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易輕朝並未迴避傅桉的眼神,因為不習慣與人對視,易輕朝下意識的抿了抿唇,但仍然一字一句道:“但我能救我眼前的每一個人”


    眼見兩個人剛迴溫的氣氛,此時因為一個魏州再次陷入焦灼,林晚林不由的咽了口口水,步子悄悄落後兩步,生怕兩人的戰局將自己給攪合了進去。


    “嗬…”傅桉忽地從唇邊溢出一聲笑,開口道:“從前也有人這樣和我說過。”


    “但他死了。”


    傅桉看著易輕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被他所救的人殺死了。”


    實際上,死掉的哪止那一個人。


    傅桉的同門師兄弟,幾乎都死在了那一場的“好心”裏,死在了被他們用盡一切救下的人們的手裏。


    傅桉眼中的傷痛在此刻幾乎要化作實質,可不過一個唿吸間,那抹傷痛散了個幹淨。


    快到易輕朝以為自己方才隻是出現了一個錯覺。


    “對萬物懷有憐憫心是好事,可世間萬事本就自有緣法。”


    “我們是道門的人,但終究到底,也隻是個人。”


    再多的話,傅桉沒有繼續說了。


    是人,就會有做不到的事情。


    是人,就要學會對天地懷有敬畏之心。


    是人,就不得不為世間因果定數所讓步。


    易輕朝覺得眼眶有些幹澀,他明白傅按的意思,世人口中的“可憐人”,並不見得真的就是可憐人。


    就如青蓮,周府的人都說她是壞邪祟,可若非周和痛下殺手,她又豈會成鬼祟。


    再說許翠和張柳,殉情二字,如何沉重,隻怕落在說書人的口中,便是一段男女情意綿綿的佳話。


    更別說向修竹,拋開此人與妖聯手,隻論被拐,被騙,被利用幾事而談,又何嚐不是可憐人呢?


    此時的傅桉在易輕朝的眼中,仿若周身都發著功德金光,照的那張過白的臉上都多了些柔和的光暈。


    若說從前隻是猜測,那此時,此刻,易輕朝幾乎可以確定傅桉的身份了。


    易輕朝本就不是個愛兜圈子的人,麵對身邊的人更是有話就說。


    所以,他開口了。


    “傅桉。”


    “我知道你是怎麽死得了。”


    ?


    傅桉還沒來得及挑眉,就被易輕朝的下一句話止住了一切動作。


    “七百二十年前,道門出現了一個天洞。”


    “當時祭天補洞的人,是你。”


    “對嗎。”


    對嗎?


    易輕朝的話在傅桉的左耳飄進,又從右耳飄出。


    而一旁的林晚林在聽到“天洞”二字時,就猛地轉頭盯著傅桉,生怕錯過人一絲一毫的表情。


    難怪她那麽強。


    難怪道門會供養她。


    難怪她有功德金光。


    如果傅桉就是七百二十年前祭天的人,那這一切都有了解釋。


    傅桉沒有迴話,淡淡的垂下了眸子,腦海裏卻翻起了波浪。


    她明明要求道門撕毀了所有的祭天之事,易輕朝今年不過十九歲,是從哪裏聽到的。


    傅桉垂著眼簾開口道:“為什麽猜是我?”


    她明明讓道門塗掉了所有書籍中她的名字。


    所以,不應該有任何道門子弟知曉她傅桉的過往。


    易輕朝見傅桉如此模樣,就估摸著自己猜中了,當下有些驕傲的揚起了唇角。


    “道門裏不少書都撕掉了天洞那幾頁,還有些地方塗上了黑墨。”易輕朝微微抬高下巴,“是你說漏嘴了,你說你有個畫符的天才師弟。”


    “據我所知,道門內能稱作天才,又擅長畫符的隻有一個人。”


    聽到“畫符”二字,林晚林微微瞪大了眼,像是想到什麽一般,與易輕朝異口同聲說出了那個名字。


    “百裏雲揚。”


    易輕朝偏頭看了一眼林晚林,他就知道林晚林一定會對這個擅長畫符的人有印象。


    “他是——”


    易輕朝話還未說完,就被傅桉接過了話頭,“是玉浮派的三弟子。”


    傅桉的聲音不如往常般輕快,反而低低的,像是被什麽黏住了嗓子,讓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艱難無比。


    若是細細去聽,還等聽出話語間藏著的幾分難言的情愫。


    “如今早就沒有什麽玉浮派了,道門隻是道門。”


    “……而已。”


    月亮悄悄潛入雲層,落在傅桉身上的月光逐漸染上了黑夜的陰影,襯得傅桉膚色透出非人的慘白色。


    夜風吹起傅桉赩熾色的裙擺,落在淡薄的夜色中,連赩熾色這樣的豔色都浮現出幾分繁華過後的落敗感。


    就像是上元節點燃滿街的燈籠,眾人熱熱鬧鬧了一整夜,終究在天明時丟棄這些燃淨的燭火。


    傅桉的眸光淺淺的,濃墨的夜色遮住了其中的光亮。她的喉嚨上下動了動,像是在平穩著自己的唿吸,好讓自己不再說出如同方才一樣幹澀的話語。


    “僅此如此嗎?”


    “即使猜到他是我的師弟,也不見得能猜出我是因祭天而死的吧。”


    “正如你所說,道門早已沒有了天洞的記載。”


    易輕朝一笑,少見地露出些少年的狡黠來,“道門的記載沒有,可是傳記傳聞裏有呀。”


    “你的名字雖然被黑墨遮掩了,可是傳記裏塗抹得並不徹底,隱約從墨痕能看出個傅字。”


    傅桉感受著眉角處的跳動,心想道:廢話,誰知道道門子弟會有人愛看那些胡話連篇的傳記。


    誰知道,不僅有人看,還有人看得仔細,甚至對著光看。


    易輕朝微微偏了偏腦袋,像是偷到香蜜的小動物一般,麵上帶著笑意,“如今道門可沒有姓傅的人家。”


    話音微頓,易輕朝繼續道:“更何況那些書裏撕毀了天洞,卻並未撕毀祭天之法。”


    再多的話,易輕朝並未再細細闡述。


    既然天洞的記載被撕毀,那就證明世間真的出現過天洞。


    並未撕毀祭天之法,便是曾有人真正且成功實施過。


    隻是大家不約而同的,並未將此事公布與眾。


    傅桉從易輕朝開口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就一直定定的看著他,過了好半晌才從嗓間溢出一聲笑。


    “哈…”


    “我的確死了七百二十年。”傅桉隻是這樣說著,卻並未直麵迴答自己是否正如易輕朝猜測那般,是七百二十年前因祭天而死。


    但這樣的迴答,對於易輕朝來說,已經夠了。


    傅桉的視線從易輕朝喜氣洋洋的麵上掃過,又落在林晚林閃閃發光的眼中,有些頭疼地捂住了額角。


    “別看了,走吧。”


    “我可不要跟你們在這裏吹冷風。”


    林晚林應了一聲,麻溜的跟著傅桉的身後走著。


    這可是七百二十年前祭天的人啊,那生前該有多牛!


    傅桉感受著身後林晚林熾熱的眼神,不由得加快了些步子,待明日天亮,風陵城裏的人就會發現死掉的艾子翁、向修竹和聞春三人的屍體。


    至於昏迷中的何夏…


    傅桉雖然用鬼術模糊了何夏的記憶,但明日城裏怕是少不了一場熱鬧,故而三人想要迴道門,還需趁著今夜就走。


    眼見傅桉越走越快,易輕朝與林晚林對視了一眼,再次肯定了在龍潭村時,自己就已定下的主意。


    “傅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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