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


    葉大娘還在城郊養病,家裏隻有梅蕭仁和葉知兩個,這個年過得有些冷清。


    梅蕭仁和葉知吃了頓簡單的年夜飯,獨自披著披風出了門。


    照理說她應當陪葉知一起守個歲,可是紀南柔偏偏又以那番說辭塞給了她一件事,雖然隻是帶話而不是送東西,但話得在明日之內帶到,也是件麻煩事。


    梅蕭仁邊走邊琢磨,琢磨的不是該怎麽帶這個話,而是怎麽讓紀南柔好自為之,懂得“事不過三”這個道理。


    外麵已經有了流言,梅蕭仁須得更加謹慎,不能明目張膽地去找楚鈺,隻能趁著家家戶戶過年時,摸黑找去丞相府。


    街上四處關門閉戶,隻有爆竹的聲音此起彼伏、不絕如縷。


    梅蕭仁抱著手往前走,天上還下著小雪。她抬頭看了看,烏雲擋住了月亮,但擋不住人思鄉的心思。


    她想她爹,她猜她爹也在想她,不過她爹更想的應當是將來的上門女婿吧。


    細雪紛紛裏,車駕駛離皇宮,往丞相府的方向前行。


    每年的除夕夜,天宏帝都會在宮中設宴,本來隻是宴請皇親國戚,但近十多年從沒落下過丞相府。


    顧楚鈺赴宴歸來,坐在車上,閉目凝思,如今他隻要一閉眼,腦中難免會浮現出一個人的影子。從雲縣,到縉山書院,從宣州,到上京……她給了人太多的意料之外,從驚詫到驚喜……


    顧楚鈺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外麵,今夜她應當在與家裏人過年,可住在她家裏的人,似乎隻有葉知一個。


    若他此時前去,是否會叨擾?


    顧楚鈺收迴手,心下猶豫不決。


    皇宮離相府相距不遠,在他還沒拿定主意的時候,馬車已經停下。


    行雲在外麵言道:“主子,到了。”


    顧楚鈺下了馬車,踏上台階,步子放得緩慢。


    “阿嚏。”


    不知是誰打一個噴嚏,顧楚鈺迴過神,轉眼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見暮色中漸漸走出一個人影來。她的身形在女子中不算矮小,隻是有些削瘦。


    梅蕭仁在風雪裏走了近一個時辰才到丞相府附近,這是她第一次後悔將宅子選在了城南那個地方。


    她搓著冰涼的手,時不時打了一兩個噴嚏,隻顧著往前走,不知何時,目光裏多了一個人的衣擺。


    她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他,隻覺他的出現有些出人意料。楚鈺的披風上還沾了不少碎雪,看樣子剛從外麵迴來。


    梅蕭仁緩緩問道:“我這麽晚來,會不會打擾到你?”


    顧楚鈺搖了搖頭,以很輕的聲音說:“不會。”


    她的手還露在風中,他微微曲指,用手背探了探她手的溫度,而後替她裹緊了披風,“外麵天寒,進去說話。”


    梅蕭仁跟著顧楚鈺進府,在偌大的前庭裏繞了一陣才走到後庭,然後他帶她進了花園邊上的一處軒閣。


    這是梅蕭仁第一次來丞相府的後苑,她感覺得出這座府邸占地甚廣,隻是天黑,看不清外麵的景色,料想應當很美。


    他們剛坐下,下人便進來添置炭火,奉上茶。


    梅蕭仁喝了口熱茶,解下披風放在一旁。


    “一路走來的?”


    梅蕭仁點點頭,“外麵已經有了閑言碎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得不留心。”


    顧楚鈺不解:“什麽叫一朝被蛇咬?”


    “紀小姐說魏國公聽見了流言,懷疑你我早已相識。”


    “她又托付了你什麽?”顧楚鈺直問。


    梅蕭仁忍不住笑了笑、,她話隻說到這兒,可楚鈺已然明白紀南柔說這話時帶有目的。


    “明晚你樂意去趟南城郊外嗎?”她問。


    顧楚鈺隻在她話音落時看了她一眼,然後想也不想地應道:“好。


    梅蕭仁略微有些驚訝,因為楚鈺不會猜不到這是紀南柔的主意。


    “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她再也不會打擾到你。”


    梅蕭仁雲裏霧裏:“什麽意思?”


    顧楚鈺神色平靜,默不作聲,好似不急著迴答她這個問題。


    相府周圍沒有人家,也就沒有什麽煙花爆竹的聲音,比城中其他地方要冷清得多。


    梅蕭仁問:“一個人過年,不覺得寂寞嗎?”


    顧楚鈺反問:“那你呢?”


    “我那兒至少還有個老葉。”


    “我這兒不是有你嗎?”


    梅蕭仁沉眼一笑,他要這麽說的話,今夜她若撇下他一個人過年,是不是太不仗義了?


    於是,一盞清茶,她陪顧楚鈺從除夕坐到了初一。


    守一歲,長一歲。


    初一傍晚,梅蕭仁要去赴與紀南柔的約定,還得稍上楚鈺,為了謹慎起見,她依舊不能與楚鈺同路。


    紀南柔那天對她也賣了關子,隻說讓她去請人,卻沒告訴她意欲何為。梅蕭仁提前出門,也是打算去看看紀南柔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她在天還沒黑盡的時候就到了城南竹林裏,竹林深處本有一間露天茶肆,茶肆正中有一方竹子搭建的高台,平日供琴師撫琴或說書人說書之用。今日茶肆已經打烊,不過仍有不少小廝正在竹台附近忙活。


    梅蕭仁打聽得知,他們是城北樂坊的人,受紀南柔所托在此布景。


    原來紀南柔的心思,隻是要在這裏跳舞而已。


    小廝開始在竹台前圍上一塊白色幕布,梅蕭仁方才明白,紀南柔不光要跳舞,還為這出舞蹈做了別出心裁的安排。


    紀府。


    紀南柔聽婢女的提議,請了城北樂坊的人為她安排今夜的所有,從布景到舞衣,都由樂坊一手包辦,而她隻需要照他們的設想跳上一出就是。


    她爹今早已經帶著祖母離府上香,她則以風寒為由,躺在床上裝病,沒跟著去。等到黃昏時分她才從屋裏出來,帶著婢女出門。


    婢女邊走便笑說:“小姐放心,樂坊的人說了,這場舞蹈是他們新想出的點子,新鮮著呢,定能讓人眼前一亮。”


    “快走吧,別再耽誤了。”紀南柔莞爾一笑,不禁加快了腳步。


    “你哪算去哪兒?”


    冷厲的一聲傳來,紀南柔頓時停下腳步。她駭然抬頭,看見她爹就站在府門外,臉色陰沉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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