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瞧了瞧天色,見時辰確實不早了,正準備開口詢問慕昭這是去了哪裏,便聽到父皇在不遠處喚他的名字:“予兒,不早了,早些迴去歇著吧。”


    他了然,知道慕公子許是去見芳榭宮見了皇後娘娘,或許還見到了他父皇。


    自從知道皇後娘娘與慕公子的事,他心裏心疼得不行,慕公子也好,皇後娘娘也罷,都是可憐人啊。


    ★


    三年前


    彼時夏日,沈南雁肚子裏的孩子已經有了七八個月,接近臨盆。


    自從上次赴死失敗後,宋珩拿哥哥的性命威脅她,她與宋珩的種種糾纏,她已經將近麻木。


    如今,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待在皇宮內,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生下這個孩子。


    對於她來說,好像活著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連死亡都不能自己做主的人生還有什麽樂趣可言呢?


    “慕昭!慕昭!歸時!歸時!”每每午夜夢迴,她念的,想的,都是這個名字。


    她藏在心頭這麽多年的人名字。


    除了這個人,她好像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必要。


    除了每每還能念著這個名字,沒有任何顧及的,不必理會旁人,思念著心裏那個人。


    每每隻有這個時候,任思念蔓延心中,讓清風寄托自己所有的情意,吹到那人身邊。告訴他,她愛他,她想他,她一直愛著他。


    每日,像個正常人一樣活著,用膳,起床,和旁人聊天,用完膳食散步。


    日子是否枯燥與乏味,她似乎已經快感受不到了,有時候心裏念著,想著那個人,她才感覺自己是活著的,是一條鮮活的人呐。


    是什麽事讓她變成這樣的呢,她忘了,記不清了,許是娘親的離開,慕昭所受的種種傷害,阿詞與哥哥的離異,懷孕的絕情,赴死的失敗……


    應該是那件事吧,壓倒了她心中最後一棵稻草,應該說是防線吧。


    曆來將她捧在手心的爹爹走了,臨死前還掛念著她的娘親也死了,阿詞與哥哥離異,如今哥哥身上擔子重,在族人的逼迫下,又娶了其他人,這與死亡無異。


    問徹死了,死在了戰場上,消息傳來,她久久沒有迴過神來。


    經常沈姐姐,沈姐姐喚的問徹也走了,她唯一的弟弟也走了。


    這樣一來,她身邊除了慕昭,就在也沒有其他人了。


    影四來的那日,晚間,無風,漆黑!


    “沈小姐!”聽到熟悉的稱唿,她轉頭看去,見剛喚完這一句,不禁抽了一口冷氣的黑衣男子用力捂住胸口處。


    “你受傷了!我幫你止血!”沈南雁已經分不清,也記不清這人是誰,但見他渾身上下都是血,特別是胸口處還一大股一大股地流著血,她腦海中想的就是幫他止住血。


    影四費力的喘口氣,“沈小姐,我是影四,你記得嗎?當年我曾經讓你先離開,你為了我的安危,隨我一起迴了皇宮。”


    這都是好幾年前的往事了,真的太久太久。


    沈南雁怔住,腦海中細細迴想了一遍,好像確實有這件事。


    “對,我知道,當時還沒有好好謝謝你,實在抱歉。”


    見沈南雁竟然還記得自己,影四感覺自己一絲喜悅蔓延出來,若不是他被刺傷,他恐怕要好好的慶祝一下,沈小姐記得自己。


    想著想著,意識好像在逐漸潰散,他好累,好累。


    不知怎的,身子似乎沒了力氣,好像快要站不穩了。腿突然一軟,影四感覺自己快要暈倒,整個身子不受控製往後仰下。


    “哎,你要不要緊。”沈南雁剛準備拉影四一把,因懷著孕,身子不方便,隻能伸手遠遠的準備拉影四一把。


    沈小姐金枝玉葉,身子本就孱弱,懷著身子就更不方便,自己若是扶住了沈小姐的手,害沈小姐受傷了就不好了。


    僅僅一秒不到,影四想到這點,便下了決定,收迴了即將遞過去的手,全身乏力的倒在了地上。


    “你流了好多血!!”沈南雁艱難地彎下腰,想用手給影四止住血液,卻發現中箭的是胸口處,隻指心髒,無論在怎麽止血,也止不住。


    影四躺在地上,第一次感到全身放鬆了不少,沒有往日那般累,整個人想解脫一樣。


    大腦中的意識似乎在逐漸渙散,眼前開始模糊不清了,依稀可以瞧見站在自己麵前的是沈小姐。


    真好,他此身唯一傾慕過的女子,就在自己麵前,清麗動人的上弦月啊。


    今日,也總算為他照亮了一迴。


    涓涓不斷的血水順著他的傷口往外湧,全身的血液仿佛快要流幹了,他忍著劇痛,此刻他心中是滿足的,可他還是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費力地開口:“沈小姐,這幾個月來,慕公子被皇上關押在小小姐曾經住過的地方,受盡折磨,恐怕……恐怕快不行了,我離開的時候,慕公子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鋪天蓋地的擔憂與那一瞬間的絕望朝她襲來。


    若是慕昭,慕昭他…真的離開了自己,她該怎麽辦?她該怎麽辦呢?


    沈南雁呆呆的愣在原地,倒要問清楚時,地上的人血水似乎沒有再往外冒,安然的閉上了眼睛。


    又離開了一個人!!


    生命啊,有時候真的很脆弱。


    她靠著自己的意識從地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往跑。


    他在京都的別院裏,她要去找他,就算他要死了,要離開她,她也要同他一起。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哭多了,眼角幹澀,竟然已經流不出眼淚。


    她以為自己走了很長的路,其實才到屋門口,卻被人強硬的拉開拽迴。


    宋珩死死抓著她的胳膊不讓她走,垂眸看到沈南雁一雙白皙芊長的十指,還有臉上染著鮮紅的血液。視線移到不遠處的地上,屍體冰涼的躺在地上,約摸著死了有一會兒了。


    一個卑賤的影衛,竟然敢死在這裏,還把鮮血沾染到她身上,真是該死!


    見到宋珩,所有的絕望悉數轉化為怒火,“你告訴我,你到底將他怎麽了,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殺了他,他還活著嗎?”她一把抓住宋珩的衣袖。


    蒼白的沒有幾分顏色的唇瓣愈加青白,她的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滴,聲音中帶著哭腔,整個人已經快到絕望的邊緣。


    宋珩黑瞳清亮,並不迴答。卻怎麽也忘不了那些至死都拽著她衣袖不鬆的手指,忘不了那些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的眼神。


    從懷裏掏出幹淨的帕子,宋珩細心的擦拭著沈南雁臉上的血跡,剛觸及到臉頰,便被沈南雁用力的拿走,狠狠地甩在他的臉上。


    就算是泥人也有泥性,更何況是人,宋珩僵硬了一瞬,他點點頭,冰冷道:“不錯,他死了,讓我折磨六個月,沒想到這麽快就死了,真不解氣。”


    絕望!!悲傷!!撕心裂肺的痛覺全都湧上心頭。


    原本就蒼白的臉,此刻煞白,像一個紙片人,隨時都可能倒似的,難以承受住這巨大的痛苦。


    沈南雁啞著喉嚨,淚流滿麵地抓著宋珩胸膛的衣服:“你為什麽不連我也一起殺了,為什麽??你殺了我吧。”


    宋珩猛然間迴神,將沈南雁禁錮在自己的懷裏,冷冷的瞧著她,製止了她要撞柱自殺的行為。


    “殺你,太便宜你了!”宋珩冷冷道。


    “嗬!嗬!”沈南雁大笑著,望著宋珩的眼神極為冷淡,“宋珩,你這一生可真是失敗,慕昭在時,你輸給她,他不在了,你照樣輸給他,你這一輩子總是惹人嫌,讓人鄙夷,厭惡,惡心,你的存在就是一個笑話,你知道先皇為什麽對你厭惡至極嗎?你知道玉妃這麽多年為什麽不曾對你坦露真心嗎?因為你這一生都是惡心的存在。”


    手腕上的青筋畢露,眉目籠罩著暗沉的氣息,手指驟然攥緊,指節發出清脆的響聲。


    “沈南雁!”


    他不能殺她,她肚子裏還懷著他的孩子,宋珩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


    “宋珩,你殺了我吧,他都走了,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意義,你告訴我,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意外?!”


    宋珩靜靜看著她,周身的寒意如冰刀利刃。


    所以,慕昭是她的整個生命,是她活下來的全部意義嗎?


    “慕昭死了,你真的那麽傷心,那麽絕望嗎?沈謹,阿詞,尚在,還有沈氏一族尚未消亡,你要為了慕昭,放棄嗎?”


    沈南雁看了他一眼,啞著聲音譏誚道:“你不是早知道這個答案了嗎?宋珩,你阻止的了一時,阻止不了我一輩子。”


    嗬!她還真是深情呢!為了慕昭,真的連性命都不要了。


    宋珩看著她的目光沒有過多的感情,曾經的深情早已不複存在。他一步步的走上前去,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輕笑起來,“沈南雁,你寧可相信隨便一個陌生人的話,也不願相信我,你不是早就料到無論如何,我不會殺慕昭,不對……應該是不敢,你不就是仗著我不能失去你,拿自己的性命威脅我嗎?!”


    宋珩的意思是慕昭沒死嗎?沈南雁愣住原地,一時沒有從這突然起來的喜悅中迴過神來。


    無論如何,隻要他還在就行。沒有離開她,好好的活著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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