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禹修看到這種場景便覺得腳步很慘重,一點兒都不想往裏走了。


    他的身份水長船高,他娘眼力越來越抉剔了。


    譬如適才他瞥了一眼,被他娘嫌棄出身低的人,其實是朝中二品大員的幼女。


    他娘曆來便沒有想過垂頭娶媳這件事兒。


    “娘,我迴來了。”秦禹修淡淡道。


    “禹修迴來了。”容老漢人笑得臉上的褶皺都開了,“來人,還不奉養你們老爺更衣?”


    幾個貌美如花的女人立馬上前。


    秦禹修擺擺手道:“下去吧,我自己來。”


    這幾個女人,也都是他站起之後他娘自作主張替他收的,想給他做通房的。


    至於來處便八門五花了,有朝臣送的,有皇商送的,乃至有一個遠房表妹,是容老漢人從她多年未曾接洽的娘家弄來的,大約想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多少也有些對娘家顯擺的意圖。


    秦禹修隻說林雪蘭死了不滿一年,他不想思量這個問題。


    容老漢人顯然不斷念。


    容老漢人又招唿人上瓜果,指著炕上的畫像道:“看看你稀飯哪一個?”


    秦禹修道:“娘,這件事兒我說過,暫時不想提起。”


    容老漢人麵上有些不悅,想到兒子此時的地位,或是強忍著不高興道:“也不是讓你立馬便娶進門,可以先挑選,再下聘,什麽都走下來能娶進入,也得過一年了。真是晦氣!”


    最後這四個字,顯然是說林雪蘭。


    秦禹修內心不高興,“如果雪蘭沒出事,也輪不到他人進門。”


    “你這是訴苦我?”


    眼看著容老漢人又要一哭二鬧三吊頸,秦禹修道:“我沒有意圖。隻是娘,此時我身份在這裏,一言一行都受人諦視。讓人挑出來弊端,我以後如何立身?”


    容老漢人這才不說話了。


    秦禹修又道:“我能克服秦驍,很重要的不便是因為我比他名聲好嗎?娘,防民之口身子於防川,這個道理,您也應該曉得。”


    容老漢人意興闌珊地道:“既然你不肯意,那便算了,我也不想做暴徒。”


    她擺擺手,婢女立馬把畫像都收起來。


    容老漢人總覺得不甘心,咬著牙道:“你身邊沒人照楊我也不安心便是,她們幾個,都是我挑出來的。你帶迴來!”


    此次她的口不容辯駁。


    秦禹修深諳和容老漢人相處之道,雖說不悅,或是答應了。


    幾個女人,隨意安設在何處都可以。


    他險些是火燒眉毛地離開容老漢人的院子,在這裏,每時每刻他都覺得最壓製。


    還沒迴到自己院子,宮中便來人請他,說是鄧太後要他入宮,有要事商議。


    秦禹修衣裳都沒換,隨著來人急忙進宮。


    是小天子病了。


    “從昨天夜裏便說肚子疼,”鄧太後心急如焚,“其時太醫看了也沒看出來什麽,後來便不疼了,我便沒有放在心上。誰曉得今日愈發厲害了……我也不敢請太醫,隻能找你來商議。”


    因此這件事兒一旦傳出去,必定會惹起軒然大、波,因此太後並不敢說出去。


    秦禹修眉頭皺起,很快又鬆開,慰籍她道:“你不必擔憂,皇上年紀小,便容易病,我先去看看。”


    鄧太後看他的眼神裏填塞了依附。


    秦禹修隨她一起進去看皇上。


    皇上的環境比鄧太後說的還要緊張些,經開始上吐下瀉,還發著燒,整個人懨懨的,眼睛都睜不開的模樣。


    鄧太後心急如焚,把秦禹修當成救命稻草一樣,道:“要不,去請楊玉協助?”


    雖說她很不想這麽做,覺得這般好像對楊玉示弱一樣,她更清楚,兒子便是她唯一的期望,因此容不得不對。


    “沒有。”秦禹修道。


    一來他不想楊玉摻和進入,過後反而被鄧太後為難;二來他也清楚,此時的楊玉,並不是從前他印中的楊玉。


    此時的她,他捉摸不透,也愈加心狠。


    經曆了世事項遷,她也不再是從前心軟的少女。


    鄧太後焦灼道:“那此時怎麽辦?總不能讓皇上便如此,我擔憂……”


    秦禹修道:“我來嚐嚐。”


    鄧太後眼中暴露不敢置信的神采:“你?你隨著楊玉學過?”


    秦禹修沒有迴複這個問題,隻淡淡道:“先嚐嚐。”


    鄧太後不太安心便是,又沒有更好的辦法,糾結再三咬著嘴道:“那你先給皇上開個方子,讓人嚐嚐藥再給皇上吃。”


    秦禹修道:“沒有開方子。”


    他按照從前見過楊玉做的那般,讓人停息皇上的飲食,而後給他沐降溫。


    宮裏多的是奉養的人,因此他講話,立馬便有人去做,一通忙活下來也並穩定。


    皇上體溫降下來些許,聲音極低地要水喝。


    鄧太後看向秦禹修。


    秦禹修想了想後道:“給皇上一點水潤潤嗓子便可,不可能貪多。”


    宮女依言照做。


    皇上喝了水,此次沒再吐,沉沉了過去。


    鄧太後屏退周圍的人,對秦禹修道:“太傅,你別走,我此時內心很發慌。你能不能在這裏和我一起守著皇上?”


    鄧太後挨著他在榻上坐下,壯著膽量靠在他肩膀。


    秦禹修坐得後背伸直,既沒有阻止她也沒有表示關切。


    鄧太後喃喃地道:“太傅,幸虧有你。我沒想到,你也會醫術。”


    “我不會,我隻是見過。”


    而且如果他沒記錯,楊玉也說過,這隻是很女人的環境,如果緊張,還可能需要更進一步的處分。


    此時他便希望是很女人的環境。


    秦禹修閉上眼睛,腦海裏闡揚出楊玉從前替他治病時候的模樣。


    他和楊玉了解,是從他大病一場開始的。


    那年他十二歲,卻因為始終養分不良長得隻像八大歲神誌——這也是因為容老漢人的原因。


    容老漢人從京城避禍出來的時候帶了一些銀子,雖說數額不大,也有一百多兩。


    她一個女人,帶著兒子和婢女,隻能做些針線保持生活,不敢費錢。


    而且這些銀子,她也是要留給秦禹修念書高人一等的。


    而且容老漢人深信,臥薪嚐膽可以引發兒子鬥誌,也覺得小孩子沒有吃好的,不然隻能養成窮奢極欲的習慣,因此容家昔時生活極端清貧,秦禹修一天隻能吃兩頓飯,而且都是簞食瓢飲,容易完全見不到葷腥。


    餓,是秦禹修童年迴首中濃墨塗抹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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