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但杜冷秋躺在床上卻瞪大了眼睛,他實在是高興極了。


    幾個月來,一隻壓在心頭的大石一朝搬去,真是神清氣爽。


    而神清氣爽到了極點,就是興奮。


    興奮的睡不著覺,杜冷秋坐起來思討道:“幹些什麽好呢?”他生怕吵醒了張靈翠,很小心的下了床,在臥室內轉了兩圈,覺得很不過癮,便道:“找個地方休閑一下,嗯,我記得有一張休閑卡的。”


    說著,杜冷秋取出那張有著刀劍交叉印痕的玉版。他思索了一下,低聲道:“使用休閑卡。”


    “休閑卡啟動,安全副本開啟。”


    “副本入口開啟,時長一年。”


    “是否進入該休閑世界。”


    “是。”


    “準許進入。”


    “提示:副本世界提供信用點兌換業務,兌換列表請宿主稍後查看。副本中生命及非生命均可使用信用點兌換,具體點數在副本世界關閉後結算。”


    杜冷秋隻覺眼前光影流轉,刹那間已經由烏漆麻黑的海城臥室來到了一處風光明媚的稻田邊上。


    咦,到底是休閑卡,都沒有那種淩遲一般的痛苦了。


    他遊目四顧,周圍群山環抱,輕煙隨風而舞,垂柳碧綠,枝條蕩漾。不遠處幾個農人正趕著水牛耕田,泥水四濺。看那些農人個個都是麵黃肌瘦的模樣,似乎日子過的很艱難。


    稻田和道路之間是一條水溝,水草雜生,還有幾條姆指大小的魚兒在水草從中遊動,十分靈動。


    不遠處,幾個衣不遮體的孩童趴在水溝邊,眼巴巴的盯著那幾條小魚,似乎口水都流出來了。


    看大家農忙的樣子,杜冷秋不願意打擾,於是隨意選了一個方向離去。他本是到這裏休閑放鬆來的,故而也不著急,步履悠閑,隨意打量著兩側的景物。


    不久,迎麵走來一頂雙人小轎。轎子在杜冷秋的時代可是稀罕物,他認真看了兩眼,發現做工實在粗糙,便了無興致。因為是鄉間的農田小道,故而道路狹窄之極,僅可供兩人側身通過。而這轎子有些偏寬了,占據了整條小道。


    “還不快讓開,這是杜老爺的車架。”距離還有二十多步,抬轎子的家夥明明氣喘籲籲了,卻還是張口喝罵起來,似乎與有榮焉。


    杜冷秋哭笑不得,居然還是本家,跟這種人物計較,實在是沒有必要,便罵道:“喊你家杜爺爺幹什麽?叫魂呢?”一抬腳,已輕飄飄站在了轎子頂上,腳尖一點,已施展輕功飛起。


    轎子的簾子被拉開,露出了一個白胖的圓臉,“誰敢在我麵前充大爺,真是好膽!”他前後左右看了看,並沒有發現人。連忙敲了敲轎子,叫道:“齊大,剛才說話的人呢?”


    “杜老爺,那人跟鬼似得,一轉眼就不見了。咱們,咱們不是碰見狐仙了吧!”


    “呸呸呸,烏鴉嘴。”白胖臉露出擔憂的表情,苦著臉道:“碰倒這不幹淨的東西,看來要請西邊來的佛爺給做個法事才行。唉,又要破財了。”


    杜冷秋揮舞大袖禦風而行,飄飄然直行二三裏方才落了下來。前方不遠就是一個村落,看上去建築十分陳舊,村落裏大都是泥胚房,牆皮剝落的亂七八糟,上麵還有一些頑皮孩童在上麵畫的抽象圖案。


    在村落的中心還有幾件茅草房。這是類似於杜甫草堂的建築。草堂這玩意兒聽上去雖然風雅,可是冬天凍死人,夏天熱死人,實在不是好耍的。


    各家各戶的牆上統一掛著曬幹的茱萸和花椒,他略作思索便恍然大悟。


    “我去,這裏是四川。”在辣椒傳入四川之前,川菜主要靠茱萸、花椒來調味,這是辣味的源頭。


    從一個小巷子裏走出一個瘸子,拄著木質的拐杖背著一個荊條編織的背筐,咚咚咚的走來。他膚色黝黑,牙齒暗黃,滿臉愁苦之色。


    杜冷秋雙手抱拳,道:“先生,請問這是何處?”


    “#¥%&*@#”


    對方迴答了,但杜冷秋卻是滿臉茫然,這人說話的地方口音太重,根本分辨不出他在說什麽。無奈下,杜冷秋搖頭離去,待穿過整個村落繼續上路時,忽然聽到有人吟哦道:“重山已隔紅塵斷,村落更年豐。移居要就,窗中遠山,舍後長鬆。十年種木,一年種穀,都付兒童。老夫唯有,醒來明月,醉後清風。”


    雖然有些怪異得口音,但總算是聽得懂了,杜冷秋幾乎都要感動了,趕忙上前,見是一個穿著儒衫得老人。


    老人拿著一卷書,正搖頭晃腦的讀著,看儒衫洗得發白的樣子,顯然家庭也不富裕。杜冷秋拱手作禮:“老丈請了。”


    “後生有禮。”


    “敢問老丈,這是何處?”


    “這是川西的大樹堡。”


    “大樹堡?”杜冷秋有些疑惑了,抬頭看了看村落外,空空如也,隻有一些常見的刺槐、垂柳等普通樹種,也沒有悠久的年齡,何以叫做大樹堡呢?


    似乎看出了杜冷秋的疑惑,老人臉上露出一絲細微的笑容,“客從遠處來。有所不知,我們這裏原來有幾株五百年的古樹,樹木參天,遠近聞名,這才叫做大樹堡。可在六十多年前,大樹被征南將軍砍伐一空。至今,這大樹堡空餘其名,而不見其樹了。”


    杜冷秋笑道:“原來如此,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老丈,這附近可有名山嗎?”


    “名山?當然有,世人都知道我川地名山有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但除此之外,卻還有極為險峻幽靜的名山勝水。譬如我這川西,便有龍背山,虎頭崖,各擅勝場,別有洞天。後生若要登山,可往一觀。”


    “不知道路該怎麽走?”


    “向西北方向一百多裏,就到了龍背山山腳了。”


    杜冷秋讚道:“老丈寫詩填詞絕妙,還熟知地理,叫人佩服。”


    老人被人一讚,拂須笑了起來,“後生啊,這曲卻不是我填的詞。”他見杜冷秋對詩詞一道不甚精通,也不多談。


    杜冷秋拱手作別,灑然而去。離開了村落,迎麵春風徐來,叫人忍不住心中喜悅。他竦身一躍,已飛到樹梢,在柔軟的柳梢借力一點,施展百裏淩風訣,向前飛去。


    心無掛礙,自由自在。


    沒有了深藍會所的壓力,杜冷秋塊壘盡銷,心中空明一片。看天,藍的心醉,看大地,碧綠似毯。如此江山美如畫,天公繪與有心人。


    禦風而行的他每每需要迴氣時,在房頂樹梢一點,便再度借風飛行。百裏路程,半日已至。


    看到龍背山,杜冷秋啞然失笑。世人都說山是家鄉好,水是故鄉甜,誠不我欺。這老人說起龍背山虎頭崖,語氣自豪,讓杜冷秋信以為真,可到了山腳一看。這山高不過五百米,蜿蜒曲折由西向北而去,綿延百裏有餘。


    此時,夕陽晚照,灑盡餘暉。山腳下忽然竄出兩條獵犬,嗷嗷叫著,緊跟著走來五個獵人,穿著短打皮質獵狀,挎弓背箭,雙股獵叉提在手上,大唿小叫的繞過一片樹林。看他們腰上係著幾隻野兔和野雞,顯然今日收獲不多。


    看到杜冷秋,幾個獵戶立刻露出警惕的模樣。他們將獵叉端在手上,彼此對視一眼,便推舉一人出來高聲喝道:“我們是鹿角溝的獵戶,客人到此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杜冷秋正意興闌珊,聞言懶懶的答道:“你們知道虎頭崖在什麽地方?”


    出頭那人身高八尺,體格雄壯,亂發披散,一雙眼睛眯成了線,聽到杜冷秋隻是問路,立刻鬆了口氣,笑道:“虎頭崖還要向北走三十裏。這會兒天色已太晚,不如到我們鹿角溝住上一晚,明日再出發。”


    看著獵戶盛情邀約,杜冷秋一口答應,山居生活他可還沒有體驗過,正好去散散心。跟著這五個獵戶沿著山腳行走,兩側古樹參差,或高或矮,野花綻放幽香,百鳥啁啾。


    走了大約七八裏地,便趕到了鹿角溝。


    到了村口,那兩條獵犬歡唿著衝了進去,隨即便聽到村內犬吠聲此起彼伏。為首的獵戶方才笑問:“客人貴姓高名?”


    “免貴,姓杜,杜冷秋。”


    “客人跟大樹堡杜家有什麽關係嗎?”


    “聽我的口音,我不是四川人,祖父是北直隸人,現在獨自浪蕩天涯,四海為家。”雖然沒有正麵迴答,但獵戶都是喜笑顏開。


    為首的獵戶道:“原來是遠方的客人,正好講一些故事下酒。我叫於定九,今天都到我家來,別的沒有,酒水管夠。”


    其餘四個獵戶都是大聲應喏,還沒等他們走近村子,幾個半大小子大唿小叫的衝了出來。這些熊孩子都拎著玩具弓箭,衝過來看獵物,見隻是一些野兔野雞,頓時又垂頭喪氣的離去。


    於定九是鹿角溝的獵戶首領,但即便是他家的房子也不怎麽樣。石頭和幹草泥巴一起糊成的牆壁,木質屋頂,窗戶狹小,采光極差。


    將弓箭卸下,於定九拎著獵物剝皮去毛,將兔子和野雞各燉了兩鍋,不一會兒香味便四處彌漫開來。他又取來曬幹的花椒和茱萸丟進鍋裏提味,香味便更加濃鬱起來。最後,他又取出一點鹽巴丟進鍋裏。


    這時,四個獵戶各自拎著東西走了進來。甚至還有一人扛著一張邊角毛糙的桌子。於定九也不客氣,把他們帶來的東西擺在桌子上。


    春天裏,大家夥早把秋季的存糧吃了個精光,故而,大都是混著野菜來填飽肚子。獵戶家裏更是如此,放在桌上的都是些臘味燉野菜。這四川一地,杜冷秋沒有來過,野菜也認不出來。


    於定九進屋搬出一個壇子,打開封口,一股酒氣立刻噴湧出來。


    一個精瘦的獵戶讚道:“九哥好手藝,都是一樣的果子,我就怎麽都釀不出這般好酒來。”其他三個獵戶都是點頭,吞咽起吐沫來。


    於定九猛吸一口酒氣,把醬色的粗瓷大碗擺開,連倒了六碗。酒水灑了不少,他也不心疼,直接端起一碗,道:“今晚有佳客遠來,咱們這兒窮鄉僻壤的,也沒有什麽好招待。一片心意,都在這碗裏了。”說著,一樣脖子,一飲而盡。


    杜冷秋看了看瓷碗和濁酒,閉著眼睛,暗道:不幹不淨,吃了沒病,不幹不淨,吃了沒病。同樣是一飲而盡,稍微一品,發現入口略有甜味,竟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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