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趙言的判斷是正確的。很多時候身體對痛苦的承受能力往往取決於意念,反而跟身體的強度沒有多大關係。


    趁著李長生又一次昏迷過去的當口,趙言開始一遍一遍的刷著收取芥子袋的熟練度。


    對於像趙言這樣已經掌握了精神力量的人來說,芥子袋中物品的存取並不是難事,隻須以精神力輕觸袋口的一個符籙,袋子就會自動張開一個最大不超過半尺的口子。


    這個袋子的空間其實並不大,也就二三十立方厘米左右,就跟一個小型手提箱差不多大小,主要是勝在隱蔽,非常適合用來盛裝一些貼身的小物件。


    他需要注意的是要記住每一件物品的存放位置,否則緊要關頭想要取一把槍,結果取出一把香來,那就真的成了一個笑話了。


    如此十來遍之後,趙言停了下來,他提醒自己這隻是個消耗品,按李長生的說法,就這麽一會兒的工夫,自己就用去了近半年的額度。


    做完這一切見李長生還沒醒來,本著蚊子再小也是肉的原則,趙言索性將那股已經在香爐外盤旋了不短的時間的凝神香一口給吞了下去。


    靈體那種飄飄然的狀態令趙言有一種像是在吸毒的感覺。他仔細品味了一下,這麽一口煙氣下去,對精神總的提升量不大,但在入微的層麵上,卻是要遠超平時的表現。


    就是不知道這所謂的凝神香是否也像毒品一樣具有成癮性。趙言暗暗想到,這倒是有必要問一下李長生的。畢竟他手頭上還有一半的份量。


    趙言緩緩睜開眼睛,發現李長生也已經蘇醒過來,正緊盯著他麵前的香爐。上麵又有一道煙氣從金蟾口中噴吐了出來。


    眼見趙言醒來,李長生開口道:“這凝神香不可一次多服,眼下我心神受損消耗過大,這最後一道就讓於我如何!”


    趙言正要點頭,忽然略微一怔。


    自靈體有成以來,他的感官何等敏銳,眼前的李長生看似在緊盯著香爐,但趙言分明看見他眼角的餘光不由自主的朝一旁的那串手串上瞥了一眼。


    他當下心中就是一動。從李長生身上就隻搜出那麽兩樣東西,一件現在已被證明是一個芥子袋,難道這一件也另有玄妙不成!


    “可以。”趙言點頭答應,“不過你是不是先把那篇秘法跟我解說一下。”


    “茶幾上的那枚玉蟬……就是那是枚夾雜了很多沁色的……那是一個靈引,隻要將精神探入其中,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放心,信息量很少,不會有反噬的,最多就是一點昏沉感……”


    趙言鼻端的那兩道血跡李長生看的清清楚楚,當然知道那意味著什麽。雖然不清楚到底是在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從而導致了種魔大法的失敗,但他李長生的“真種”豈是那麽容易被剝奪的,沒把這小輩當場撐爆,已經是大大出乎李長生的意料了。


    說完,也不等趙言提問,迫不及待的一口吸入香氣,自顧自的入定去了。真種的失聯,使他不僅沒有得到意想中的反哺,反而造成了他精神的極大損耗。


    “靈引?”


    這個詞趙言還是第一次聽到。從李長生的語氣,以及綜合自己先前的遭遇,趙言認為這所謂的靈引應該是跟佛門貫頂差不多的一種精神引導術。或許,自己在教庭秘庫那根斷骨中的體驗也是類似的東西。


    如果是這樣話,倒的確是最不容易引發歧義的傳承方式了。


    現在就是不知道李長生的話有幾分可信度,吃過一次苦頭的趙言一時間也不禁有些猶豫起來。


    那一堆物品當中有兩枚蟬狀的物體,一隻似乎是一個蟬蛻,透過金黃又略顯透明的甲殼可以看出裏麵空空如也,但背部卻又沒有蟬蛻應有的破口,也不知道是什麽緣故。輕輕一捏,極具韌性,有一種甲殼類動物幾丁質的質感。


    另一枚則隻有指肚大小,是由一塊罕見的和田籽玉雕刻而成,作者刀法古拙,看得出並不是近代的技法,隻是廖廖幾刀就將一隻引吭高歌的鳴蟬活靈活現的呈現了出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知什麽緣故,玉蟬的腹部沁入了星星點點黑色的物質,看上去就是一塊雜玉,使的它的價值大大縮水。


    除此之外,趙言再看不出有什麽異狀。


    斟酌再三,趙言還是拈起玉蟬,將它貼向了自己的眉心。


    一陣熟悉的天旋地轉之後,下一刻,趙言出現在了一處奇異的空間之中。周圍一片混沌,沒有上下左右的分別,就像身處天地未開時的那一個雞卵之中。


    不多時,似乎是受他靈體的吸引,有點點流光如飛蛾投火般從四麵八方紛紛向他撲了過來。


    趙言本能的想要閃避,卻又硬生生的滯住了身體,他知道了這些光點代表著什麽,那是一種未知的傳承。


    在身體輕輕一震之後,一道玄奧的意念融入了趙言的靈體之中,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


    一個體係從無到有的在趙言的靈體之內搭建了起來,那是超出他認知之外的知識。


    趙言深深的沉迷了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趙言猛然驚醒了過來。一陣心悸之下,趙言渾身汗毛根根豎起,肌肉立刻繃緊。然而房間內一片安靜,什麽也沒有發生。唯有李長生已經從入定中醒來,正目光炯炯的凝視著他。


    趙言暗自籲了口氣,自己又一次大意了,對於更進一步的渴望似乎已經成了自己的一個執念。


    “多久了?”


    “半個小時,比我多了近一倍的時間……怎麽樣,這篇殘章的內容可還如你的意……”


    快速瞥了一眼手中的那枚玉蟬,趙言不動聲色的將它置入掌心。玉蟬光潔而溫潤,已是不見了先前那些夾雜其中的星星點點的物質。


    他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能把你在玉蟬中的所得跟我複述一遍嗎?我想對照一下。”


    趙言從玉蟬中得到的內容與李長生先前所說的殘章完全沒有任何相關之處。


    “怎麽,你另有所得?”李長生立刻想到什麽。難怪小輩花了如此長的時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可就虧了。但仔細想想又不大可能,自己幾次進出所得都毫無新意,就隻是一篇殘章而已。


    是了,定是這小輩想要兩相映證,以此驗證我先前所言是否有不嚴不實之處。定然是這樣沒錯了。


    如此,倒是要如實相告,不要引發無端的猜疑才是。隨後李長生一陣心痛,又要浪費一件寶貝了,雖然知道那已經不屬於自己。


    “看到那一塊玉符了嗎?上麵有一隻眼睛的那塊……”李長生衝著茶幾上那一堆物品對趙言說道,“對對,就是那一塊,將它置於我的眉心,然後你以閱讀靈引的方式就可以了……”


    見趙言一臉問詢的神色,李長生迅速放平心態,左右不過是件一次性用具而已,沒必要隱瞞什麽。


    “這是一枚映射符,能夠在最大程度上還原施術者記憶中的某個片斷……以我的猜度,所謂的靈引有很大可能也是以這道符籙為基礎製成,隻可惜這一枚隻是一個殘次品……”


    趙言並沒有理會李長生的感歎。先前他還沒有發現,手中這枚玉符上的那隻眼睛,與他從自己那個完整的眼睛狀符文中初步解析出來的鏡映符,根本就是從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一般。


    而且遠不如自己的那個完整。


    可以映射記憶,居然如此逆天。趙言心下一陣驚喜。


    剛一閱讀完李長生映刻在玉符中的關於傳承的殘缺記憶,這枚材質堪稱上品的玉符就“簌簌”的化為了一堆碎屑。


    將李長生記憶中的內容與自己得到的傳承兩下一結合,趙言得到了一部名為“六欲神主傳度法”的典章。


    他先前的猜測沒有出錯,很大可能是因為靈體質量的關係,李長生隻得到了這部秘法的總綱,和開頭的一段關於“神念”或者說是“種子”培育的相關內容,這使得他以為自己得到的隻是一卷殘卷。


    但現在,這部傳承全了。


    這是趙言得到的第一部完整的精神類的修行法。


    強忍住心頭的歡喜,趙言站起身來。雖然與預想中有所區別,但收獲了一部修行法,此行的目的也算勉強達成,是時候離開了。


    將茶幾上的所有的零星物品一股腦兒的裝進芥子袋中,然後像李長生那樣將袋子係在腰間。站起身左右看了看,總覺得有些不倫不類,趙言又索性找了根繩子,將芥子袋貼身掛在了胸口的位置。


    反正體積不大,有衣服的遮掩,別人也看不出什麽異狀來。


    看著趙言一臉掩藏不住的欣喜,李長生的心忍不住沉了下去,玉蟬之中果然另有玄妙,自己錯將珠玉當成了瓦礫。


    眼看趙言收拾停當,就要離開。李長生忍不住開口道:“那串手串是師傅留給我的唯一遺物,小友能否將它還我……”


    撫摸著套在手腕上的手串,趙言不置可否的說道:“接下來還要借你的飛機搭我一程,旅途寂寞,我正好還有幾個問題想要向你請教。”


    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自己之後,趙言找來一架輪椅,又給李長生蓋上一層薄毯,然後就這麽推著他離開了房間。


    門口兩名保鏢的第一反應就是直接拔出了槍來。然後在李長生的示意之下又放了下來。雖然不清楚短短不到半天的時間內到底發生了些什麽,導致一名原本健壯的老人坐上了輪椅。


    但老板的命令不容違背。出於職責,他們還是從趙言的手中接過輪椅,一前一後警惕的將李長生護在中間,沿著貴賓通道向停機坪方向走去。


    通道的盡頭,有一架龐巴迪宇航的裏爾60xr正敞開艙門在等待著他們。


    迪拜國際機場擁有世界上最多的私人飛機,對於如何服務這些權貴自有自己的一套方式。很快,機場就安排出了一條跑道。短暫的滑跑之後,飛機衝天而起,朝著趙言指定的目的地,羅馬尼亞的首都,布加勒斯特飛去。


    “方便跟我詳細說說符籙的事嗎?”舷窗一側,兩張相對而坐的寬大航空椅上,趙言摘下手串,套在了李長生的右手腕上。


    趙言並不貪婪。在這場交易中,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甚至還有額外的溢價,也就不想再去算計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已經再三查驗過,還是沒有發現手串上有什麽異常,那麽就跟那枚玉蟬一樣,就當是李長生自己的緣法。


    眼見著寶貝失而複得,不明所以之下,李長生一時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符籙是天地真文,足以承載大道……”李長生語調緩慢,邊努力迴想邊組織著語言。


    “符籙一道於漢時興起,但究竟起源於何處已不可考,有說神仙傳法,也有說參悟自天地……但據我們門中曆代前輩口口相傳,是大賢良師自一塊從天而降的玉版中參悟所得,自此之後,本土道教才有了符籙一派。也就是說,它可能是一套外來的修行體係……”


    李長生緩緩閉上眼睛,似乎沉浸在了某個迴憶片斷之中。


    “我沉雷穀一脈上承符籙大宗靈寶派,也曾執符籙一道之牛耳。當下雖已沒落,但門中底蘊又企是其它小門小戶能比……”語氣之中,有著一種說不出的驕傲。


    “據我從故紙堆裏翻出的一些門中前輩們對此的理解,所謂的符籙,應該是一種失去了讀音的“字”……”


    趙言心中轟然一震,失去了讀音的字。他立刻想到了教庭遺產管理處的老洛奇。


    他從世界各地收集到的那些所謂的通用語,也是一些如符籙般複雜的線條,也是一樣的失去了讀音,兩者會不會是同一種東西,也蘊藏著相似的力量。


    如果符籙的規則也適用於那批通用字,那麽自己掌握的那一批無人問津的破爛就立刻有了不可估量的價值。


    趙言的心熱切了起來。不過很快他就認識到了兩者的不同,那批通用字的組成線條遠比自己看到的符籙要簡單,更像是一種刪減後的簡化版本。


    簡化後的符籙,那還是符籙嗎?


    趙言的心思急速轉動。或許自己可以試著以智叟所傳的貫竅法試一試,看看它們是不是有核心的存在。


    “當然我們也可以稱它們為“真文”。


    儒家所謂的“文以載道”,說的就是這種“真文”。儒家認為這種文字是可以用來承載規則的。從這一點來看,世俗所傳的每道符籙其實並不是一個完整的字……”李長生輕緩的語調仿佛從天邊傳來。


    趙言心中一懍,連忙端正精神,仔細凝聽了起來。


    “在傳說中,上古之時的人皇們“口含天憲”,一語可定人生死,又說是“金口玉言”,言出則法隨。也就是說,那個時代的統治者們是掌握著真文的正確讀音的,從這一點來看,符籙體係似乎又是我們本土的傳承……”


    李長生的語氣也顯得有些困惑。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我們失去了這種傳承,即便後來接續,也如狗尾續貂一般,已非這套傳承的本來麵目。”


    “或許是失去了正確的讀音不能發揮真文原本承載的規則之力,又或是環境的改變還是某些到現在還不清楚的原因,總之,“真文”被拆解了開來。


    然後先輩們發現原本雞肋一般的真文,又神奇的具有了不可思議的力量……


    “雖然大家都知道一個完整真文的拆解勢必帶來規則力量的衰減,但它又能用了不是嗎!於是真文被越拆越細,隨之而來的就是使用門檻的降低。到了現在,就連鄉野神漢、巫婆之類的,都能畫那麽一兩道似是而非的符籙了……”


    李長生最後總結道:“我們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體係越分越細,時至今日,據我所知,道門之中已經拚湊不出一個完整的真文了。也沒人想要去還原這麽一個看似無用的東西……”


    被拆解的真文嗎!趙言若有所得。


    “符籙的刻畫,如何施法,符紙、符墨的製作也方便一並告知嗎?”


    李長生微微一怔,“怎麽,你也有誌於符籙一道……”緊接著他嗬嗬一笑,“符籙的刻畫各家手法不一,但總脫不開“貫氣”、“點竅”之類,事涉宗門傳承,卻是不便相告,其它幾樣倒是沒有什麽的。


    施法以靈力為上,心血次之,至於口頌真言之類或是掩飾或是擺設,當不來真的。


    至於符紙、符墨之類的東西,低端用於練手或是用來裝神弄鬼的,網絡上都能買到,高端符紙的製作材料不考慮與所書符籙屬性相克的話,當以靈材為上,玉次之,普通符紙最次。


    符墨同樣如此,如果你能搞到傳說中的龍血之類的高能血液,那這道符的功效就要逆天了,除此之外,首選則是朱砂,當然也有高下之別。具體製作方法那就是各家之秘了,是不可能外傳的,你若是需要,此事了結之後,我倒是每樣可以送你幾份……”


    又是不傳之秘。老是拿這句話推脫,趙言不由一陣惱火。


    “靈力又是什麽東西?”


    心血什麽的趙言能夠理解,無非是指尖血罷了,靈力又是什麽,語焉不詳的。


    李長生一怔,又馬上醒悟過來,眼前這一位可不是正統的道家弟子,許多自認平常不過的常識也得掰碎了,揉細了說才是。


    “道家稱沒出陰神之前的精神力為靈力,倒是老夫疏忽,忘了解釋清楚。”


    趙言又問了幾個相關的問題,李長生或是推脫,或是語焉不詳,趙言明白對方是不準備再繼續合作下去了。


    接下來兩人相對無言,在彼此感到氣氛沉悶之前,不約而同的閉上眼睛,進入自己的世界之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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