚上的美好時光。唯一苦惱的是大家對他的新名字都不認可。當然了,蒼耳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突然就想改名字了。


    最後,他隻能將這一切歸結為神的旨意。


    【算啦,不想那麽多了。今天我十二歲生日,姐姐一定會迴來的。不知道這次姐姐會帶來怎樣精彩的冒險故事?】


    鹿角鎮南街中間的位置,飛焰鐵鋪的木質吊牌正在風中晃蕩,偶爾撞到屋簷,發出硬邦邦的聲音。


    屋簷下,白嘴紅斑燕的幼鳥嘰嘰喳喳的叫著,像是在唿喚著出外捕食的父母歸來。這讓蒼耳的心情更是急切。


    蒼耳讓開鐵鋪門口的鐵砧和淬火用的水槽,推門而入,伸手抓住早早放在屋內左邊櫃子上的黑色鑲耳陶罐,大聲嚷道:“姐姐!明霞姐姐迴來了嗎?”


    灰色的布簾被人挑開,一個大約十七八歲,卻滿臉風霜之色的美麗少女大步走了出來,嘴角含笑,道:“小耳你的生日我從來沒有錯過,今年當然也不會例外。”


    蒼耳趕忙舉起黑色的陶罐,一臉傻笑,“姐,快嚐嚐你最喜歡的零食。這可是我去年自己采摘的五味子晾曬的。”


    五味子是五花草原上的一種紅色的野果,指頭肚大小,吃起來酸甜一體,陰幹後呈暗紅色,更加味美。


    “哈,味道不錯,小耳你看來長大了。快進來,爸爸正在忙著做飯。你先看看我給你的生日禮物,保證是一個驚喜。”


    走到內屋,迎麵是一張陳舊的杉木木桌,幾張椅子靠牆擺放著。一個椅子上放著碩大的鹿皮包裹,一柄黑柄白鞘長劍倚在包裹旁邊,顯然是明霞的行李。劍鞘已經很舊了,常年的摩挲讓它表麵裹了一層薄薄的包漿。


    內屋左邊靠窗戶的位置是一個巨大的書櫃,上麵堆滿了羊皮書。右側牆上掛著一張柘木長弓和樺木箭筒,這是草原上家家戶戶的必備品。


    牢牢吸引住蒼耳目光的是桌子正中央那個做工精致的紫色盒子,四指寬窄,一米稍長,表麵還用極高明的手法陰刻著小葉荷的雕花。這種荷花隻有遙遠的東方才有,顯然這個禮物費了蒼霞不少的心思。


    蒼耳滿含期待的看著明霞。


    明霞失笑一聲,“小耳自己打開吧。”


    蒼耳小心翼翼的打開,立刻“哇”的一聲驚叫了出來。盒子裏麵是一柄外表雕琢的十分精致的長劍。銅綠色劍鞘上鑲嵌著三顆黑曜石。黑曜石在某些蠻荒部落是作為武器使用的,但打磨圓潤之後也很漂亮,隻是價值不高。


    褐色的劍柄上是一圈圈的螺旋紋路,像是一條扭曲著身體的毒蛇。劍顎處是銅鑄的蛇口,蛇牙向兩側翻開,惟妙惟肖,煞氣逼人。劍柄的尾端較長,呈現三棱狀,末端像針一樣細。看上去既像是一條蛇尾,又可以用來傷人。


    這看上去不像是一件武器,更像是藝術品。


    “這柄劍是蛇人打造的精品,是我一次冒險的收獲。劍身裏摻雜了鐵精,很重,正好給你這個初學者打熬力氣。從明天開始,你要開始揮劍,每日格、斬、刺、削四式各一千次,不準偷懶。希望你不要叫苦哦!”


    蒼耳臉色泛起了紅暈,沉醉的撫摸著劍柄。十二年來,蒼夜從不允許蒼耳碰觸任何武器,也不允許他修行任何武技,他的生命中,除了讀書,還是讀書。


    輕輕的將長劍出鞘半尺,寒光凜冽,迫人眉梢。劍身上是層層疊疊的細密紋路,宛若魚鱗一般,靠近劍顎處還有兩個獸族的文字,蒼耳輕聲念道:“毒吻。”


    這是一柄好劍。


    蒼耳歡喜的幾乎要笑出聲來,但廚房內鍋鏟碰撞的聲音驚醒了他。蒼耳遲疑的看向明霞,“爸爸知道這件禮物嗎?”


    明霞還沒有來得及迴答,廚房就傳來雷鳴般的轟響,“蒼耳,臭小子快來把飯菜端出來,難道要你明霞姐姐動手嗎?”


    “來啦,來啦!”蒼耳翻了個白眼,像隻中箭的兔子一樣衝進廚房。


    木桌上,飯菜很豐盛。


    最美味的鹿腿烤熟之後削成近似透明的薄片,堆滿了整整一盤。盤子邊緣是一碟昂貴無比的黑胡椒醬汁。還有一隻蒸鵝和三條出產自黑水河的蜜/汁鮮魚。最後是一大鍋的薺菜萵苣濃湯,還有噴香的白麵包。


    這一頓飯單單是材料就要花費三十個銀幣,最貴的是那一碟來自南海諸島的胡椒香料,價值二十五枚銀幣。在鹿角鎮,人們即便是在夢裏,也想象不到這樣奢侈的大餐。


    食材很珍貴,至於味道嘛?


    單身爸爸的廚藝難以令人恭維,十二年來從不進步就更加難得了,但在份量上從來沒有短缺過。


    飛焰鐵鋪賺來的銀幣以及明霞做傭兵賺來的金幣,大多數都用來買了書,其餘的都進了他們父子倆的肚子,家裏從來沒有一個銅子的積蓄。


    雖然飯菜很豐盛,但沒有人動手。蒼夜盯著那柄蛇族長劍,沉默了一陣,問道:“明霞,為什麽突然要這樣做?”


    “爸,小耳他是個男子漢,很快就要娶妻生子。若我們不在身邊,將來麵對危險的時候,他用什麽來保護家人?”明霞淡淡的解釋,顯然是對此深思熟慮已久。


    蒼夜不為所動,搖頭歎息說,“明霞,你不明白。那個預言,那個預言……”


    “十多年沒有消息,顯然那些大人物早就把我們忘的幹淨,我看那預言也就是個笑話。因為這個不靠譜的預言,媽媽身死,咱們整個家支離破碎。嘿,還真是可笑。”明霞顯然對那些人積怨已久,說道‘大人物’三個字,言辭漸漸激烈起來。


    “即便是有一點點的可能,我們也不能冒險。”蒼夜的聲音平穩而溫和,不像明霞那樣言語激烈,卻堅定的像是一座永不動搖的抵日山脈。


    蒼夜不知道自己最親近的兩個人因為什麽在爭執,但他明顯的感覺到自己似乎造成過某些很嚴重很嚴重的後果,故而震驚的難以言語。


    正爭執間,地麵上忽然蕩起一粒微塵,常人難以察覺的震動讓蒼夜的耳朵顫動了一下,神色立刻變的難看無比。


    “嘿,該來的終究會來!明霞,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以後要照顧好你弟弟。但是不要讓他修煉,永遠不要!”


    說完,蒼夜從容的起身,出門。臨出門的時候,蒼夜停頓了一下,他轉身望了蒼耳一眼。那酷似愛妻的麵容讓他又想起了十二年前生離死別的一幕,複雜的感情在他的眼眸中一一掠過,有迴憶,有不舍,有歉然。


    蒼夜那些莫名其妙的話讓蒼耳有些驚慌失措,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更加不知道父親和姐姐在打什麽啞謎。他隻是覺得心中空落落的,像要永遠的失去些什麽。


    “姐,到底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兒?”蒼耳神色蒼白,有些惶急。今夜發生的事情讓他有了一連串不好的猜想。他神情急切的望著明霞,眼眸中有一絲哀求,希望摯愛的姐姐可以否定這荒唐的一切,讓生活重新迴到正軌。


    “不要多問。”明霞神色凝重。身形一動,輕柔的仿佛狸貓一般來到牆角,屈指在牆壁和地板上分別敲擊了幾下。


    無聲無息中,牆壁向兩邊挪開,竟打開了一個隱蔽的地道。蒼耳看了嘴巴張大,驚訝極了。他從未想過自己家裏竟然還有這樣隱蔽的機關,他不自覺的看向明霞,卻見明霞神情凝重,倉促的收拾了行李,拎著蒼耳快速衝入了黑漆漆的地道。


    ———


    鹿角鎮外,軍陣如林,將整個小鎮團團圍困。明亮的月光下,刀槍閃耀著寒光。小鎮上,連一聲狗叫聲都聽不到,安靜的仿佛死域。


    蒼夜獨自站在門口,手掌輕輕撫摸著厚重的鐵砧,目光幽幽不知再迴想什麽。忽然,蒼夜看向幽深的巷子,揚聲說道:“燭涯司鐸,既然來了,何不出麵敘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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