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蕭府的後麵,有一片荷塘,荷塘中心有座涼亭,那兒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梅蕭仁撐著傘走過曲橋,步子放得很慢。


    祖孫二人已等在亭子裏。


    蕭老太太好似不太想見她,坐在石桌旁撇過頭望著荷塘另一麵。


    她這個祖母,一向不待見她和她爹,要不是為了蕭臨,隻怕不會拉下臉和蕭茹來這兒。


    她走入涼亭時,蕭茹才推了推老太太,“祖母,梅妹妹來了。”


    蕭老太抬頭望向她,臉上都是剛擠出來的笑容,“小梅,你來了。”


    蕭茹沒有向家裏提起她的秘密,隻說她這幾日在宣州城遊玩,而且她正好有門路可以救蕭臨。


    蕭老太太問:“既然來了宣州,怎麽不迴家坐坐”


    “我的時間不多,說正事。”梅蕭仁道。


    雖有麵紗遮擋,但祖孫二人聽聲音也聽得出蕭梅的態度十分冷漠。


    “小梅,我聽阿茹說你還在怪祖母,怪祖母當年對你爹娘不公”


    蕭老太太坐著,她站著,便俯視其道:“聽說難道你從前不知我在怪你”


    蕭老太有些難為情地收迴目光,半低下頭。


    其實,他們一直都知道,隻是平日裏兩家來往得不多,而且蕭梅的爹是個重情的人,隻要他們好言相對,蕭梅的爹就不會與他們撕破過臉。


    可是蕭梅這個孩子不一樣,她比她爹硬氣多了,不是那麽好說話的主。


    他們從前無所謂,那是因為蕭梅是個女兒家,不會有什麽出息,可誰知如今隻有蕭梅能救她的寶貝孫子,這讓她差點連腸子都悔青了。


    “咱們本是一家人,千錯萬錯都是我這個做祖母的錯。”蕭老太太自責不已,又緩緩道來,“你爹性子軟,但有經商的頭腦,所以你祖父打算將家業交到他手上,豈料你祖父突然去世,沒來得急處置家業,我便起了貪戀,想幫你伯父拿到所有財產”


    梅蕭仁淡漠地說:“你不是得償所願了嗎,蕭家祖輩的家業都在伯父手裏,我爹一文銀子也沒帶走。”


    “是,是我對不起你爹,還有你娘的事我也知道,你娘是個富商千金,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見你爹沒拿到半點家產,與你爹大鬧一通後便丟下你們走了。”蕭老太太歎道,“小梅,這件事要說怪,也不能全怪我們,你是個明事理的孩子,心裏定也在怨你娘吧。”


    梅蕭仁挪過眼看向荷塘,不願迴答蕭老太這個問題。


    “還有就是蕭鬆,你娘生他的時候早產,他底子本就弱,我們也沒想到他會”蕭老太太垂眸歎氣,“是,是我不該怎麽絕情,讓你爹離家後連給蕭鬆看病的銀子都沒有。”


    蕭老太太拿出手絹抹起了眼淚,“這就是你所有的心結吧,都怪我貪欲太重,但也是被你親祖母在世的時候給壓得怕了,怕你爹當家會苛待我與你伯父。”


    蕭茹跟著勸:“妹妹,你伯父也說了,咱們今日冰釋前嫌,以後就好好做一家人,叔叔若是想搬迴宣州,我們定將府中最好的院子給他,我和大哥也定會像孝敬自己的父親一樣孝敬叔叔。”


    梅蕭仁一聲冷笑:“冰釋前嫌你們早幹嘛去了,從前愛答不理,如今蕭臨入獄,你們就來與我冰釋前嫌”


    “是,是我們不對,我們不見棺材不掉淚”蕭老太太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跪在了地上:“小梅啊,祖母給你跪下了,求你救救臨兒吧,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梅蕭仁


    僅是瞥了蕭老太一眼,淡淡道:“起來,別讓你家裏人說我一個晚輩欺負你。”


    “祖母你起來吧,別讓小梅為難。”蕭茹邊勸邊扶起蕭老太。


    蕭老太太又環顧四周,急道:“欣兒和瑩兒呢,快帶他們過來啊。”


    蕭茹招了招手,曲橋的另一端便跑過來一男一女兩個孩童。


    兩個孩子撲到蕭茹跟前叫著姑姑。蕭茹引他們看向梅蕭仁,道“快,給小姑姑磕頭,叫小姑姑。”


    兩個半大的孩子跪下來給梅蕭仁磕了個頭,用稚嫩的聲音喊著:“小姑姑。”


    不用蕭茹說,梅蕭仁也能猜到這兩個是蕭臨的兒女。


    “他們還沒長大,怎麽能沒了父親呢”蕭茹哀歎。


    蕭老太也跟著聲淚俱下地喊:“小梅,你就救救你堂兄吧,下輩子祖母給你當牛做馬都成”


    兩個孩子嚇壞了,撲到蕭老太懷裏直喊著老祖宗。


    蕭老太輕斥:“別求我,去求姑姑救你們的爹。”


    兩個孩子轉頭又給她跪下,哭哭啼啼地喊她救他們爹


    梅蕭仁深吸一口氣,沒再說一句話,慢慢地轉身,走了。


    深夜,梅蕭仁下午迴府衙後就醉心於公事,忙到現在才迴府。


    她手裏提著包袱拿著傘,抬頭就看見一個半大的人影坐在門外台階上,那是飛花。


    “公子。”飛花迎上來,道,“楚公子傍晚來過,可是你不在,他便說他明日再來。”


    自在和飛花認得楚鈺,但梅蕭仁交代過他們不能對別人說起錦州的事,所以飛花才會這麽乖巧地在門口等她,隻為悄悄告訴她楚鈺來過。


    飛花想幫她拎包袱,而她隻把傘給了飛花拿著。


    飛花見是把新傘,好奇地撐開看了看,傘麵畫的是兩條朱紅的錦鯉。飛花歡喜道:“這傘真好看。”


    “拿去玩吧。”梅蕭仁微微一笑,摸摸飛花的頭。


    她瞧見飛花頭上的銀釵已舊,於是又從包袱裏拿出一朵珠花簪入飛花的發髻,代替那支銀簪。


    昨天梅蕭仁沒給蕭家祖孫一個答案,或許她心裏本就有不忍殺的心思在作祟,所以她才會去見蕭茹和蕭老太太,想聽聽他們能有什麽理由讓她放蕭臨一馬,不然她真的難以說服自己不讓蕭臨罪有應得。


    一夜過去,她還是做不了什麽決定。一麵是蕭家人苦苦相求,但她並不吃他們那套;一麵是她嚐過的苦頭。縱然蕭臨不是綁她的元兇,但他心裏盼的是她死。


    她從前沒有猶豫過要不要處置哪個人犯,那是因為他們與她沒有瓜葛,可如今這個不同;換做蕭臨若知道她是誰,會不會也像她一樣猶豫,而不是對她痛下殺手


    楚鈺說他今日會來,梅蕭仁就向府衙告假一日,在府邸等他。她坐在書房裏,還拿著那紙罪狀翻來覆去地看。


    如果她將這份罪狀報上去,那蕭臨必死無疑。


    院中,飛花坐在府門旁的迴廊下,手裏拿著公子昨日給的紙傘把玩。她撐開傘轉了轉,忽然看見府門外走來一個人,而且正看著她。


    飛花收了傘,照著學過的禮儀欠了欠:“楚公子。”


    楚鈺關注的不是飛花,而是那把傘。他走近,拿起飛花放下的傘看了看,花紋一樣,且這傘也是新的。


    “傘是哪兒來的”楚鈺低頭問飛花,目光又頓時被她頭上的珠花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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