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以西。


    梅蕭仁帶著幾個官差從西城門出城,馬不停蹄地趕往西郊的數座縣城。


    今日送來衙門的公函不止丞相大人那一封,她離開衙門前,收到了京西幾個縣衙遞來的公文,上麵寫的是京西近來陰雨綿綿,加上高山雪化,溪流水量猛漲,引發了山洪。


    山洪衝毀了幾個村莊,不少地方的山壁還因此頻頻塌方。


    梅蕭仁從平京出發,沿途看了看災情,交代好縣衙處置此事後,將隨行的官差留在附近的縣城裏,然後獨自趕去一個地方。


    她沿著崖壁石梯往下走,隨處可見山石垮塌的痕跡,好在都是些碎石,沒有阻斷下崖的路。


    她下到崖底,看見侍衛們都在往溪流上遊走,打聽得知,溪流上遊有崖壁塌方,截斷了原本從山澗流過的小溪,侍衛們正趕著去清理山石。


    梅蕭仁沿著已經靜止不動的溪水往下遊走,到了別苑外,見別苑安好才放了心。


    顧老丞相一時半刻沒有魚釣,正閑坐在花園裏喝茶養神。


    梅蕭仁本想過去行禮,還沒靠近就被顧老丞相的目光捕了個正著。


    “小梅來了。”顧詹放下茶盞,朝她招招手,“過來坐。”


    梅蕭仁頷首,移步過去,莞爾問道:“叔叔近來可好?”


    “我能有什麽不好的?”顧詹笑了笑,偏頭看向她來的方向,不見別的人,遂問,“鈺兒沒和你一起來?”


    梅蕭仁搖了搖頭,解釋道:“今早我得知京西多地山洪成災,放心不下,特地過來看看,相爺政務繁忙,我沒告訴他。”


    顧詹似信非信地點了下頭,扶著扶手坐起來些許,沉默了一會兒才看向梅蕭仁,小聲打聽:“吵架了?”


    梅蕭仁一愣,她覺得何謂敏銳,老丞相這樣的洞察力才叫敏銳!


    她來到這兒連半盞茶的時間都沒有,話也隻說了幾句,老丞相就已經識破了她刻意掩藏的事,真叫人不得不佩服。


    顧詹拍著扶手歎道:“知子莫若父,鈺兒雖不是我親生的,但打從他三歲起,我就圍著他轉,他動動手指頭,我都知道他在想什麽。”


    梅蕭仁不解:“可是相爺不在這兒,叔叔怎麽看得出……”


    “政務繁忙是個什麽理由,鈺兒不與你同來,要麽是他在慪你的氣,要麽就是你在與他置氣,故意不將行蹤告訴他。”顧詹打趣地指了指梅蕭仁。


    梅蕭仁拱手,“丞相大人真是明察秋毫,卑職佩服。”


    “不管怎麽,他讓你生氣就是他的錯,迴頭我幫你說說他。”顧詹想了想,又道,“這樣,你就在這兒住幾日,晾晾他,看他下次還敢不敢!”


    梅蕭仁心裏本來還積著一層鬱,被老丞相的話逗得忍俊不禁。


    怪不得京城的婦人們最羨慕的就是從前的丞相夫人,因為顧老丞相對外“無法無天”,對內則是心比泥還要軟。


    山穀裏,晚風一吹,濕透的衣裳貼著身子,冷得人瑟瑟發抖。


    李清清站在溪邊,哆嗦著擰幹衣上殘留的水,借著還沒黑盡的天色望了望山崖上。這兒的山崖極高,可他們掉下來那個地方看似雲霧嫋繞,實則山崖矮不說,崖下還有條河,根本摔不死人。


    她迴頭看了看正在生火的人,起初以為他真的不怕死,現在才能篤定他一定是知道才敢與她跳下來,。


    李清清慢慢走到火堆旁,蹲下來,伸出冰涼的手在火旁烤了烤,問道:“這是哪兒,今晚我們迴不去了嗎?”


    “河的下遊是新陽,即便沒到新陽,你我被水衝到這兒,靠腿走迴上京至少得一日。”


    李清清雙手疊放在膝蓋上,下巴擱在手臂上,言:“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


    流月正拿撥著火堆,手一頓,抬頭瞥了瞥李清清。


    李清清看見了那道白眼,嘟囔:“你要是不樂意聽的話,說是你連累了我也行。”


    流月不言一字。


    李清清見他還是那樣不樂意搭理人,好奇,“你之前的話不是挺多的嗎?”


    流月漠然反問:“你在梅府尹麵前不是個啞巴嗎,連話都講不利索,現在怎倒能言巧辯?”


    他又瞥了李清清一眼,繼續往火堆裏丟著枯枝。


    李清清的目光隨他的手所動,她借著火光發現他手臂上有傷,像是之前伸手拽她的時候,在山壁上蹭破了皮,還在往外冒血珠子。


    她掏出絲絹在火上烤了烤,等幹得差不多了,便趁著他生火的時候,用絲絹將他受傷的地方裹住。


    流月本能地抽迴手,他一掙,軟若無骨的手便拍了他手背一下。


    “別動!”


    流月繃著臉淡淡道:“李姑娘,你之前說過,男女授受不親!”


    “我爹說過,受人恩惠要懂得報答,不管咱們誰連累的誰,你是為了救我才摔下山崖,我該謝你。”李清清一邊給流月包紮,一邊又道,“可你是丞相大人身邊的人,什麽都不缺,我隻能做這點小事以表謝意。”


    李清清細心地包紮好才鬆手,“好了。”


    流月低眼看向手臂,一點小傷還要包紮,他本就不適應,而李清清打結的時候還特地係了朵花,簡直叫人看不下去,遂挪過目光望向旁邊黑漆漆的林子。


    夜深,二人各自靠著一棵樹幹歇息。


    流月抱著劍閉目打盹,敏銳聽覺能輕易地捕捉到細微的響動。異樣的聲音傳來,他徐徐睜開眼,麵前的火堆還沒滅,火光照亮了對麵那張滿是淚痕的臉。


    他和他主子一樣,從未與女子打過什麽交道,更沒見過哪個姑娘家大半夜的哭得如此起勁。


    李清清見流月醒了,忙用手抹去眼淚,埋頭啜泣。


    “哭什麽?”流月一如既往地冷著臉問。


    “我想……我想我爹……”李清清抱膝說道。


    “你爹在宣州而已,又不是這輩子見不到了。”流月微微側了側身,靠著樹幹繼續打盹。


    “我是怕萬一,萬一我迴不去……”李清清小聲說。


    “哪兒有那麽多萬一!”


    李清清就此噤聲,抹幹淨眼淚,閉眼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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