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奴婢自知要求太過,但此事確實與我家小姐無關,奴婢更是抱著一命抵一命的心態來此。”


    “哦?”宋珩挑了挑眉:“一命抵一命?你真的願意為他而死?”


    話中的疑問句,仿佛不敢相信她會喜歡一個人喜歡到放棄自己的性命。


    “奴婢願意以我的命抵他的命。”紅櫻堅定地迴答。


    室內一下子冷場了,兩人誰也沒開口。


    對於紅櫻的話,他開始沒當一迴事,隻是當做一個小姑娘橫衝直撞想為心上人求情,如今聽完紅櫻的話,見他這麽堅定的迴答,倒是多了幾分鄭重。


    “影七違反的是影衛營裏的規矩,按規矩是要關押幾日後,受九九八十一道酷刑,然後任期自生自滅,今日看在你求情的份上,朕姑且網開一麵,由你替他受這個苦,若你能承受住,朕就放你們離開,讓你們過你們想要的日子。”宋珩道。


    說實話,他說這番話看似是在讓步,實則到底有沒有網開一麵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兩人既然有情,一方定不會讓另一方受苦,可對於紅櫻一個弱女子來說,挺完八十一道刑法實在困難了些,如此這確實算不上網開一麵,隻是換了個人死罷了。


    世間最苦在於情,情之深處在於離,陰陽兩隔則為離,此乃最苦。


    讓他想不到的是麵前的這個丫鬟竟然毫不猶豫應下來。


    “奴婢多謝皇上開恩。”


    剩下該做什麽,紅櫻自然懂,從禦書房告退之後,往影衛營方向走去。


    再見了,碧荷。


    若有來世,姐姐一定會好好護著你,不讓你受到一點傷害。


    姐姐還要看著你紅衣出嫁,滿臉歡笑的笑顏。


    再見了,小姐。


    若有來世,若有來世,奴婢在報答小姐的大恩。


    奴婢一定日日夜夜陪在小姐身邊,陪著小姐笑,陪著小姐哭。


    再見了,丁大哥。


    心中的那些話還沒能好好說給你聽,心中的那些情意還沒能好好告訴你。


    這些話隻能等到來世了。


    紅牆青瓦,長長的長廊,紅櫻頭一次露了怯意,這裏的路好長好長,好遠好遠,不知道那些得治自己死期的人是如何走過這條長廊的。


    她甚至不敢走到芳榭宮裏去同小姐告個別,不是不敢,是怕告別完後就不想走了。


    走到營裏,來人黑色夜行衣,沒有蒙著麵紗,相貌平平,看著很麵生。


    “姑娘,既然你進了這裏,我就不瞞你了,莫說八十一道酷刑,就是一道酷刑你都不一定撐得過去。”來人看著麵前一臉柔弱的女子,多少有些不忍,先為其打了預防針。


    女子一臉平靜,滿身都是歲月靜好的模樣:“無事!”


    來人心裏暗暗嘀咕:現在是無事,等會怕就有事了,也不知道影七是走了什麽大運,竟然有這麽一個標誌的小姑娘來給自己抵命。


    影衛朝著紅櫻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她進去。


    女子走到門口似乎停頓了一下,接著影衛就聽到一陣輕微的懇求聲響起:“這件事可以幫我保密嗎?我不想讓他知道。”


    “可以!”


    後來,發生的所有事對於紅櫻來說有些記不清了,隻知道每次醒來,有意識的時候她已經拖著殘破不堪的身軀躺在地牢裏,全身上下全是數不清的烙印,用滾燙的炭火燒製而成的鐵具,燙出來的烙印,此乃第一道刑法。


    沒想到才第一道刑法,她就已經熬不住了,好累。


    眼睛好困,身上好痛,她現在已經分不出如今是什麽時辰了。


    “姑娘,你這又是何必呢?你這樣做,人家又不知曉又有什麽用?”


    耳邊陸陸續續傳來歎息聲,憐憫聲,無一不是在心疼她的。


    腦海中閃過男子冷冰冰的臉,心中暖意劃過,嘴角勉強揚起笑意。


    若是他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樣,怕是要心疼死吧。


    但隻要一想到他的臉,身上的痛仿佛減輕了不少。


    她現在有精力熬過下一道刑法了。


    原來,隻要腦海中想著那個人,便可抵禦一切困難。


    她所受的一切磨難與痛苦,在一瞬間仿佛都不算什麽了。


    不知過了多久,身旁的人好像在她耳邊模模糊糊說著什麽,她什麽也聽不清,什麽也看不到。


    她感覺自己好像躺在地上,連動彈一下都痛得要死。


    狠狠地吸了一口空氣,地牢裏的空氣好像有些渾濁,她一吸進鼻子,肺部立馬顫動地咳嗽起來。


    為什麽唿吸都這麽痛。


    她是要死了嗎?


    “嘖嘖,這人真是個硬骨頭,折騰了這麽大半天還有氣哩。”


    “說什麽呢?說話客氣點,哎……這已經是第九道刑法了,能堅持到現在實屬不易啊。”


    “哎……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到今夜,看起來兇多吉少啊。”


    夜色迷離。


    這是紅櫻進入影衛營第二日。


    不錯,僅僅隻有第二日,時辰太短,讓人不會注意到時間。


    影七將門扉扣得哐當作響時,臉上神色慌張,全然沒了往日的冰冷。


    身上單單襲著一身夜行衣,連一件大氅都來不及披,頭發散落地耷拉在耳畔,顯得有些雜亂不堪。


    “影七?你怎麽來了?”影衛目光不解地望著影七,手上沒有動作,也沒打算開門。


    “讓我進去,求你了,影三。”影七懇切道。


    影三無奈的攤手:“對不住了,影七,這是皇上下的命令,我不能抗旨。”


    “我不做什麽,你讓我進去就好。”


    不做什麽?裏麵受刑的是甘心替你去死的人,你倆的關係肯定不一樣,你如今得知了這事,又怎麽可能不做什麽。


    影三堅決不開,對著麵前的人循循善誘道:“影七,兄弟一場,我就直說了,今日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放你進去,那姑娘好不容易求了皇上讓自己代你受苦,你若進去,豈不是讓那姑娘的一番苦心付諸東流。”


    影七抿著嘴,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忽然一使力,大門被暴力撞開,他從外麵闖了進來。


    影三驚愕地抬起頭,望著他:“你瘋了不成?”


    影七冰冷的目光望過去,沒有費口舌解釋什麽,隻低聲說了一句:“抱歉。”


    說完,腳步倉惶地往地牢裏跑去。


    他是一個冷心冷情的人,自從經曆那場大火後,他自認為世間已經沒有讓他留戀的東西。


    所以為了生存,他進入了影衛,從此過著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總以為,他這一生這就那樣了,每日過著平凡且乏味的生活。


    直到遇到了故人,他才直到生命的真正意義所在。


    看到麵前的景象,頭一次,他忍不住淚流滿麵,眼淚一滴滴從剛毅的臉頰劃過。


    他渾然不知地任由著眼淚流下,不知道流淚是什麽感覺,可他知道自己心裏酸澀澀的,是那麽的疼。


    昏暗的地牢裏彌漫著惡心欲吐的血腥氣,狹小的地兒仿佛是一處密室,連陽光都照不進來,空氣中甚至悶著一股子發黴的酸腐臭氣。


    他剛進去,甚至不想要抬眼,就看到了刑架旁滿身血汙的紅櫻。


    人早已沒了意識,她無力地躺在地上,


    散亂的長發披下來擋住了麵容,頭發上也沾染著少許血跡,看血跡的顏色應該是昨日的,都有些暗紅。


    滿身傷痕累累,烙印,刺傷,鞭傷,各種各樣數不清的傷疤映在潔白的皮膚上,看樣子有些觸目驚心。


    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好肉,甚至單看著,都瞧不出半點活氣兒了。


    “阿櫻妹妹,我來晚了。”影七不知道自己何時說出這句話的,等他反應過來時,話語中已經帶著哭腔。


    紅櫻隻是太虛弱,有些累,身上有些失血過多,意識有些模糊,聽到耳畔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她勉強睜開眼睛。


    見到是影七的那一瞬間,愣了一瞬,反應過來此刻不是夢境時,她望著他溫然一笑,伸手在他臉上停頓了片刻,拂去臉上殘餘的淚水,“你來得不晚,臨死前能見麵最後一麵,我死而無憾……還有,不要記著這件事,這件事與你無關,是我不想活了,想著臨死前能救你一命也是好的。”


    她有直覺,這一次她怕是真的不行了,好像隨時都可能會離開。


    身上的傷痛已經讓她太累,太倦,她隻想快點解脫。


    “滴答!滴答!”


    眼淚從影七的臉頰劃過,似是再也忍不住,他抱著紅櫻痛哭出了聲。


    “你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嗎?”哭過之後,見紅櫻的氣息已經微弱下來,影七知這是迴天乏力的預兆,不肯在浪費時間,問出了這個問題。


    若是有,他拚盡全力也要替她完成。


    紅櫻費力地睜開虛弱的眼睛,身體的狀況已經不能支撐著她一直睜開雙眼。


    她轉頭朝著地牢裏小小的窗戶遙遙望一眼,那再也到不了的世界,開口道:“替我好好照顧碧荷,還有小姐。”


    說完之後,紅櫻又嫌影七不能理解自己話中的意思,又補了一句:“還有,最後一件事,答應我,好好活著!”


    話音剛落的那一刻,兩個人同時沉默下來。


    紅櫻等了很久,久到氣息消失,身子冰冷,她最終還是沒有等到她想聽到的答應。


    最終,她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懷裏的人身子冰得發涼,影七毫無知覺地繼續抱著她,始終不肯鬆口。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到他的嘴唇一合一翕,喃喃說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


    你都走了,我一個人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與其這樣活著生不如死,倒不是來陪你。


    紅櫻話中的深意他明白,她怕在她走後,他會隨她而去,所以讓他替她照顧碧荷和沈南雁。


    就是想讓他有事可做,才不至於有輕生的念頭。


    可她又哪知道,她若出了什麽意外,他本就沒準備獨活。


    都說相思好,相思令人老,幾番費思量,還是相思好!!!


    她至始自終都沒有聽到他的情意,可他想,她應該是知道的。


    隻是好遺憾,她與他這一生好短,才剛重逢不久就要經曆生死離別。


    若有下輩子,他還沒說出口的那句話,他想親自說給他聽。


    埋在東坡土裏的那枚玉佩,我一直給你留著。


    他不肯就這樣輕鬆離開,走前經曆了一遍紅櫻所受過的酷刑。


    最後,當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牢裏的時候,勉強爬起來拿起麵前的鶴頂紅,一飲而盡。


    臨走前影三曾問他,“你有什麽未了的心願與遺憾嗎?”


    影七想了想,卻說沒有。


    他這一生,太短,太苦。


    情意還未發展就被扼殺,一次是在年少,一次是在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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