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穿過朱雀街,徐徐往英國公府的方向過去。


    李槐側頭盯了李不言好一會兒,嘖嘖道:“五哥,你髒了。”


    李不言兩眼睜開,看著李槐,一臉莫名茫然。


    李槐道,“你不說非你那采蓮姑娘不娶嗎?見了陶家姑娘的花容月貌,就移情別戀,變心了。”


    他哥李不言曾路過江州,在若耶溪對一位杏紅衣衫的采蓮姑娘一見鍾情,要那位采蓮女隔水笑拋一枝蓮,卻被那位采蓮女罵得狗血噴頭。


    可憐他哥連采蓮女的麵都沒看清,至今還念念不忘。


    李不言一急,推搡一把李槐,叫他胡言亂語不中聽,“去去。”


    李槐旋身避開他哥的拳頭,繼續在李不言的雷點蹦躂:“你還說沒有?你看那陶姑娘的神色很不一樣,情意綿綿,春心蕩漾,陶姑娘那般自誇,你還說她說得對。”


    “你以前一說到你那個采蓮女,那眼神就是你看陶姑娘的眼神。”


    他火眼金睛,“我看得真真的,你肯定是對采蓮女變心了。”


    李不言踹了李槐,這小子狗嘴盡是吐不出象牙,懷疑誰,都不能懷疑他對采蓮姑娘的真心。


    “不許胡說,你哥哥我心裏裝的隻有采蓮姑娘。吾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懂不懂?”


    潔身自好。


    用情專一。


    他就是那枝蓮。


    直覺告訴李槐,他哥真是見色起意移情變心了,“那你還給陶姑娘打折!”


    “要你管?反正我沒變心。”


    李不言喃喃自語,“……陶姑娘的聲音有些像她。”


    會不會陶姑娘就是她呢?


    陶姑娘卻說,她沒去過江州。


    ……


    與此同時,積善堂前。


    蕭圻自車上下來,他身穿茶白綢麵春衫,積玉如鬆,郎豔獨絕。


    身上的氣息卻是淡淡的,就像春寒料峭,清洌又疏離,這份清冷高貴的氣質又讓人忍不住想要追隨他左右。


    侍衛顧修武把盤成團的銀索遞給蕭圻,“五殿下,您的銀索屬下拾迴來了。”


    適才在陶陶居,他家殿下不知怎的起了興致,將這條銀索借給那位舉止不端莊的姑娘。


    蕭圻接過銀索,“今日初幾。”


    顧修武年方二十四,生得俊朗,因習武的緣故,要比尋常的男子健碩。


    他說,“殿下,今日初二了。”


    “初二了啊。”蕭圻想起了什麽,“過幾天是嘉月的生辰,得給嘉月好好準備一份生辰禮物。”


    顧修武道,“殿下,那天也是你的生日。”


    他家殿下與嘉月公主一胎雙生,嘉月公主的生辰,亦是五殿下的生辰。


    “你去明日積珍樓挑一份禮物,意頭要好,不在乎多貴。”蕭圻說道。


    顧修武應道,“是。”


    蕭圻想起鞭子使得虎虎生威的拂雲,“修武,這兩三年陶郎中登英國公府得有四五迴了吧,迴迴都同李公爺提親,迴迴被李家迴絕。陶郎中卻是越戰越勇,著實是個妙人。他女兒也不似尋常官宦閨秀,放眼東都,也沒有哪家千金能與陶姑娘相提並論。”


    顧修武讚同自家殿下的說法,“陶郎中原是永州主簿,得榮王殿下舉薦,才遷刑部郎中。永州是邊境,與北燕接壤,民風不同於其他州縣,比較彪悍,陶姑娘那性子和其他姑娘不同也正常。”


    “就是自戀了一些,哪個有姑娘在大庭廣眾之下把自己吹捧得天花亂墜。”


    蕭圻鬼使神差地點頭。


    這位陶姑娘不但是位妙人,還是個好心人,每隔一段時日就向積善堂捐一筆款,三年多來寒暑不斷。


    陶家在城北,是一座一進的宅子。


    拂雲是不敢將陶陶居與人打架,還要賠付陶陶居掌櫃二百銀錢的事告訴她父母。但是她爹陶璋圭胡編亂造說她愛慕李不言這樁事,她必須要同她爹算賬。


    說書人把她爹求親的場麵描述得事無巨細,清清楚楚,有鼻子有眼,以她對陶璋圭的了解,她篤定是她爹故意放出去的。


    父親幾番向英國公府說親一事,在京中已是人盡皆知,更成了不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對於這些事,拂雲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根本不放在心上,但她爹這次做得委實太過分,怎能說她和那什麽李不言互相愛慕,私定終身,還攛掇杜家叔父和他一起去的英國公府。


    她爹不要臉,她還是要的。


    這廂,拂雲氣打道迴府,連準備孝敬陶璋圭的天子笑都不要了。


    草兒連忙提上天子笑,嘴上喊著讓拂雲等等,拂雲都置若罔聞。


    草兒追上拂雲,拂雲已坐在車中,草兒喘著氣道:“姑娘,你趕著迴去找主君算賬,也不能忘了天子笑啊,咱是花了銀子的。”


    姑娘氣急敗壞的,肯定是要迴府找主君算賬。


    拂雲看著氣喘籲籲的草兒,“在陶陶居時,你怎不攔住我。”


    草兒:“……”


    “您太快了。”


    她想攔,可是攔不住啊。


    姑娘那鞭子使得快,她還怕被娘子抽死。雖然她是燒不死的草兒,要是被鞭子抽到也是很痛的。


    “也是噢,我這脾氣上來,你不一定攔得住。”拂雲有自知之明,那會真是氣上頭了,還弄出了二百銀錢的外債。


    拂雲直奔家中。


    “老陶!”


    “老陶,你給我出來!老陶!”


    “老陶——”


    拂雲找了大半個院子,都找不到人,忙又奔去茶室。


    剛大步踏進茶室,果然看到了她爹。


    陶璋圭穿著墨綠春衫,正悠閑地躺在一張靠椅上,手中拿著一本青皮地域風情雜誌,躺椅邊上支起的四方茶幾擺著幾隻天青茶杯。


    春日裏悠閑的躺著,看向窗外的春意,再沏上一杯茶,拿上一本書,享受難得的寧靜安逸,實在是美事一樁。


    拂雲平複了神色,走過來行了一禮:“父親。”


    陶璋圭聞聲,當即放下手中的書,一張清冷無表情的臉映在眼前,頓時喜容升起,忙忙從躺椅上起來。


    “乖女兒,賣酒迴來了,爹爹的天子笑呢?”


    他看向拂雲空空如也的兩手問道。


    拂雲是來找陶璋圭算賬的,看著她爹那好吃鬼的模樣,心頭的火怎麽也起不來,隻得擠出一抹假笑,“沒有天子笑。”


    陶璋圭有點失望:“那你明日去早點就能買上天子笑了。”


    “嗯。”


    “明日去早些可以多聽幾遍說書先生說的書。”


    陶璋圭頓時覺得拂雲有些異樣,“你都聽見了。”


    拂雲那雙剪水秋瞳看向陶璋圭,似在反問,“您說呢?”


    她不僅聽到了,還因為她爹幹的蠢事,和另一個正主李不言狹路相逢了,差點幹了一架。


    不是差點,是已經和李不言打了一架,她還欠李不言一屁股債。


    陶璋圭眼神飄忽,心底發虛,“同爹爹無關,許是你杜叔父那邊傳出去的。”


    老陶為維持好自身好爹爹的形象,在拂雲前麵,很不仗義把鍋甩給上司杜荀鶴。


    杜兄啊杜兄,改日老弟在給您賠禮道歉了。


    陶璋圭在心裏說著。


    拂雲轉身坐在陶璋圭方才睡的靠椅上,拿起那卷青皮書翻了翻,瞥了眼靠椅旁的茶水茶點。


    “爹爹,你這日子真夠悠閑的,是忙了多少事才騰出功夫,在這悠哉看書品茶的。爹爹對女兒關愛有加,事事操心,女兒實在是受之有愧。”


    她伸出五根手指,“您數數,這幾年登英國公府幾迴了,五個手指頭怕是都數不過來了吧。”


    “哪有。”老陶摸了摸鼻頭,明明才四迴而以,手指頭數得過來。


    “老陶,你不能什麽話都瞎編亂扯,說什麽女兒鍾情心儀李不言啊,您這話說出來害不害臊,不知道這話會損了您女兒的閨譽?雖然李不言長得還行,我還不至於看他一眼就喜歡上他。”


    “旁人是孩子坑爹,您這爹是專坑孩子。”


    拂雲有些憤憤道。


    陶璋圭有些結舌:“爹爹這不是為了你的終身大事著想嗎?才不得已而為之。眼看你漸漸大了,才想著托你杜叔父上門說親,不想著李家沒同意。”


    “爹,您幹的不是人事,哪有你這樣的坑人的,不止坑女兒,連頂頭上司都敢坑。這迴是杜叔父,下迴您是不是打算請溫伯伯跟你去李家了。”


    陶璋圭眼眸微亮,這主意不錯。


    心裏邊已經盤算起了請溫鬆鶴做代柯人的事,他和老溫比鄰而居,兩家甚是親厚,遠親不如近鄰,他不找老溫,還能找誰?


    拂雲有時很惱怒她爹幹的糊塗事,特別是執著於找李不言做女婿。


    “您女兒雖說不是名豔天下的女子,那也是婷婷毓秀的官家女子,何愁嫁不出?非得嫁李不言才是好姻緣。”


    其實,拂雲不明白父親為何總揪著李家不放,鬧出許多笑了也毫不在意。


    “您多次上門求親,卻被那李家屢屢拒絕,您不覺得丟臉嗎?您不愛惜麵子,不愛惜官聲,可我是個女兒家,我愛重名聲啊!您數次做這麽丟臉的事,女兒最是聽不了那些閑言碎語,那些個長舌的,您去聽聽她們把女兒都說成什麽了,說女兒死乞白賴地纏著人家李公子,罵女兒不要臉。”


    陶璋圭固然知道這樣做會令女兒受些委屈,但是他仍希望女兒能得一門好親事,且那李不言人品才學勝於許多京中官家子弟。


    在京城四年,他也找不出更人品才學更優秀的男子,是以他寧願數次被拒絕,也不願尋一個品學碌碌的人作為女婿。


    陶璋圭道:“待爹爹為你求得這門親事,自然就無人說長道短,當父親的都是為子女計深遠,你是我的女兒,父親豈會害你。”


    拂雲有些無語,有時她莫名覺得同自家爹爹很難溝通。


    比如她爹固執地認為李不言是她的良配,不管失敗多少次,人家婉拒多少迴,對於求親英國公府這件事,老陶不改初心,矢誌不渝。


    老陶是哪裏看出了李不言值得托付終身,總不得因為老陶欣賞李不言,她就得嫁給李不言吧。


    那李家是公侯出身,祖上戰功赫赫,這等數一數二的高門貴戶,連公主都尚得,哪裏是他們家能高攀的?


    “爹,咱還是有點自知之明吧,李家那樣的門第,咱夠不著。”


    “哪裏夠不著,你……”


    陶璋圭急急刹住了嘴,幸好沒說漏了嘴,“乖女兒,你要相信你爹的三寸不爛之舌,爹早晚會說動李家鬆口,你就等著上花轎吧。”


    拂雲徹底不想說話了,老陶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在乎所謂的顏麵。


    這老頭絕對是屬牛皮糖的。


    拂雲篤定。


    “老陶,眼光放遠點,伐木頭不能隻挑一棵伐,好木頭不止李家一個,東都林子那麽大,您還怕找不到一棵讓您稱心如意伐得了的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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