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別哭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你倒是說啊。”杜冷秋有些無奈。


    “我家姑娘,她,她快不行了。姑爺卻不管不問,還在堂前和不要臉的女人調笑。春鬆姐姐說姑娘她隻有您一個親人在這兒,可是公子你們搬走了,我到街上到處尋您,找了一上午,總算是找到了。”


    “您快去看看我家姑娘吧。”


    杜冷秋的好心情瞬間化為烏有,他也不多說,轉身就向鄭府走去。


    門口的藍衫仆人伸手攔阻,杜冷秋也懶得多說,伸手將兩人打得淩空七百二十度旋轉,落地後,直接蒙圈暈倒。


    堂前絲竹聲咿呀入耳,偶爾還聽得幾聲嬌笑。杜冷秋神色平靜,怒火潛藏,“帶我去你家姑娘那兒。”


    臥室內,十三妹氣若遊絲,眼神渙散,隻剩下一口氣沒咽下。看到杜冷秋到來,她眼睛猛然睜大,多了幾分清明。


    死亡的最後關頭,她強自掙紮著半起身子,沒有說話,隻是用手指著旁邊的嬰兒,希冀地看著杜冷秋。


    無言中,含義卻再明白不過。


    杜冷秋二話不說,抱起嬰兒,托在胸前,神色鄭重,“她是我女兒鄭玉。”


    十三妹微微一笑,脊背跌落在床上,已然沒有了唿吸。在死亡的時候,她嘴角還含著一絲笑容。


    杜冷秋有那麽一秒鍾的茫然,生命何等脆弱!十幾歲的女孩,若是在後世還在上初高中,可這裏已經身為人母,並曆經一生。


    兩個侍女撲在床腳,嚎啕大哭,哭聲撕心裂肺。既不忿於自家小姐的遭遇,也有對自身命運的茫然。而在不遠處的廳堂上,卻是悅耳絲竹,歡聲笑語。恍惚之間,一個院落裏,竟是兩個世界。


    “別哭了!這個世界從來都是這樣不公平。千年以降不曾改變,千年以後也不會改變。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就賭上一切去拚搏,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不要後悔。”


    兩個侍女不知是攝於杜冷秋的身份,或是被這碗雞湯震驚。總之,慘痛的哭聲變成了哽咽,隨後哽咽止住,隻剩下眼角有些紅腫。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們兩個叫什麽。”杜冷秋見兩人稍稍冷靜下來,淡淡的開口發問。


    交談有助於平靜心情。而岔開話題,最是解決痛苦的良藥。


    “奴婢春鬆。”春鬆穿著一身翠綠衣裙,臉蛋有些嬰兒肥。看上去大約十六七歲,氣質卻要更成熟些。說話的時候,春鬆垂眼低眉,柔聲細語的。


    “奴婢秋菊。”


    “榮耀秋菊,華茂春鬆,都是好名字。春鬆,你們兩個帶著這嬰兒去找縣尉羅琦,讓他派幾個人帶你們去牧雲莊。”


    “那公子呢?”


    “嗬嗬,我,我有些小事要辦。”


    等兩人離去,杜冷秋取出書冊翻看起來。對著其中一頁看了很久,比比劃劃了半天,方才合上書冊。


    他倒了一杯茶水,咬破食指,滴了一滴鮮血在其中,輕啜半口,猛地噴出來,伸出食指在漫天水霧中快速書寫一張符籙,同步頌咒:一碗水中藏日月,五尺壇上顯乾坤。驅邪攝鬼,百靈顯形,敕!


    水霧消散,十三妹的靈體漂浮在半空,似煙似霧。他從十三妹頭上拔下一根珠釵,輕聲道:“十三妹,我這就帶你去複仇,還不進來。”


    十三妹的靈體恍若一股煙霧,一股腦的投入到金釵頂端的珠子裏。這是排教秘傳的顯靈咒,常常用來裝神弄鬼,對付那些對排教不敬的家夥。但咒語相同,用法卻是見仁見智,如今用來收攏十三妹的魂魄,再合適不過了。


    杜冷秋將釵子收入袖子,大踏步離開。


    出了臥室,走到院子裏,杜冷秋迴頭看向臥室旁邊的竹林,淡淡的問道:“房三去總督衙門了?”


    鄧倫青衣小帽,抱著長劍,緩緩從竹林中走出來,低聲道:“是的。”


    “一起去。”


    鄧倫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看著杜冷秋冷峻的表情,最終還是沒有開口。等快到總督衙門的時候,鄧倫停下腳步,勸道:“公子是武道宗師,放眼江湖已經是屈指可數的高人。但房琯身為宰相,可以調動朝廷的力量,威能排山倒海,絕不是個人可以抵擋的。”


    “公子千金之軀,何必要冒這個險呢?”


    “不要用你一隻鵝似的戰鬥力來想象我的力量。”鄧倫二十二歲進階先天,少年得誌,在武夷劍派是響當當的高手。宗門上下,無不視為中興宗門的種子。而今日,卻被比喻成一隻鵝,讓人羞惱之極,但技不如人,如之奈何。


    鄧倫上了賊船,再不情願,也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總督衙門不是菜市場,更不是公交車,自然不是想進就能進的地方。不過,衙門的役卒戰鬥力不說也罷,若非有朝廷的威嚴罩著,連街頭的地痞流氓也打不過。


    好在那些衙役知道鄧倫是房三的人,有他在前麵開路,一路暢通無阻。


    而在衙門後院的偏房內,房複儒正和韓玕討論的熱火朝天。


    總督衙門整個兒年久失修,顯得破破爛爛的。這偏房自然也難以例外。地麵上的青磚大多已經碎裂,黃土從裂縫中冒出來,高低不平的。


    偏房內的桌椅材質極佳,都是深山老木,無奈年深日久,表麵的紅漆掉落大半,斑駁醜陋,讓人嫌棄。


    掛在牆上作為裝飾的簡陋書畫常年無人打理,隻有輕風為它們掃羅灰塵,如今已經顯得極為破舊。


    唯獨桌上的茶具是總督韓玕本人所有,乃是極其細膩的雨點藍釉薄胎磁,觸手溫潤,極具貴族氣息。


    房複儒和韓玕分坐兩側,正輕輕的撥動茶水,將碎屑似的茶渣撥到一邊。碧綠的針狀茶葉在水中起伏不定,讓這個過程變得賞心悅目起來。


    房複儒撥弄半晌,卻也不喝,將茶碗在桌上一頓,說道:“那賤人熬不過今天了。世叔,我這就上訴狀,告他們一個照顧不力,致人死命。世叔這裏也要做好準備,若是滎陽鄭家出麵,世叔可要頂住才好。”


    “賢侄多慮了。兩家百年不往來,還有什麽情麵可言。況且,地隔千裏,就算有些情麵,也來不及講了。”


    “還是世叔考慮得周全。這訴狀我早已寫好,隻等那賤人一咽氣,這就發難。說起來,我讓鄧倫有了消息盡快報知,怎麽還沒有來。”


    “嗬嗬,賢侄稍安勿躁。”韓玕喝一口茶,壓壓火氣,也舒緩一下被房複儒惡心到的心情。


    “賤人死也不死的爽快些,真是沒用的家夥。嘿,這東牟府偏僻歸偏僻,倒是真應了那句話,深林育俊鳥,茅屋出佳人。”


    “世叔,這幾日我到處遊獵,倒是在山腳下發現兩個農女姿色不錯。明日我便著人弄來,世叔也分潤一個。農女雖然皮膚粗糙,精血虧損,不算做鼎爐的好人選,但玩一下嚐嚐鮮也還不錯。”


    韓玕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他欺上瞞下,懈怠王命,收取孝敬,抄家殺頭,這種事兒沒少幹,若是按大唐律來判,滿門抄斬都是輕的。但和房複儒比起來,韓玕覺得自己他媽的簡直就是個光偉正的聖人。


    “來人,來人,去看看鄧倫怎麽還沒來?”房複儒有些不耐煩起來。


    “少爺,鄧倫他來了。”煙雲釣叟用古怪的腔調迴答。


    房複儒也不在意,哈哈一笑,“世叔,成了。看來那賤人真的斷氣了。喏,這就是我準備好的訴狀。”


    韓玕接過來,笑道:“賢侄自幼以文采聞名,這訴狀想必也是做得花團錦繡,正好借機拜讀一二。”


    訴狀還沒來得及展開,就聽有人在門口說道:“狀告鄭家?嗬嗬,正好我不請自來,也方便總督老爺斷案了。”


    韓玕老謀深算,知道情況不對臉色一變,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房複儒先是一楞,有些被抓住痛腳的尷尬,隨後卻又變得滿不在乎。他翹著二郎腿,優哉遊哉的看著門口,嘴角噙著冷笑,想要看一場好戲。


    保護房複儒前來議事的煙雲釣叟看著杜冷秋走近,躬身抱拳行禮,沒有半點先天高手的威嚴氣度。要知道,這老家夥看到韓玕的時候,也不過是拱手作禮。


    看著這一幕,韓玕手中的茶碗一抖,滾熱的茶水灑落在他手腕上,燙他齜牙咧嘴。而房複儒卻是長大了嘴巴,下巴都差點掉下來。


    杜冷秋從容邁過門檻,眼睛一掃偏房,將一切盡收眼內。


    兩人的表情讓杜冷秋有一絲快意,但這還不夠,他嘲弄一笑,“怎麽?兩位竟然不歡迎嗎?看來我真的是惡客臨門!”


    他走到呆住的房複儒麵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臉,啪啪作響,“房三,你要告鄭家什麽,不妨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


    “無禮!”房複儒猛地站起來,印堂青筋跳起,憤怒地撥開杜冷秋的手,覺得自己收到了至高的侮辱。


    “無禮你妹。”杜冷秋喝罵一聲,一手拽住他的衣領,向下一按,房複儒隻覺一股無法抵抗的力量壓下來,膝蓋難以支持,轟然跪倒在地上。


    “現在,你的禮節很足。適才的無禮我原諒你!”杜冷秋再度拍了拍他的臉,打得啪啪作響,左臉通紅。


    房複儒眼珠子頓時通紅,自他出生以來,從未受過這種侮辱。此刻,他隻要一個念頭,就是打爆杜冷秋的頭。


    一直隱藏的力量自他丹田驟然爆發,房複儒袖子裏寒光閃動,竟藏了一柄短劍。劍芒閃爍,疾刺杜冷秋的丹田。此刻兩人相距僅有一尺,房複儒相信這一招,就要杜冷秋生不如死。這份氣藏虛空的詭秘手段不知讓多少高手飲恨在偷襲之下。


    但這驟然爆發的一劍陡然刺空,杜冷秋隻後退半步,就恰到好處地避過這一擊。房複儒挺身而起,劍尖晃動,點點寒星綻放,籠罩杜冷秋。


    杜冷秋背負雙手,僅用基礎劍術中簡單步伐,在漫天寒星中穿梭,同時毒蛇一般嘲弄著房複儒。


    “不過是學了些采陰補陽的下流手段,還自以為是隱藏的很好。你可知道在高手眼中,你這手段就是個笑話。若沒有你老子房琯在,隻怕你活的連狗都不如。”


    雖然見麵不過幾次,杜冷秋卻看出房複儒是個矛盾的人。他既驕傲自己有一個宰相父親,又活在他的陰影之下。所以,言語打擊,從這裏開展最有效果。


    “閉嘴,閉嘴啊。”房複儒紅著眼睛大叫,劍勢變得更為毒辣,恨不得在杜冷秋身上捅上七八個窟窿。然而,不知不覺中,他手腕已經被杜冷秋擒住,淩空將他甩了出去。砸在地上,摔得七暈八素。


    杜冷秋從容地坐在房複儒適才的位置上,俯視著房複儒,幽幽地道:“你覺得這就是侮辱了?房三,這僅僅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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