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熊熊。


    各色獵物洗剝幹淨後正在享受這份火熱,油脂滴落在火焰上,發出滋滋的聲音。篝火晚宴在東牟較為少見,各色秋蟲圍繞著這陌生的火焰,旋轉飛舞,發出末日的哀鳴。


    房三坐在主位上,遙遙舉杯,挑眉揚聲,“這東牟雖沒有好酒,但山林中獐鹿眾多,倒是個好去處。鄭老弟這般柔弱可不行,我這裏多的是異人能士,過些時日,讓他們教你幾招,保證你很快就可以飛鷹走馬,瀟灑人生。”


    “縱馬遊獵可是人生快事!當年我出塞前往盧龍,那裏野草低伏,牛羊遍地,天高地闊,真是讓人眼界大開。”


    “鄭老弟若有機會,當如我一般遊曆四方。如此,才有機會出將入相,成就我們父輩的功業。”


    杜冷秋心中暗道:看來這房複儒完全沒有把鄭府看在眼裏。平輩論交,一般都是稱唿彼此字號,比如說稱唿鄭秋正確稱唿是:子安。直唿名字是十分無禮的行為,一般都是長輩稱唿晚輩。


    不過,此時不是計較的時候,況且杜冷秋大度的很,從來不和死人多做計較。杜冷秋微微一笑,輕輕地抿了口酒,打量著坐在他下首的江湖漢子。


    這些人大約有二十多個,大多數人實力平常,可以一眼看穿。唯有一老一少兩個人實力遠超同濟,兩人顧盼自雄,絲毫沒有隱藏的意思。


    兩個先天高手保護。嘿嘿,到底是宰相家的公子哥,與眾不同。看這兩人一副孔雀開屏的模樣,顯然不是排教的高手。這個連一府城隍都要擔憂的家夥到底藏在哪裏呢?


    見杜冷秋有些冷淡,房三心中不悅,臉色立刻冷了下來。在房三看來,這世界就是圍繞我旋轉的,有人忤逆自己,就是忤逆這個世界,論罪當殺。


    房三身邊環繞著的有很多趨炎附勢的小人,最是擅長查眉觀色,一見房三這幅表情,就知道杜冷秋深深得罪了他。


    這些人目光閃動,正準備在主子麵前有所表現。忽然,一個藍衫仆人拿著帖子前來通報,說府城的糧道總督韓玕邀請房三赴宴。


    糧道總督是從四品的文官,在大唐這可以稱得上是朝廷重臣。要知道大唐不比後世的明清兩朝,一品兩品滿天飛。


    在大唐,官員的品階十分貴重,就連當朝宰相,論品階也不過是正三品。故而韓玕這從四品,已經是重臣了。


    而節度使從事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從屬官,糧道總督出正式的帖子邀請一個節度使從事,完全可以稱得上是禮賢下士了。房三覺得倍兒有麵子,對杜冷秋的無禮行為也就沒有那麽在意。


    他接過帖子掃了一眼,哈哈大笑道:“韓世叔真是客氣,這宴不去不好。鄭老弟,這可真是抱歉了!”


    毫無誠意的說完,也不等杜冷秋迴答,房三自顧自的準備離去。這舉動顯然是不將杜冷秋當作一迴事兒,甚至是有意羞辱,房家的那些賓客紛紛偷笑起來。


    而杜冷秋端起就被遮住了臉龐,讓人看不清他臉上到底是什麽表情。不過,在房三離開時,杜冷秋忽然開口,“世兄,我家如今和糧道總督有些過節,你們見麵後,煩請緩和一二,讓我鄭家能夠緩一口氣,後麵自有厚報。”


    房三大包大攬,口氣大的嚇人,“這小小的東牟能有什麽大事兒,你們鄭府的麻煩,不過是我一開口的事兒。”


    “那可真是多謝了!”


    對於房三的承諾,杜冷秋不抱任何希望,他也不需要房三幫忙。之所以向房三開口,不過是因為,一個正常的鄭家公子,本來就該這麽做,他不想表現出什麽異常來。


    房三匆匆而去,兩個先天高手立刻分出一個人跟了過去。杜冷秋掃了一眼在場的門客,開心的笑了,這些炮灰奔波千裏來支援東牟鄭府的困難,真是古道熱腸,令人開懷。


    “諸位,東牟府酒肉雖然一般,但主人的熱情足以彌補這份缺憾。此情此景,豈可無比武助興。李猛,你下去給大家露一手,記得不要丟了咱們身為主人的顏麵。”杜冷秋一揮手。一直站在他身後充當背景板的李猛,縱身閃出。


    他噗通一聲躍入場內,大高個子似鐵塔一般威猛,他抱拳喝道:“鐵臂門弟子李猛,請各位高人指教!”


    他毫不掩飾自己強橫的修為,先天高手特有的精神威壓橫掃四方。看到那些後天內息武者瑟瑟發抖如鵪鶉一般,李猛不由得大為得意。


    之前,他苦苦壓製修為,不就是為了此刻的風光,不過,房家的門客裏卻還有一個能打的沒走。他將目光投向了那個幹瘦的老頭。


    “嘿,老頭,在場的廢材裏就你還能打,下場來玩玩吧!”李猛記得杜冷秋的吩咐,說起話來,要多囂張就有多囂張。


    在這個時候,杜冷秋卻站起身來,負手徑直離去。他無所謂的態度表明,對於這裏戰鬥的勝敗他毫不在意。


    在杜冷秋看來,這些門客不過區區一群弱雞而已,有的是手段拿捏他們,如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離開了宴會,杜冷秋直接去找自家的奶奶。沒辦法,他便宜老爹至今昏迷不醒,鄭秋本人平素裏又是個草包,對於鄭家的財產和武力一無所知,隻能勞煩杜冷秋自己去問個清楚。


    ******


    糧道總督衙門。


    依照大唐律,客居在外官員不可以攜帶家眷,隻能獨自上任。而為了方便他們勤勉辦公,官員住宿位置向來和辦公地點相連,也就是所謂的府衙後院。


    由於為官某地,隻在三到五年就會調走,故而沒有那個官員會撥款修建衙門,這屬於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久而久之,官府的衙門年久失修,變的破爛不堪。


    這糧道總督衙門也不例外,牆麵上的裝飾已經剝落,牆角處碧幽幽的苔蘚在燈籠微弱的光線下呈現出濃鬱的黑色,一如這個混亂的世道。


    說是宴請,但韓玕並沒有真的大擺筵席,而是在小廳中擺了幾份東牟常見的菜肴,靜靜的等待著。


    糧道總督姓韓,但他並非出身昌黎韓家,朝堂上無人關照.對於他來說,做到糧道總督已經是官途的頂點,再向上爬,已絕無可能。


    而他本人已經五十多歲,也沒有多少年好活啦。剩下的歲月裏他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做好官,搏一個名聲;一個是弄錢,圖一個享受。


    顯而易見,韓玕選了第二個。


    本來麽,他已經找好了下手的對象,鋪好了道路,隻等著收網了,但如今,卻出現了一點變數。可這場饕餮盛宴,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了,整個東牟府,都在等著他出手,好似一群食腐的禿鷲在等待著獵物倒下。


    一旦他退縮,為官數年的威望立刻墜入泥土。因此,他決不能退。


    很快,他聽到了“嚓嚓”的腳步聲從黑暗中傳來。隨即,微光處有聲音傳來,聲音晴朗,卻隱約帶著一絲傲氣。


    “世叔,小侄叨擾了。”房複儒迎麵走來,滿臉堆笑。雖然笑得很假,但已經是房三最大的禮貌。


    韓玕見房三僅僅是拱手作禮,心中有些不悅,給房三上了一個不懂禮數的標簽。這房複儒雖說是淮南節度使從事,但這官職根本不在朝廷係統之內,隻是地方從屬吏,說房三是白身也不算錯。


    可他麵見自家四品高官,竟然禮數不周,果然狂傲剛愎。


    心中雖氣,韓玕臉上卻是笑容滿麵,迎上去攙扶起房三,長歎道:“十多年未見,複儒已經長達成人了。令尊可還安好?”


    “家父居長安宰執天下,自然是好的。”


    房三一句話差點沒噎死韓玕,他頓了一下,方才說道:“我與令尊是同年進士,稱唿你一聲世侄不算失禮吧?”


    “自然是不算的。”房三目光閃動,笑了笑不知在想些什麽。


    韓玕正色開口,“世侄此來東牟,有些冒昧了。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此番東牟怪事連發,並非善地。為世侄計,速速離去方是上策啊!”


    房三失笑了一聲,“世叔,我可還餓著肚子呢!”


    “看我,真是做事太過急躁。”韓玕連忙延請房複儒入座。兩人對麵而坐,分餐而食。剛一坐定,房複儒突然開口,“世叔,我此來東牟鄭家,實在是因為沒了銀兩,特地來訛詐鄭家一筆。”


    韓玕一愣,心中調高了對房三的評價。這一手先發製人還真是讓他措手不及。當然,當麵說訛詐,這故不要臉的風範,果然是高手。


    “哦!”


    “哎,時事艱難呐。我不過是養了百十個姬妾,幾十個門客,結果開銷大得出奇。上次弄來的十萬兩銀子,不過一年半載,竟然花了個精光。沒奈何,隻能打鄭家的主意。正好賤內驚風,病重難治,推給鄭家告他們一個照顧不力的罪名,要他們十萬兩銀子,可不算多吧。世叔以為如何?”


    韓玕徹底愣住了,深深為房複儒的無恥而震撼。想他為了收拾鄭家,還要靠天時地利,若不是溱水突然作妖,他連機會都找不到。那像房複儒,幹脆利索,將無恥這兩個字演繹到了極點,果然是宰相家教。


    “世侄啊,這還真有些不好辦。這鄭家因為運糧不力,家主被我打了板子,不久就要抄家。這百年家產啊,都是朝廷的。我看世侄的盤算有些打不響了。”


    韓玕正襟危坐,雙目炯炯,這可是討價還價的關鍵時刻。


    “這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可真是沒有說錯。小侄還要向您多多學習才是,隻是小侄奔波千裏而來,您不會讓我空手而迴吧?”


    兩人彼此四目相對,立場堅定,互不相讓。良久,兩人相視一笑,頗有些英雄惜英雄的意思。


    “哈哈,世侄英雄了得!”


    “嘿嘿,世叔老當益壯!”


    韓玕羨慕的感歎一聲,“前些年聽到傳言,說有麻衣神相為世侄相麵,言三十歲前必為宰相,我本以為是有人捧殺。如今看來,世侄真有令尊的風采。我家的蠢兒子若是有你一半的能力,我也不用為他操碎了心。”


    “嘿,不瞞世叔,那麻衣神相,是我一千兩銀子請來捉刀的。”房複儒傲然一笑,顧盼自雄。


    韓玕再次深深的受到了震撼。這等沒有絲毫廉恥的家夥,果然是做官的好材料。我大唐,就需要這樣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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