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快馬頂著風雨在林間飛馳,去往方向是城西。


    有了撒銀子的一出,流月已能斷定那些人的主子是誰,但這更令他心急如焚。夫人還在城中,如今上京城多半已經封鎖,夫人出不了城,待在城中該是何等兇險……


    他懷中的人病得不輕,近乎不省人事。她越是安安靜靜,他也越是放不下心,知道她的身子不宜趕路,又不得不翻山越嶺,馬不停蹄。


    從前他不理解主子為什麽會為了救夫人,不惜以身犯險,甚至還曾親自潛入夏國,如今才算懂了,真遇上一個能讓自己奮不顧身的人,別說刀山火海,就是陰曹地府都擋不住。


    他們策馬行至荒郊,山路崎嶇,泥濘遍布,越發地難走。


    李清清渾身滾燙,燒得火球似的,再這麽趕路趕下去,她會吃不消。


    流月在半山腰發現了一間破廟,勉強算個能棲身的地方。他帶著李清清進去,扶她躺到枯草堆上,坐在她身旁喊了聲:“丫頭?”


    李清清的唇輕輕張合,卻發不出來聲音。


    流月拾來枯草木柴生火,火焰衝破黑暗,讓李清清感覺到了溫暖。她略微睜眼,未幾人又開始發抖,喑啞地喊著:“好冷。”


    流月解下外衣替她蓋在身上,單薄的衣服難以抵禦山間入夜的寒冷,她抖得越發厲害……


    他伸出手想扶李清清起來,靈敏的聽覺捕捉到外麵有窸窸窣窣的響動,心生警惕,轉而握住了身邊的佩劍。


    流月正欲將火堆撲滅,外麵忽然躥進來幾個布衣男子,看見他便齊齊行禮:“見過大都督。”


    這幾個是白天在刑場幫忙的人,流月記得,拱手迴敬:“謝過諸位。”


    “大都督無需言謝,我等是溪月澗的侍衛,奉老丞相之命,來助大都督一臂之力,一路跟過來是想看看大都督和李姑娘是否平安。”侍衛又言,“大都督,禁軍正在京郊官道沿途大肆搜捕,此去各個縣城的路已經被禁軍堵死,大都督不宜帶著李姑娘硬闖。”


    他們是老丞相派來的,還是跟著夫人來的,流月心中有數,因而沉默不語。


    侍衛遞上一個包袱:“這是老爺給大都督的盤纏,老爺讓我等護送大都督和李姑娘到安全的地方,如今李姑娘病得不輕,我等尋思今夜先送李姑娘去附近的村寨醫治,不知大都督意下如何?”


    流月接過包袱,直言相問:“夫人何在?”


    幾人相互看了一眼。他們費心掩飾,沒想到還是被大都督一語道破,少夫人讓他們不得對大都督提起她,是怕大都督擔心她的安危。


    眼見瞞不住,侍衛便說了實話:“迴大都督,夫人……夫人還在上京。”


    流月心下一沉,拿了劍起身道:“煩勞諸位幫我送清清去醫治,我迴上京帶夫人出城。”


    “大都督,夫人留在那兒是要照看太子殿下,此事老爺已經應允,還請大都督放心。”侍衛又言,“外麵的雨快停了,事不宜遲,大都督這就帶著李姑娘動身吧。”


    殿外的雨下得愈來愈小。


    江叡獨自等在殿內,照梅蕭仁的交代,備了桌酒席,倏爾他抬頭,看見韓柯到了門前,不等其行禮就笑著迎上去,“表兄,裏麵請。”


    韓都統忙拱手見禮:“殿下,末將惶恐。”


    “表兄客氣,你我是一家人,不必見外。”江叡麵帶笑容,又道,“母後去得早,母後一走,我就外祖家就生分了,也怪我這個做表弟的不懂事,沒與表兄多走動走動,但是我一直記得表兄,所以今日特備薄酒,請表兄來一敘。”


    江叡領著韓都統入席,親自端起酒壺給他斟酒,“不知表兄在禁衛當差一切可好?”


    “勞殿下關心,末將一些都好。”


    “沒有人為難表兄,我就放心了,這些時日我身不由己,擔心有人會因你我是表兄弟而苛待你。”江叡低眼苦笑,端起酒杯敬韓都統,“罷了,今日你我兄弟敘舊,不說這些煞風景的話。”


    韓都統飲盡杯中的酒,歎道:“殿下的遭遇,末將知道,末將隻恨自己位卑,不能為殿下排憂解難。”


    “說起來也是我對不住表兄,從前我雖多次向父皇進言,讓父皇擢升表兄,可是表兄你也知道,朝堂上的事,父皇往往心有餘而力不足。”江叡無奈地說,“表兄至今還是個禁衛都統,真是太委屈表兄了。”


    “殿下哪裏話,末將能當上禁衛都統,已是受了殿下和先皇後的照拂,末將感激不盡。”


    江叡端起酒杯站起來,在殿中走了走,黯然道:“你是我的親表兄,這宮裏除了父皇和表兄你,我再也找不出一個親人。”說完便一口飲盡杯中的酒。


    江叡的話說得愁苦又煽情,韓都統也情深義重地喚了聲:“殿下。”


    “我若是個有實權的太子,一定對表兄委以重任,就像我皇爺爺當年器重魏國公一樣,可我皇爺爺忽略了一點,魏國公與他並非親族,能向著我們江家嗎?”江叡看著韓都統,一本正經地道,“可表兄你不一樣,先前所有人都敢忤逆我,唯有表兄手下的禁衛肯聽我的,這些表弟都記在心裏,隻可惜,我現在身不由己,無法報答表兄。”


    韓都統忙寬慰他道:“殿下別灰心,待陛下醒來,局麵定能有所逆轉。”


    “說真的,等我成了名副其實的太子,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表兄加官進爵!”江叡先前連飲了數杯酒,眼中似帶了醉意,話也變得無所顧忌,鏗鏘有力地道,“什麽任人唯賢,魏國公不就是個賢臣?結果呢?依本太子看,任人就該唯親!”


    大殿後側立著一扇木屏風,梅蕭仁就站在屏風後麵,聽江叡與韓都統攀談。剛才她隻大致教過江叡該怎麽說,沒想到他領悟得還挺快。


    禁衛人雖不多,但他們掌管著宮禁,對身處皇城的江叡而言是股極為重要的勢力。


    這個韓都統是江叡的表兄不假,可是江叡的生母走得早,連皇後都是陛下登基後追封的,所以外戚韓氏族人沒沾到過先皇後的光,江叡和外祖家也沒什麽來往,親戚之間的情誼十分淡漠。


    若要將韓都統收為己用,再怎麽談感情都是虛的,唯有許他名利榮華來得最實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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