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天微寒。


    洛陽城外,夕陽斜下,一條年久失修的古道上緩緩行著一支車隊。這是一條廢棄已久的古道。自入秋來,道旁皆是枯枝殘花,黃葉漫天。幾隻昏鴉繞著幾棵不知名的蒼樹不停的盤旋著,時而發出幾聲莫名的哀叫。烏鴉本是不祥之鳥,據說烏鴉能嗅腐氣,將死之人身上便會散發腐氣。故烏鴉的出現總是伴著幾許不吉利。


    老舊的古道上皆是深坑淺洞,長久失修,馬匹行來也是走蹄深淺不一,異常顛簸。


    亦不知多久沒人從這古道上行過,車隊緩緩行過時,軲轆壓出了深淺不一的新軌。


    車隊行在最前方的領頭人是一名六十開外的老者,發須半白,黑衣緊束,腰背上貼掛著一把大刀。刀鞘用藍布籌裹的很仔細,隻露出一截刀柄來。左右兩側緊隨著一名四十餘歲的壯漢與一名年輕男子。後方跟著一輛寶藍頂蓋的馬車,隨後便是三箱不知名的貨物,幾十名手握刀劍的鏢師打扮的隨眾護在兩側。一看這些年輕鏢師的身板便知都是百裏挑一的好手。


    最後一輛馬車上插著一支顏色鮮豔的大旗,旗上赫然寫著威山兩字,被秋風吹的獵獵作響。行話喚做壓旗。沿途的綠林好漢若想劫鏢,那得看看壓旗的是哪家鏢局。威山鏢局坐落在河西郡南霖州,在大華朝西南一代也算頗有名氣。現任總鏢頭傅章,乃是天山宗的外門弟子,年少時被天山宗選中,上山修行,奈何一直無法塑容,修行無望,便隻得下山謀生。不過到也習得些本事,耳濡目染那些仙師們的手段。雖然修行無望,一些拳腳功夫自然高於常人。不過傅章如今年事已高,出來走鏢的時候自然不多了。


    隻聽“咻”一聲,傅章右側的那名年輕男子,張弓搭箭,一箭便將一隻昏鴉從空中射了下來。那隻昏鴉如流星墜落般從空中落了下來,“噗嗤”一聲,便落到了不知名的雜草叢中,難尋蹤跡。其他幾隻昏鴉似乎察覺到了同伴的消失與即將來臨的危險。哀鳴幾聲便倉皇向遠處而去。古道頓時又恢複了清幽。


    隊伍中剛要齊聲喝彩,傅章卻側過臉來,鎖眉而視,神情甚是不悅。那一片喝彩聲便硬生生的給憋了迴去。


    傅章雖不語,但是隊伍中人已知老鏢頭傅章有些不悅。縱是想給少鏢頭拍馬助威,那也得老鏢頭同意。傅章迴頭瞥了一眼身後的藍頂馬車,見馬車內未傳出什麽動靜,這才如釋重負。繼續前行。


    那年輕男子是傅章的獨子傅柯,傅章本想著自己修行無望,希望傅柯可以走上修行大道之路,便花了巨資弄到了一顆先天丹,先天丹能助使普通人達到塑容,那些豪門貴族大多都會在子女年幼時便開始服用先天丹。可惜傅章也是未能有機會踏進修行,先天丹也無法使得傅柯生出塑容之根,加上沒有機會通過儒門的郡試,自也修行無望,不過修行大道本就是千萬人之中一二而已,也不可強求。傅柯自幼習武,又常在道上走鏢,漸漸也可開始獨當一麵。說來在年輕一輩鏢師中也算是年輕俊傑了。


    不過這次走鏢卻有些異常,常年未曾出山的父親親自押鏢,就連自己都不知所押貨物是何東西,而且一路來專選僻靜難行之路,快到洛陽時又選了如此生僻的古道,到讓傅柯十分不解,父親不但絕口未提,也不許眾人詢問。而且馬車裏的人一路來一言未發,父親的舉動又對馬車裏的人極為尊重。


    古道長而荒,說不出荒蕪了多少年華,至少這一路行來未曾見過半個人影。終於遠處傳來嫋嫋炊煙。這兩月來,一直風餐露宿,幹糧粗水的早就將這幫鏢師幹的沒了油水,此番見有炊煙飄來,都眼巴巴的向炊煙處望去。


    離著炊煙越來越近,終於看清一杆破敗的大旗,大旗上有個被秋風揉的變了形的酒字,這是一個殘破的酒肆。但是誰又會把酒肆開在一個前不朝村,後不著店,年久失修的古道上。常年在外走鏢,自然知曉此間酒肆必不尋常,說不好便是一家黑店。


    “停”離著酒肆還有數十步距離,馬車內傳出了一道淡淡的聲音。示意眾人停下。


    傅章聞聲立刻便勒馬立在前頭。眾人也皆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氣氛怪異的讓所有人覺得有些不同尋常,連唿吸聲都屏住了。手中的武器也隨著緊張的握緊了些。這是數日來第一次聽見馬車內的人發出聲音。除了風聲與旗幟的獵獵作響,便隻剩下了酒肆破敗的大門隨著秋風來迴吱嘎搖擺著。


    或許是聽見了馬隊的聲音,殘破的主樓裏緩緩走出一位老太太,隻聽著“咚咚咚”的拐杖聲,從主樓的台階蹣跚而下,隻見那老太滿頭銀絲,一身黑紫的棉袍子,佝僂著身子,或許是佝僂的原因。老太太的身體顯得更加短了些。整張臉非常枯黃,滿臉褶子,老邁而昏花的眼睛似乎也有些睜不開,老太太走的很慢。本應沉重的步伐卻走的很輕盈。


    推開殘破的木門,老太太咳嗽幾聲,隨意問道:“來的可是天山宗的人。”


    馬車內的人沒有迴答。傅章的臉色卻變了變,對方竟然知曉車裏的貴人。


    “我們是威山鏢局的。”傅柯舉了舉手中的劍。傲嬌道。


    “把東西留下,或許我會考慮留你一命。”老太太淡淡道,這話顯然是對馬車裏的人說的。


    “這位老人家,我們是威山鏢局,不過是押送一批普通的貨物到洛陽城而已。”傅章解釋道。


    “若是不想死的話,趕緊把東西交出來,老身這次來隻是想拿這件東西而已。”那老太太抬頭說道。那一抬頭,卻給人一種十分詭異的感覺,那渾濁昏花的眼睛突然變得明亮起來。


    “原來是冥教的鬼婆大人大駕光臨。”馬車的卷簾輕輕掀開了一角,一名身穿青衫的老者探出頭來,立在馬車之上。傅章的神色也隨之緊了緊,如臨大敵。


    “天山宗本是玄門一支,怎麽連堂堂天山宗宗主如今也是一副儒門之人的打扮,怎麽天山宗如今轉投為儒門一脈了麽。”鬼婆嘲諷道。


    這話倒讓天山宗宗主劉德風有些掛不住了臉。大華朝自正統天下以後,便遵循了罷黜百家,獨尊儒門的國政,入仕科考考的便是儒學,所以在大華朝不管想要飛黃騰達,出人頭地成為朝中大員,還是想要進入通文學宮修行大道,成為縱橫千裏,得以長生的大人物,那必須都要學習儒學。各縣每年皆會舉行一次縣試,每縣取一百名被成為儒童。兩年舉行一次州試,小州七八縣,大州十幾縣,不過不管小州大州再取一百人,稱為儒子,三年舉行一次郡試,再取一百人,考中者稱為儒生,層層刪選之後,大華三十七郡,三百七十名儒生便匯聚於洛陽,在通文學宮進行比試。


    每年也隻有五十人能夠有機會通過比試進入學宮,這才有望邁入大道,習得長生。但是有一種人除外,便是先天修行之體的天才幸運者,也就是天生塑容。這種先天之體千萬人中也就一二人。佛宗和道家自然也皆會秘密派人在大華尋找這種先天之體,收入門下。不過大華全民崇儒,佛宗和道家還有其他修行宗派在大華的影響早已日益消減。


    幸好佛宗在西域諸國倒是影響頗深,幾乎人人拜佛,而道家在東境三十六國較有威信,就連各國國君的繼承,都需道家賜福,點頭同意,方能上位。這才讓佛宗和道家香火未斷。不過這都是大華國國境之外的事情。大華占地萬裏,人口億兆,自是這大陸的繁華中心所在。


    幾百萬年來,自修行鼻祖古盤傳下修行大道以後,加之各路先人推行演變,諸多天才人物橫空出世,開山立宗,各證其道。各大修行宗門,百家齊鳴。


    不過各大宗門為搶奪技法,修行靈脈等廝殺不斷,而後漸漸便形成了修行三大宗門,中土大華有天下儒門一脈的宿首,通文學宮。東境有執掌道家牛耳的青雲觀,西域有萬佛朝宗的佛宗聖地無量寺,而玄門一支由於種種原因未有掌舵之人,便漸漸沒落,至於其他諸門諸脈早已消亡,而玄門各大分支雖未消散,卻也逐漸變為二三流的修行小宗。天山宗便是其中一支,不過好過於早已消失在曆史長河裏的那些宗門各脈。


    此次前來洛陽城,天山宗宗主劉德風帶來一樣重要的東西要親手交給通文學宮的掌宮儒首董熹。自是希望董熹能不辭吝嗇指點一番,畢竟自己在窺門巔峰之境停滯多年,宗門之內已無典籍查詢破門入化之法,若是再無方法,自己也隻能等待壽元耗盡,大限來臨。


    固這次來便頗費心思,甚至穿了一身儒服,加上所獻之物,就是希望董熹能指點一番,助自己早日破鏡,增加壽元。普通人都覺修行大道者便能飛天遁地,壽與天齊,無所不能,其實修行之人也有壽元之限,隻是較普通人長了許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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