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


    顧楚鈺獨自走入竹林,他從前來過這兒,知道裏麵有個茶肆,但今夜這茶肆好像與往日不太一樣。


    夜幕中,四處本是漆黑一片,唯有茶肆裏有數十盞華燈掛在翠竹之間,照亮了一方竹台。


    竹台前支著一塊幕布,將人的視線阻隔在幕布之外,而燈輝卻將一個人的影子投映在了幕布上。


    他從人影可以斷出,後麵站的是個身段婀娜的女子,不算矮,隻是有些瘦。


    顧楚鈺緩步走到竹台前,隨飛雪紛揚而至的,是琴聲。


    那光影開始隨音律而起舞,素手盤桓而上,如雲絮嫋嫋,俄而旋身一轉,腰若柳枝輕擺,讓人在不經意間看得入了神。


    樂師奏的是一曲《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她隨商羽而動,一步一式,精妙絕倫,音至高處時,水袖橫出,她仰身一瞬,又將雲袖拋灑入空中。


    光潔如雪的衣袖彈出簾幕,映入人的眼眸,讓這一出舞似假還真,讓人隻覺似夢非夢……


    樂聲停歇,倩影猶在,此時她的影子仿若遺世獨立,引得人目光流連,隻是隔著一方簾幕,他難見其真容。


    顧楚鈺站在竹台前鼓了鼓掌,唇角略微上揚:“紀小姐,可否出來一敘?”


    簾幕後麵的影子好似愣了愣,還杵在那裏,沒有吭聲。


    她怎麽敢說話,她這個樣子,能見得人嗎,而且他喚的,是紀南柔。


    舞衣單薄,她立在風中,好似忘了冷,待到飛雪落在肩上時,才讓她覺得冰寒入骨。


    未幾,小廝捧著一件披風走到她身邊,“姑娘,這是外麵的公子給的,姑娘披上吧。”


    梅蕭仁伸手接過,展開披在身上,能感覺得出披風上還沾著他的餘溫。


    她輕輕一欠,轉身下了高台。


    梅蕭仁迴到剛才更衣的地方取了她的衣裳,顧不上換就抱著衣裳匆匆離開竹林。


    她的心還跳得厲害,簡直不敢想,如果他剛才進來了,或者執意要她出去,那她如今所擁有的一切是否會天翻地覆?


    十六歲前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子,與江南那些小家碧玉們過著大同小異的日子,她們那兒的閨閣千金不講究讀書,卻重女工刺繡和音律舞蹈。


    梅蕭仁沒想到這些技藝如今還能派上用場,但今日之舉實在是冒險,稍有差池,將覆水難收。


    對此,她心有餘悸。


    她已走遠,顧楚鈺還站在台前,幕布上再無讓人賞心悅目的影子。他迴想起剛才令人歎為觀止的一場舞,隻覺意猶未盡。


    次日清晨,梅蕭仁從床上坐起來,頭昏腦漲,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她自認倒黴,大冬天地露天跳舞,不染風寒都對不起老天昨晚下的那場雪。


    吃早飯時,葉知聽出她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鼻音,便知她身子不適,打算要請大夫來給她診治,梅蕭仁隻道不用。她匆匆吃完,拎著一個包袱出了門。


    魏國公府。


    梅蕭仁是深受魏國公器重的幕僚,出入這個地方不是難事,她不僅進來了,還輕而易舉地見到了被魏國公禁足府中的紀南柔。


    聽說魏國公在她來之前已經離府,可臨走時也沒讓人將紀南柔放出來。紀南柔如今仍不能踏出其所住的院子一步。


    梅蕭仁和紀南柔對坐在院中石桌旁。她見紀南柔的眼睛裏布滿血絲,便知這個千金小姐應當一宿沒睡。


    “紀小姐,你交代的事我已經找人辦好,這是丞相大人借予那姑娘的披風,相爺以為她是你,那就由你派人歸還吧。”梅蕭仁拎起包袱放在桌上。


    紀南柔欣然道:“謝謝。”


    紀南柔伸出手來想要拿,梅蕭仁卻一巴掌按在包袱上,不讓其取走。


    紀南柔不明白,“怎麽了?”


    “紀小姐,昨夜跳舞的到底是誰,你知,我知,隻要紀小姐能為我著想,那我也自當替紀小姐保守這個秘密。”梅蕭仁看著紀南柔,說得分外認真。


    紀南柔覺得這話耳熟,與她從前說過的那些有異曲同工之妙。她明白梅蕭仁的意思,垂眸問道:“梅府丞是覺得我給你添了太多的麻煩嗎?”


    “麻煩算不上,但風險是有的。”梅蕭仁又言,“還是紀小姐你告訴我外麵已外麵已有風言風語,既然如此,那我該做的應是避風頭,而不是三天兩頭地找去丞相府。”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今後我不會再麻煩你。”紀南柔鬱鬱地說。


    梅蕭仁這才鬆開手,讓其取走包袱,又問:“聽聞國公大人已經知道……”


    “師兄把披風還給了我爹,我爹因此大怒,但我相信師兄不是故意的,因為他不知道那披風我做了兩件。”紀南柔凝眸,歎道,“我猜,他隻是想還給我,又怕辜負我的心意,才轉而贈予了我爹,我不怪他,隻怪造化弄人。”


    梅蕭仁心下喟歎,執迷不悟說的大概就是紀南柔現在的樣子吧。


    她拿出手帕揉了揉塞塞的鼻子,起身向紀南柔告辭。


    丞相府。


    晨曦映亮了書房窗邊的丹青卷,畫被顧楚鈺帶迴上京起就一直掛在這兒,隻是鮮有展開。


    今日晨起,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來到書房,解了係帶,放下畫卷,一睹昨晚沒能得見的容顏。


    不得不說裕王畫工無可挑剔,將她的眉眼勾勒得美而傳神,描的每一筆都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畫得細致入微,可見裕王為了畫這幅畫,費了不少功夫。


    行雲在外喚道:“主子,有人送來了一封信。”


    “什麽信?”


    “奴才不知,那人將信送到門外交給侍衛就離開了,信封上一個字都沒有。”


    顧楚鈺將畫卷好,打開書房的門,接過行雲遞來的信過目。


    信封上無字,裏麵的信紙上倒是寫得滿滿當當。


    顧楚鈺一字不漏地看完全部,漸漸鎖起了眉宇,他隨即命道:“去查這信的來曆,務必查出是何人所寫,另外派人去梅府傳話,告訴公子,兩個時辰後,我在竹林茶肆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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