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叡朝她邁近幾步,道:“你別急著拒絕,因為你拒絕也沒用。”他得意地笑了笑,左右瞧瞧,指著主院的右廂房說,“我就住那兒。”


    梅蕭仁自認學識淺薄,但她懂禮法裏以右為尊的道理,看來江叡這地方也不是白挑的。


    但是爭這一口氣有什麽用難道能補補腦子


    梅蕭仁麵色如霜,目光隨江叡所動。她被這攆不走的瘟神所震驚,何況還是個臉皮極厚的瘟神,但是轉念一想,江叡住在這兒其實有弊也有利。


    江叡成天都在秋水縣和雲縣晃悠,以與她作對為樂趣,可他又是個她得罪不起的官家公子,自然不能像綁了楚子豐一樣把他抓進牢裏,換她耳根清淨。


    如今他心甘情願地留在她眼皮子底下,反而順了她的意。


    江叡住在衙門裏,周圍都是她的人,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洞悉江叡的行蹤,提防他再鬧出些什麽幺蛾子,尤其是在知府駕臨之前。


    這麽一想,梅蕭仁不僅不排斥江叡這個決定,還隱隱有些高興。


    梅蕭仁立即喚來後苑的小廝:“來人,快幫江公子收拾好廂房,把他的行李都搬進去。”


    小廝們聽了吩咐,麻溜地開始打掃房間。


    江叡有些發懵,難道這次這個對沒作到點上


    阿慶也納悶,照理說梅大人應該黑著臉,叫來衙役攆他們出去才對,怎麽會答應


    江叡如願留下了,可他即便住在縣衙裏也沒閑著,在他看來,他如今的處境叫“已深入敵營”。


    俗話說近水樓台先得月,他得珍惜這個機會,在這兒挖挖小人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譬如審了多少冤假錯案,吃了多少賄賂等等。


    但是這些把柄要怎麽找呢


    據說小人這些年審的案子都被編作卷宗,堆放在專門的屋子裏。他探查多日才摸清地方,本想找機會溜進去瞧瞧,可是一來幾日小人和他身邊那個葉師爺都待在裏麵,讓他無從下手。


    江叡在衙門裏苦等時機,為防打草驚蛇被梅蕭仁攆出去,他便耐著性子沒去招惹梅蕭仁,也沒在縣衙裏鬧事。


    他已經好些天不曾邁出過縣衙大門,連阿慶都不禁感歎,他家公子可是首次這麽耐得住寂寞,像是太陽都打西邊出來了。


    阿慶屢次陪他家公子來到堆放卷宗的書室外查看情形,而他家公子來一次失望一次,因為梅大人和葉師爺天天都在裏麵,二人細細地翻看著那些卷宗,還是不是討論上一兩句。


    他家公子也想過晚上再來,誰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梅大人和葉師爺這幾天可謂廢寢忘食,挑燈夜戰,甚至徹夜不離。


    梅大人和葉師爺勤奮,可他家公子是個養尊處優的金貴命,到了時間就得歇下,毫無精力熬到裏麵的人離開,幾次在迴廊裏都守著守著就睡了過去。


    苦守數日,他家公子連腳都沒踩進去半隻


    終於有一天,不知公子是耐不住了,還是死心了,竟叫他帶上銀子,他們出去找個地方透透氣。


    春光明媚的一天。


    外麵是豔陽高照,梅蕭仁和葉知待還待在書房裏細看最後一批卷宗。


    這幾天她耳邊格外清靜,有時不禁納悶,江叡住在這兒怎麽沒鬧一點動靜說起來還住在一個院子裏,結果連麵都沒碰見過幾次。


    也許是因為她忙吧,為了看完這些卷宗她每天早出晚歸,近乎把這兒的坐榻當床,


    她派去打探的人迴來稟報說知府已經離秋水縣不遠了,不出半個月一定會到,她得加緊看剩下的卷宗,為此她熬了好多個夜,


    眼周黑黑的。


    葉知端著湯盅進來,正好看見梅蕭仁連連打嗬欠的一幕,不禁勸說:“大人明日歇息一日吧,還有時間,不急於一時。”


    梅蕭仁手執卷宗,搖了搖頭。


    葉知知曉她固執,為了晉升能豁出命去,平日裏對待本職差事尚且不含糊,何況如今是要應對知府大人的巡察。


    他無奈,放下湯盅到她手邊。


    梅蕭仁這才將目光從卷宗上挪開,看向葉知為她備的加餐上。她揭開蓋子,熟悉的清香撲鼻,哪怕沒看也知,他做的是她喜歡的燕菜百合粥。


    她終於肯放下卷宗,端起葉知給她盛的粥填填肚子。


    “老葉,我聽說葉大娘病了,這些日子你就別著陪我了,去照顧葉大娘吧,過幾日我忙完再去看望葉大娘。”


    “大人常勸我迴去照顧我娘,我娘卻讓我陪著大人,有時我真抱怨自己隻有一個身子,難以兩全。”葉知笑了笑道。


    梅蕭仁也默然一笑,她都沒想過要是沒有葉知,這衙門會混亂成什麽樣。不說別的,就說這些堆積如山的卷宗都是葉知一手所編撰,又一手將它們整理歸檔,無論她想看哪樁案子,葉知都能第一時間找到。


    她總是不禁打趣,說他天生就是做師爺的料。


    梅蕭仁正喝著粥,外麵卻傳來陣陣鼓聲,且越來越急促。她放下碗瞧向窗外,不知道來的百姓有什麽大冤屈要訴。


    辦案重要,她隻匆匆吃了兩口便迴房更衣。


    青色官袍加身,梅蕭仁站在通往大堂的門前,照著小廝捧著的銅鏡扶正冠冕後才步入大堂。她已養成習慣,隻要穿上這身衣裳,神情便會自然而然地保持嚴肅,嚴肅到她隻往堂下看一眼,就能讓跪在那裏的平民心生畏懼。


    衙役已經放了擊鼓鳴冤的百姓們進來,他們正埋著頭跪在堂中。


    梅蕭仁一邊走向堂上的正位,一邊略看了他們幾眼,這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來的竟然是些熟人


    她麵容平靜,心下吃驚,這楚家的人都跑到秋水縣來告狀伸冤了


    跪在前麵的長者就是楚家族長,後麵是他族中的幾個兄弟。


    她爹和楚家熟,但她和楚家長輩們沒什麽來往,見過的也不過就楚家族長和他後麵的那個楚家二爺。


    梅蕭仁詫異卻不心虛。她從前被養在深閨,極少以女兒家的麵目見外人,楚家人裏麵也就對她死纏爛打的楚子豐她見得多些,這些楚家的長輩都沒怎麽見過,上次見大爺和二爺還是在她半大的時候,如今必定認不出她。


    梅蕭仁入座後例行敲了驚堂木,“啪”地一聲,讓在場的幾個楚家長輩心裏一震,尤其是楚子豐的爹,明顯隨著聲音哆嗦了一下。


    楚家是雲縣的望族,一直忌諱吃官司,這幾個長輩活了大半輩子都沒與人對簿過公堂,如今即便身為原告也難免有些緊張。


    楚家人裏麵也就楚家二爺膽子大些,他見族長跪著不吭聲,連狀紙都不敢遞,趕緊拿過其手裏的訴狀雙手遞上,“大人,草民們有冤要訴。”


    葉知取來訴狀轉交到梅蕭仁手裏。


    梅蕭仁粗略過目,大致了解案子的來龍去脈,可待她看完,眉頭已不禁蹙起,且蹙得緊。


    楚家人這次興師動眾來告狀,告的是掠奪家產的晚輩。


    楚家的晚輩不多,嫡係子孫更是凋零,就大房裏有個楚子豐,而訴狀上說的卻是另一個人。


    一個她連試探都不太有底氣,更別說招惹的人


    而依律,她得派官差去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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