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蕭仁停下腳步。


    葉知知道,她生氣歸生氣,卻已將他的話聽進了耳朵裏。她不怕死,但她怕江叡死,更怕顧楚鈺迴不來。


    “大將軍,一個不識抬舉的女人,何必留她呢,還是讓我們姐妹陪您盡興吧。”


    葉知對這些花娘的話置若罔聞,隻朝那個停下的背影走去。


    她一直背對著他,不肯轉身,他便繞到她身前,與她麵對麵。


    他看她,她卻撇過臉,不願看他一眼……


    葉知的目光冷去,抬手勾住她的腰將她往懷中一攏,沉了臉色厲聲道:“他們都欠我,你就不欠我嗎?”


    梅蕭仁想掙脫這種越了界限的束縛,可她越抗拒,他便箍得越緊。她用從未有過的憤然瞪著他,“撒開,我們早已兩清!”


    “兩清?”葉知笑了幾聲,俯下頭貼近她麵龐,沉著聲音說,“我告訴你,不夠,遠遠不夠。”


    梅蕭仁趁他說話之際,竭力推開他,看著他冷言:“葉知,我告訴你,即便天下人欠你,我也欠你,但是相府不欠你,若不是老丞相,你和葉大娘……”


    他打斷她的話:“在你眼裏我已是個狼心狗肺的人,用得著記誰的恩?”


    他抬起手,蜷起手指貼近她的臉頰,“你知道嗎,早在我得知我爹含冤而亡的時候,世上所有人的命在我眼裏都輕如鴻毛,除了你。”


    梅蕭仁反感地撇過頭,不再言語。葉知還擋在她麵前,她便繞開他,朝門走去,豈料手腕忽被他拽住。


    “別急著走,就算你不想救那些大臣的命,也得想想那個讓你牽腸掛肚的人,他在江南,離邊關守軍很近。”


    梅蕭仁側目看著他,正色道:“葉知,如果你敢對楚鈺下手,我會立刻陪他同去,之後,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葉知鬆開她的手腕,轉身往迴走,“現在不是你能跟我談條件的時候,過來坐下,咱們喝酒。”


    “我若是不呢?”


    “你沒得選擇,放心,我沒將你視若這些風塵女子,你在我心裏,永遠最不可褻瀆的一個。”葉知走到長案旁,拂袖斥道,“都滾開!”


    那些縮在桌旁的花娘紛紛起身,站到一邊,將長桌周圍騰了出來。


    葉知落座,抬手指向對麵,“請。”


    梅蕭仁轉身往迴走。葉知說得沒錯,她沒得選,她手上什麽都沒有,能拿什麽和葉知談條件?


    梅蕭仁坐到葉知對麵,她並非千杯不醉,葉知的酒量也在她之上,這通酒她喝得格外謹慎,


    他們如從前一樣對坐對飲,一旁的樂師也彈起了江南小曲,可惜,他們之間再迴不到從前。。


    一壺酒見底,二人沉默無言。


    花娘們在旁邊倍感寂寞,又不甘心放棄這個可以巴結權貴的機會,有人小聲道:“大將軍,這麽喝有什麽意思,還是讓姐妹們陪著你吧。”


    旁邊的人也跟著附和,“就是,將軍,這姑娘如此不解風情,怎能陪將軍盡興。”


    葉知麵無表情地聽著,待她們說完就朝門外喊道:“來人。”


    兩個禁軍推門進來,拱手,“將軍有何吩咐。”


    “把這幾個多嘴多舌的女人拉出去,丟護城河裏。”


    此言一出,剛才爭相諂媚的花娘們嚇得魂飛魄散,忙跪下求饒:“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啊……”


    她們還沒喊幾聲,人就被衝進來的禁軍帶出了房間。


    剩下的舞姬也都嚇壞了,愣愣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愣著幹什麽,繼續跳。”


    梅蕭仁道:“時候不早了,你我都該迴去了。”


    葉知抿了口酒,言:“現在全天下都得聽我的,任何事隻有我樂不樂意,沒有該不該,就算你我在這煙花之地待上一宿又何妨,誰敢多嘴?”


    “葉知,不管天下怎麽變,我的心意始終如初,永不會變。”


    葉知沉眼笑了笑,“沒關係,我如今想一出是一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現在暫且隻想與你在這兒坐坐。”


    “我不想見你現在的樣子,更不想看你走上歧途,聽我一句勸,別執迷不悟。”


    “歧途?”葉知眼中已帶了微微的醉意,慢道,“我想做天下之主就是誤入歧途?那好,我情願一錯到底!我說了,看在你的份上,我暫時不會動江叡,可是他一個擺設,拿著玉璽有什麽用,你去勸勸他,讓他將玉璽交出來,否則十日之後我便親自去討要。”


    “你要玉璽?”梅蕭仁駭然,“相府都不曾碰過玉璽。”


    “玉璽是皇族最後的顏麵,可我又不是忠臣,用得著給皇族留麵子?”葉知抬眼看向她,平靜地道,“你迴去歇息吧,明日記得告訴江叡,我等他十日,隻有十日!”


    梅蕭仁放下酒杯,起身離去。


    她下樓看見剛才押幾個女子出去的禁軍們已經迴來了,就守在大堂裏。老鴇似被嚇得不清,愣在一旁,渾身發抖。


    梅蕭仁拉開門走出醉霞摟,秋風襲來,夾著些許飛絮。如今在葉知眼裏,人命也隻如這些浮羽一般輕。


    她剛走出幾步,一個禁軍追出來,呈上件披風,“姑娘,將軍說天寒,讓姑娘保重身子。”


    “謝過葉大將軍的好意,我不冷,不用了。”梅蕭仁婉拒之後移步離開。


    她拒絕時的果斷和漠然已被二樓窗邊的人盡收眼底……


    夜涼如水,梅蕭仁緊了緊領口,一人在街上漫步。


    東市大街是她常來的地方,以往這兒白天熱鬧,夜市也十分繁榮,如今一條街冷冷清清,連慶福齋都已歇業好些天。


    白天禁軍在街上竄來竄去,不分青紅皂白地抓人,上京城人人自危,大家連保命都來不及,誰還有心思開門做生意。


    街口傳來打更的聲音,還有人在說:


    “說了多少次,最近城裏不太平,讓你跟衙門的老爺辭了這份差事,你咋就不聽呢。”


    更夫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他身邊跟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夫妻二人一同在不太平的夜裏共沐寒風。


    梅蕭仁唇邊浮出微笑,無論貧富貴賤,白頭偕老才是一段情最圓滿的結果。


    她抬頭望向月亮,縱然沒有十五的圓,亦能千裏共嬋娟。隻是,何日是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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