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城的馬車上,江叡一直沉眼看著手裏的玉佩,玉佩的兩麵各刻著一個字,一麵是“仁”,一麵是“善”。


    師傅從前教他讀書的時候,對這兩個字也是千叮萬囑,說為君當“仁”,為人當“善”,兩者在他身上缺一不可。


    剛才他看得出師傅得知來龍去脈後並不高興,笑也是強顏歡。他的心思,師傅應當明白,卻仍給了他這塊玉佩……這是要他放手,別不擇手段地和顧楚鈺搶?


    一麵是讓他息事寧人的恩師,一麵是讓他爭取到底的魏國公,兩個都是他敬重的長輩,他該聽誰的?


    江叡一路心不在焉,等他迴過神時,馬車已經駛到了上京城外。


    他聽阿慶說,他昨晚醉得迷迷糊糊時答應了舅爺,今晚要去國公府用晚膳。


    舅爺是唯一一個肯幫他的人,他本該義無反顧地去,如今有這塊玉佩在,他已不知還要不要拆一樁婚……


    “停車。”江叡喊道。


    他的馬車停下,另一輛馬車自然也跟著停了下來。


    江叡下車,站在車旁沒動。


    梅蕭仁從馬車上下來,走近問道:“殿下怎麽了?”


    “如今宮裏鬧瘟疫,我出來一趟不容易,時辰尚早,我想在城外走走。”


    “那殿下一路小心。”梅蕭仁笑著叮囑。


    “小人……”


    江叡叫住了正欲轉身的她。她剛經曆了大起大落,僅是一夜而已,就變得像個沒事兒人一樣。


    難道能和顧楚鈺正大光明地在一起,她就這麽開心,開心得甚至忘記了失去的那一切曾得來不易?


    梅蕭仁停下腳步,雲裏霧裏地迴過頭。


    “你……一點都不難過?”江叡問道,“從前你可是將烏紗帽視為命根子。”


    “官職和前程對我而言是很重要,像命一樣重要,但是我有兩條命。”梅蕭仁迴頭看了看馬車,對江叡莞爾,“並非有兩條命就不珍惜,而是失去一個隻會讓我更加珍惜另一個。”


    江叡心中一沉,徐徐解釋:“我隻是看不出你有一丁點遺憾,不明白而已。”


    她並非不難過,而是她這人就這樣,不喜歡整日愁眉苦臉,何況她難受,楚鈺心裏更不好受。再多的苦和遺憾,她都放在了心裏,眼裏隻看得見當下。


    “反正迴不去,高興也是一天,沮喪也是一天,何必呢?”


    江叡還是沒有挪步,目光下移,又問:“你真的有了……身孕?”


    “你猜。”梅蕭仁笑了笑,收迴目光,迴馬車上去了。


    相府的車駕繼續入城,車輪卷起了一陣細塵,似霧一樣,讓獨立城外的江叡變得愈加迷茫。


    他在看馬車,而城樓上的人在看他。


    葉知在此憑欄已久,從相府的車馬駛來,到在城門外停下,再到她的出現和離去……


    副將問道:“少將軍,剛才那個女子真的是梅府尹嗎?”


    葉知沒有說話,別人認不認得有什麽關係,他認得就夠了。


    他以為他腦子裏還有南郊的記憶,再見她時,應當不會太過驚訝,沒想到那日僅是管中窺豹,她的真身依然令人驚豔。


    “如果真是,那梅府尹還挺漂亮的,怪不得剛脫官服就變成了丞相夫人。”


    副將的話好比一語刺醒了葉知的幻夢,他早已得知了昨晚發生過什麽,也知她如今是何身份。


    她是女子,顧相知道,連裕王都知道,偏偏隻有他是個糊塗透頂的人!


    葉知緩慢地轉過身,眺望上京城,心中並無沮喪,誰說後知後覺就會失之交臂?


    還有,傳言她有了身孕,在他看來簡直是無稽之談,如果真是如此,顧相會即刻與她完婚,不然難道等孩子降世再給名分不成?


    三日後,丞相府。


    梅蕭仁得知流月從靜安所接了人迴來,心裏一陣高興又一陣擔憂。


    這幾日她出過城,上過街,還去衙門收拾過東西,從沒覺得無法麵對誰,但是清清偏就是個讓她不知該怎麽麵對的人。


    她去到前庭正廳的時候,看見那個站在廳堂裏,垂著頭的素衣身影,頓時捏緊了心,止步不前。


    顧楚鈺像是猜到她的心思,牽著她的手帶著她進去,亦算是給她勇氣。


    流月稟道:“主子,戶部尚書照主子的吩咐,用一日的時間核查了戶部賬目,將部分賬目謄抄之後送入宮中給貴妃過目,貴妃看完便將李小姐送去了靜安所。”


    梅蕭仁聽得出,流月指的賬目應當是國庫官銀的去向。戶部負責劃撥官銀的就是吳侍郎,但凡賬目有一丁點問題,吳侍郎將人頭不保,貴妃見了豈會不妥協,於是貴妃讓陛下對瘟疫一事深信不疑,並將清清送去了城郊靜安所。


    靜安所是患病的宮女太監出宮等死的地方,與其說人是被送到那兒,倒不如說是被“棄”。


    李清清一直垂著頭,不說話,也不看誰。她病沒好全,時不時會咳嗽。


    顧楚鈺取出一塊東西丟到流月麵前,“你作何解釋?”


    流月當即跪下,“屬下該死!”


    他早已發現腰牌丟失,猜測應該是那晚他與李清清拉扯時落在了宮裏,他也曾動用能動用的眼線去找,但一無所獲。


    事情過去多日,無人興風作浪,或者要挾於他,他已稍稍安了心,誰知拾得腰牌的人竟將它用在了對付梅蕭仁上,他萬死難辭其咎。


    李清清看見那個東西,這才有了反應,卻是跟著跪下,求道:“丞相大人,都是我的錯,那日是我糾纏大都督,才令他遺失腰牌,沒想到被貴妃撿了去……”


    梅蕭仁忙扶起李清清,“清清,先起來。”


    李清清沒有排斥,怯怯地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忽然鼻子一酸,淚珠開始像豆子似的滾落。


    “清清,對不起。”梅蕭仁擁抱著李清清安慰。


    李清清搖了搖頭,“是我害了你才對,害得你沒了前程,還背上了欺君之罪。”


    “你不怪我……騙你嗎?”


    李清清微微啜泣,揩著眼淚道:“你都說了把我當妹妹,是我自己傻!”


    梅蕭仁看見流月還跪在地上,迴頭對楚鈺道:“大都督無心之失,別怪他了,另外,清清得瘟疫和離開靜安所的事,現在雖有貴妃遮掩,但萬一她變卦或者瞞不住,那清清迴宣州也不安全,倒不如留她在京中待一段時日,看看情形再說。”


    顧楚鈺抬手示意流月起來,言,“無論她待在哪兒都有風險,需尋一個穩妥之地藏身。”


    梅蕭仁為此犯愁,不知什麽地方穩妥,對清清而言,相府算不上穩妥之地,府中人多眼雜,而且陛下要找人的話,立馬就會找到這兒來。


    “主子,可否讓她去屬下那兒,屬下會保她周全。”


    “隱月台?”梅蕭仁驚異歸驚異,不禁點頭感歎,“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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