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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茂和青要成為了彼此的朋友。阿茂有許多夥伴,可青要沒有。因此,當阿茂說“我們交換了名字就算是朋友”的時候,她想了一想,覺得很新奇,便爽快地答應了。


    “青要,你住在哪兒?天快黑了,我送你迴去吧。”阿茂送完了一天的貨,抬頭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夏季的暴雨總是令人猝不及防。


    “我住在蓮華城外的育遺泉。”


    “噗…哈哈哈哈哈…”


    “小公子為何發笑?”


    “那裏鬼氣森森的,我去過一次便再也不敢靠近那附近了,你一個半大的小女孩兒,果真住在那裏麽?”阿茂正經下來,俯下身子,注視著她綠寶石一般的眸子。


    “我不會騙小公子的。”


    育遺泉是玄丘國蓮華城外一處神秘的所在,在舉目所及接天茂密的竹林深處,泉眼晝夜不息湧出赤色的水,形成一汪泉。人們都說,那處地方被怪東西施了術法,輕易是不能進的,便是進了,多半也是變得半瘋半魔不人不鬼。


    阿茂小時候好奇去過一次,倒沒覺得有什麽怪異之處,隻是那刮過赤色之泉的林風冷冷冽冽,在林間盤旋未曾止歇,那嗚咽之聲直叫人心裏發毛。


    不過,當他再一次站在這赤色泉水之畔時,一切似乎不同了。


    天是藍色的,一團團白雲壓得很低,陽光透過雲縫,風刮過原野,不折不撓地挑弄竹梢兒,在那深處,泉水輕輕蕩起漣漪,氤氳著淡淡的霧氣。


    “小公子,泉底就是我的家。”青要指著那汪深不見底的育遺泉說道。


    阿茂環顧左右,附近並沒有人居住的痕跡,疑惑道:“你住的屋子呢?你爹爹媽媽呢?”


    青要仿佛聽見了什麽匪夷所思的事情一般,睜大了眼睛搖搖頭:“爹爹媽媽?那是什麽?”她背起小手,若有所思:“屋子我知道的,隻是我今日爬上岸來,便去尋小公子了,還沒有來得及造房子。正則大人和令儀大人已有很久沒來看過我了,上一次令儀大人見我已快修成人形還十分高興,說下次來便教我造房子。”


    阿茂親眼見到也親身感受過眼前這個小女孩的仙術,無論此刻心裏覺得多麽荒唐,他也隻得告訴自己相信她的話。


    “好吧,”他攤攤手,“我幫你造房子。”


    青要道:“其實也不必如此費事,我變一個出來就是。”


    “變出來的房子不能算家。”


    “家是什麽?為何不算?那九重天上的神仙不都是自己變房子麽?小公子過去在天上住的重茂宮,也是幽篁夫人變出來的呀。”


    “家是什麽,我也說不清。可我知道,艾叔的家是他的家,卻不是我的家。你變出來的房子隻是房子,卻不是你的家。或許你今日興起在育遺泉邊變一個,明日又去了另一個更好玩的地方再變一個,可那都不能算作家。在我們凡人的眼中,用自己雙手建造出來的,無論是大是小,無論華麗或簡陋,那才是自己的。”阿茂一本正經地說道。


    他心裏感到很高興,這是他第一次談論所謂的道理,也是第一次有人全神貫注地聽他說這些道理。


    青要似懂非懂,隻覺得阿茂說的這一番話聽起來新奇,便道:“小公子說得很好,可我不會造房子。”


    “我教你。”


    說是這樣說,造還是他一個人造。


    阿茂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裏麵的棗泥糕和黃油酥已微微有些碎了,他把油紙包揣在青要手中,道:“多吃點,長得高。”


    青要在育遺泉邊坐下,晃蕩著腳丫,她捏起一小塊棗泥糕道:“小公子,這個好吃。”


    “你在天上吃的可比這個好吃多啦。”


    “我在天上隻有喝水的份兒。唔,我在育遺泉也隻喝這裏的泉水。”


    “神仙不用吃東西嗎?”


    “當然是要吃的,我瞧令儀大人就一直在吃,沒個停的時候。”


    “聽你說的那位令儀大人對你很好,你為何不找他討些好吃的?”


    “那都是正則大人特地為令儀大人準備的,別說我這種小精靈了,九天之上哪位大人敢動令儀大人的點心半分?”她忽而麵露愁容,道,“說起令儀大人,我真想念他。可是我們這種小精靈,不能輕易上天的,須得尋到建木天梯,從天梯才能上到九重天去。”


    “這才第一天,別擔心,總會找到的。”不多時,阿茂便搭好了竹木的地基,從腰間取出一方煙青色的汗巾子,那是他身上為數不多的明亮顏色。


    他出生的時候,蓮華都城罕見的在秋天下了一場雪。一位紅衣公子和一位藍衣公子相約這日結伴夜遊賞雪,路過阿茂家的窗下時,聽見裏麵有新兒啼哭,便隨手贈了這一方帕子作為賀禮。


    盡管不是什麽貴重東西,他還是隨身帶著,用了這麽些年。


    阿茂握著汗巾子,忽問道:“青要,你說在天上見過我,那個時候的你是什麽樣子?那個時候的我,又是什麽樣子?”


    說話間,青要風卷殘雲般吃完了滿滿一包點心,心滿意足地拍了拍鼓鼓的肚皮,將碎屑包起來放在一旁,這才站起身,一步一步,朝阿茂走來。


    阿茂此刻才發覺,青要走路是一瘸一拐的。


    他的心裏忽然泛起一陣強烈的刺痛,原來方才青要一直蹦蹦跳跳的走路,隻因她是跛足。他還笑話她總不肯好好走路,未免也太活潑了些。


    這一瞬間,他陷入了無限的自責和懊悔之中。


    青要臉上綻放出一個大大的明媚的笑容,溫言道:“我的真身是一株水生菊花,世世代代生長在魔域的清泠川中,由於四千年前魔界的一場動亂,我的同類都已絕跡了,我是唯一一朵幸存下來的,這還得謝謝小公子的母親呢!那時,幽篁夫人從清泠川的水底發現了我,將我帶到了天界的瑤池養育,可我本是魔界的靈,在天界水土不服,瑤池裏的鯉魚兒瞧我不慣便來咬我的根須,是以我修成人形後走路有些不便當。這也沒什麽,能活下來、能修成人形已是極好的了,凡人常說有得必有失,這是我的天命,再多,我反要承受不住的。”


    阿茂道:“不要難過,你若是不喜歡走路,我背你就是。”


    青要張開雙手摟住阿茂的脖子蹭了蹭,這是她表達親近的方式。她鬆開手,歪著頭,又道:“小公子不記得天上的事情了,那也沒有關係。無論小公子記不記得,都是這般好人,對青要一直都很好,很好很好。”


    阿茂道:“我一向以為,生活在天上的無論神仙也好生靈也好,都是心懷平等與仁慈的,哪曉得那些鯉魚兒竟會欺負一個弱小。他們自恃仙品便看不起魔界的靈,其實又有什麽分別?”


    “哈哈哈哈哈好一個又有什麽分別!”


    一個陌生清朗的聲音響起,阿茂嚇了一跳,急忙迴頭。隻見身後不知何時多了兩位錦衣公子,一位尚紅,一位著藍。


    紅衣公子搖著金線團雲繪的折扇,豐神如玉觀之可親,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而他身旁那位藍衣公子劍眉星目神采英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冷冷的臉色如同萬年冰川,隻是望他一眼,立刻便像墮入冰窟。


    令儀敲了敲正則的大腦袋,眼含責備道:“笑一個,別嚇到小朋友。”


    聞言,正則立時露出一個不假思索的真誠的笑容。


    阿茂和青要本沒被怎麽嚇到的,這一下倒是錯愕得整個僵在原地。


    令儀滿意地點點頭,又轉向阿茂和青要,半俯下身子,溫柔地招招手:“青要,還記得大哥哥嗎?”


    “令儀大人安好!”


    青要歡跳著奔過去,在他衣襟前親昵地蹭了蹭,一轉頭碰到正則烈火一般熾熱的目光,立刻彈迴原地。


    “正則大人安好。”


    她趕緊學著天上見過的小仙子的模樣行了禮。


    “青要,你是抓了小勞工迴來幫你蓋房子嗎?”


    正則難得地開起了玩笑,不過是為了打趣她和她的意中小郎君,當然這隻是他覺得。在青要聽來,這冰封的語氣無異於是在審問。


    “不是的,是我自己要來給青要造一個家的!”


    不待哆哆嗦嗦的青要迴過神,阿茂向前大踏了一步,昂起下巴,清清楚楚地說道。


    令儀笑得眼兒彎彎,連連讚道:“好孩子,下凡一趟,果真出息了!”


    阿茂不明所以,隻覺得那位藍衣公子就如同那些欺負青要害她跛足的鯉魚兒一般可惡,仗著自己是大神仙說話就這般不客氣。


    “阿茂,你還記得你以前問過我什麽嗎?”令儀道。


    “請仙人恕阿茂無禮,仙人和青要說的故事,我實在一點兒也不記得了,過去我也從未見過二位仙人。”他抬起頭,一雙琥珀般的眼睛熠熠發亮,他取出那方煙青色的帕子鄭重地用雙手握在胸前,躬身道,“我爹爹媽媽說,在我出生那天,有兩位公子贈了我這錦帕,是很重要的心意。這些年阿茂一直帶在身邊,今日得見二位仙人,終於能夠當麵致謝了。”


    正則道:“雖然不是什麽貴重東西,可你也別丟了,當汗巾子也好,作別的也罷,總歸是有用的。”


    他說完,又自顧自迴味了一番,問道:“令儀,我的語氣不好嗎?”


    令儀道:“瞧這兩個小朋友的臉色,怕是不太好。”


    正則道:“哦。”


    他在心裏快速地琢磨了一下,不好就不好吧,反正他本意是好的,從這個層麵來說,他也管不了別人怎麽想,他自己覺得行、令儀沒覺得有什麽不妥,那便萬事大吉。


    令儀笑眯眯地摸了摸阿茂的頭,道:“阿茂,你在人間過得開心嗎?”


    “當然開心。”


    “沒有煩惱麽?”


    “有是有的,可人人都有煩惱。”


    “好,我們阿茂長大了,大哥哥很高興,給你買蓮華城最有名的那家糖炒栗子好不好?”


    “不好!”一個壯漢憤怒的呐喊平地而起。


    令儀迴過頭,見正則一人對著整片竹林磨刀霍霍齜牙咧嘴,笑道:“好了好了,這迴不讓你剝栗子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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