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德昌吃了一點東西,身上也熱乎了,伸了一個懶腰。卻看見蕭綽仍然在踱步,憂心忡忡的。便說:“你過來坐一會兒吧。”


    蕭綽說:“不對,一定會有大事發生。”


    韓德昌說:“你不要太多疑了,雨下得這麽大,宋軍不會來的,再說我們出發才半日,宋軍不可能這麽快就得到消息,就是得到消息,也不會這麽快就組織部隊來進攻我們。”


    蕭綽說:“朕擔心的不是我們,而是蕭撻凜,宋軍早就盯上他了。”


    韓德昌說:“這的確讓人擔心,主要是他進軍速度太快,可能會給宋軍可乘之機。”


    蕭綽說:“是呀,蕭撻凜報仇心切,容易中宋軍的圈套,朕很擔心啊。”


    韓德昌說:“要不要派幾個人連夜去打探一下?萬一發生了什麽事,也好及時迴報。”


    蕭綽說:“對,必須立刻派幾個人去。”


    韓德昌讓人把韓製心、耶律曷主找來。


    不久,韓製心、耶律曷主來到中軍帳內。


    蕭綽說:“這麽晚把你們找來,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交給你們去辦。”


    韓製心說:“太後吩咐,臣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蕭綽說:“好好,朕不要你們赴湯蹈火,朕隻要你們冒雨去追蕭撻凜。”


    耶律曷主說:“追蕭元帥幹什麽?”


    蕭綽說:“也不需要你們幹什麽大事,隻要知道他們在哪裏就行了,迴來告訴朕,如果能見到蕭元帥,就告訴他讓他緩行,等候大軍到來。”


    韓製心、耶律曷主互相看了一眼,不禁都笑了笑。


    韓德昌說:“你們笑什麽?覺得這任務太簡單了?”


    耶律曷主說:“這事交給我一人就行了,何別要兩個人?”


    韓德昌說:“你可別小瞧這個任務,千萬不要馬虎,得不到及時迴報,老夫可饒不了你們。”


    二人立刻有互相對視了一眼,向蕭綽作了保證。說罷,二人出了營帳,走進雨幕之中,迴營牽出戰馬,點燃火把,出了營寨,向著黑暗深處走去。


    在黑暗裏走了一夜,晨曦初露的時候,他們翻越一座高山,爬上山頂,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但雲層已經稀薄了,雲彩在頭頂迅速地奔跑著,像潰兵一樣逃走。


    雨後的空氣異常清新,蕩胸滌肺。韓製心深深地唿吸了一口氣,五髒肺腑都舒服了,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曷主,你看太陽出來了,雨很快就要停了。”


    耶律曷主站在山頂,一手挽著馬韁,看著光芒四射的旭日,說:“是啊,天晴了,我們再趕一段路可能就會追上蕭元帥了。”


    韓製心說:“那我們就可以迴去複命了。”


    耶律曷主說:“唉,真想好好地睡一覺。”


    韓製心說:“是啊,走了一日一夜的路,真是困極了,我相信我一躺下就會變成一塊石頭。”


    耶律曷主說:“我也是,我現在哪怕在豬圈裏也睡得著。”


    正說著,忽然,聽到幾聲炮響,山下響起一片喊殺聲。


    韓製心、耶律曷主被嚇了一大跳,忙趴在岩石中間觀看。剛才隻顧欣賞日出,沒注意到山腳還有行動的部隊。這時,隻看見山那邊一側湧出許多人馬,這些人馬像旋風一樣衝向山腳下的部隊,瞬間,將山腳的隊伍截成幾段,兩支軍隊糾纏在一起,喊殺聲震蕩著山穀,山鳥野獸驚惶得亂竄,悲鳴驚叫,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了。


    山腳軍隊驟然受到襲擊,像突遭一悶棍的猛虎,被打得暈頭轉向,四處逃竄,爭相逃命,你爭我擠,墜崖而死者不可勝數。又被對手一頓追殺,傷亡不計其數。


    韓製心,耶律曷主看得呆了,襲擊者並不強大,人數不過兩三千人,為何對手數萬之眾,反而被被追殺得四散奔逃?好在他們漸漸穩住了陣腳,反過來包圍襲擊者。襲擊者見實力懸殊,且戰且走,殺出了包圍。


    韓製心,耶律曷主忙跑下山去,隻見山腳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幾乎都是契丹軍人,鮮血染紅了山坡,鮮血隨著雨水流進了山腳的小溪,溪水也變紅了。


    韓製心扶起一個受傷的契丹兵,問他們是誰的部下?


    受傷者告訴韓製心說他們正是蕭撻凜的部下。


    耶律曷主問:“你們那麽多人怎麽被宋軍幾千人打敗了?”


    契丹兵拿起弓,說:“弓弦打濕了,射不了箭,像赤手空拳一樣,怎麽與人家搏殺?”


    耶律曷主拿起弓,拽了拽,果然弓弦軟耷耷的,根本射不出箭。


    耶律曷主說:“這如何能夠打仗?蕭元帥這麽追過去會要吃虧的。韓製心,你快迴去稟告皇太後,我追蕭元帥去。”


    二人說罷,分頭而去。


    蕭綽聽了韓製心的迴報,大驚失色,說:“蕭撻凜坑害我軍呀,他怎麽這麽蠻幹呢?”


    蕭綽又問蕭撻凜現在在哪裏?


    韓製心說蕭撻凜往宋軍的威虜軍去了。


    蕭綽跌足道:“蕭撻凜這是望圈套了鑽呀。”


    韓德昌說:“事到如今,隻能看他們的造化了。”


    蕭綽說:“還有什麽造化可言?這明明就是宋軍誘敵的圈套,這個蕭撻凜真是昏頭了。”


    韓德昌迴頭問韓製心:“你們一路遇到耶律課裏沒有?”


    韓製心搖頭道:“沒有。”


    蕭綽說:“可能,耶律課裏已經追上了蕭撻凜,合兵一處了。”


    韓德昌說:“有這個可能,不過,又有些不像,如果耶律課裏追上蕭撻凜,他應該有一個迴信,到現在沒有迴信,那很可能他們走了另外一條路,想抄捷徑趕上蕭撻凜。”


    蕭綽說:“不錯,如果是這樣,蕭撻凜還有些救,韓製心,你再辛苦一趟,去找耶律課裏,務必要找到他,讓他盡快去救援蕭撻凜。”


    韓製心轉身去了。


    蕭綽說:“德讓,快集合隊伍出發。”


    韓德昌不等蕭綽說完,走出了營帳。很快營寨裏吹響了胡笳,人們立即跑動起來,不到半個時辰,部隊就出發了。


    耶律曷主一直追到威虜軍城下,終於趕上了蕭撻凜。對蕭撻凜說皇太後讓他緩行,等候大部隊到來。


    蕭撻凜將手裏的馬鞭一指威虜軍城下立陣的宋軍,說:“宋軍就在那裏,你讓我緩行,難道讓我做縮頭烏龜嗎?”


    蕭撻凜的樣子,嚇了耶律曷主一跳,他眼中的火焰差一點把他燒焦了。耶律曷主不由地後退了一步。


    就在這時,蕭撻凜發出了進攻的命令。


    正麵迎擊契丹軍的是魏能率領的宋軍主力,背城立陣,魏能在城樓上安上了強弓勁弩,這些強弓勁弩不是針對契丹軍的,而是針對城下的宋軍。魏能嚴令宋軍不能撤退,若有人後退,城上的強弓勁弩就射殺之。秦翰、田敏分左右兩翼,護著中軍。


    蕭撻凜已經被宋軍幾番挑逗,氣得發昏,進攻時,一改最拿手的兩翼包抄戰術,直接改用中路突擊,像瘋牛一樣向魏能頂過去。


    宋軍已無退路,背後是冷颼颼的利箭,後退一步就萬箭穿心。宋軍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戰鬥力,迎著契丹軍,死戰不退。


    契丹西北軍確實戰力非凡,在不能開弓射箭的情況下,憑借鐵騎冒著宋軍射來的箭雨,向前衝殺,手揮著戰刀,發出野狼似的嗷叫,前仆後繼,馬射倒了,人爬起來,仍然揮舞著戰刀,衝向敵人,腿中箭了,爬著也向宋軍前進。沒有一人後退,也沒有一人顧及射過來的箭雨。對於他們來說那射來的的確不是箭,隻是雨。


    這支鐵騎一直是蕭撻凜手中的重器,由他最信賴的將領耶律鐵骨率領,幾乎無堅不摧,士卒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壯士,每個士卒配有戰刀一把,鋒利異常,一旦交手,一刀之下,再堅實的鎧甲都被砍斷,往往連人帶馬斬為兩截。又給每人配備硬弓一把,開弓二百餘斤,百步以外,箭透重甲。而且都是神射手,箭無虛發,往往甫一開戰,就一陣箭射,對手就紛紛中箭,氣勢就消失了一大半。


    可是今天,他們的硬弓被雨水打濕,射不了箭。耶律鐵骨帶領人馬冒著箭雨衝過去,隨即感受到失去弓弩支援的困境,隻見身邊的人一個個摔下了馬,有的士卒隻得藏身於馬肚子下麵。馬披著重鎧奔跑,但宋軍也有一批神射手,專射馬腿,契丹軍往往被射得人仰馬翻。


    耶律鐵骨藏在馬肚子下,終於衝進來宋軍陣中,手刃幾個宋軍,引起宋軍一陣慌亂,契丹軍乘機殺入宋軍戰陣,頓時血肉橫飛,碧血四濺。但契丹軍畢竟太少,很快被宋軍包圍了,耶律鐵骨拚命廝殺,血染戰甲,不能殺退宋軍。


    突然,飛來一箭,射中了耶律鐵骨的麵門。耶律鐵骨翻身落馬,宋軍一陣攢刺,挑起耶律鐵骨的屍體,契丹軍見了,無不驚駭,失去了鬥誌,,丟下戰刀,下馬投降。


    蕭撻凜大叫一聲,親自率軍衝向敵陣,卻見秦翰、田敏從兩翼殺出,向他包抄過來。耶律曷主連忙勸住蕭撻凜。


    蕭撻凜這時才清醒過來,慌忙率軍撤退。對麵魏能見契丹軍開始撤退,將令旗一揮,大軍立刻如開閘的洪水似的,衝向契丹軍。


    蕭撻凜見狀,且戰且走。畢竟是蕭撻凜多年來帶領出來的軍隊,臨危不亂,節節後退。有時,還打一個小小的反擊,逼得宋軍連連後退。


    但契丹軍畢竟人困馬乏,抵擋不住宋軍以逸待勞之師,馬上又有被衝散的危險,部下焦急地問蕭撻凜部隊撤向何處?


    蕭撻凜站在一個土墩上四處望了望,指著一座山說:“那是什麽地方?”


    耶律曷主說:“那座山叫羊山。”


    蕭撻凜說:“那座山險峻,是個易守難攻的好地方,就去羊山。”


    耶律觀音奴忙說:“太師,若是羊山有宋軍埋伏怎麽辦?不若我們原路撤迴吧。”


    蕭撻凜說:“不,原路已經被宋軍截斷了,撤不迴去了。”


    正說時,得報原路果然有宋軍殺來,蕭撻凜隻得率軍逃往羊山。


    原來李繼宣率領一支勁軍暗暗抄小路,在赤虜屯截斷了契丹軍後退之路,敗退的契丹軍一到,就被李繼宣一陣掩殺,契丹軍再英勇,也架不住這支以逸待勞的生力軍衝擊,交手不久,就敗退下來,隻得逃向羊山。李繼宣窮追不舍。


    蕭撻凜到了羊山,累得氣喘籲籲,剛剛下馬坐下,突然,聽到有人驚叫:“有埋伏。”


    蕭撻凜驚得跳起來,隻見宋軍漫山遍野地殺過來,箭矢如飛蝗似的射過來。


    此時,蕭撻凜反而鎮定下來,高聲說:“兄弟們,情況危急,跟我殺上山去,占領山頭,居高臨下,還有一線生機,不然,將要全部死在宋軍的箭下。”


    蕭撻凜說罷,帶頭衝向山頭。身後的契丹軍,也都嗷叫著殺向山頭。


    埋伏羊山多時的楊延昭、楊延嗣,見蕭撻凜衝來,連忙率軍阻擊,無奈契丹軍此時已經拚了命。俗話說:“一人拚命,十人難擋。”


    契丹軍如受困的野獸一樣左衝右突,宋軍阻擋不住,且戰且退,但最終還是遏住了契丹軍的進攻,沒讓他們登上山頂。這時,尾追而來的李繼宣,魏能,田敏,秦翰也到了山腳,將蕭撻凜緊緊困在山腰。


    楊延昭、楊延嗣見了,相擁而泣,對天叩頭,說:“父親大人,你終於顯靈了,孩兒今天要為你老人家報仇了。”


    楊延昭便在山頭上揮動旗幟,招唿山下的人進攻,楊延嗣也率軍向下壓縮,蕭撻凜被擠在一個山坳裏,眼看著將要全軍覆滅,急得失聲痛哭,這或許是他一生中唯一的痛哭。


    眾人也都唏噓不止。耶律曷主說:‘元帥現在傷心也沒有什麽用,我們隻有堅守,等著援軍到來。’


    蕭撻凜搖頭道:“沒有援軍,沒有援軍了,大軍離我們太遠,趕不來了。”


    耶律曷主說:“元帥休要煩惱,契丹男兒都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我們跟宋軍拚了。”


    耶律曷主一句話說得眾人都叫喊起來,要與宋軍死戰。


    而宋軍也同樣是拚了性命與契丹軍搏殺,大獎李繼宣帶頭衝殺,戰騎被射殺五次,更換戰馬接著衝鋒,將士們見李繼宣這麽拚命,也都拚上了性命,發瘋似的向契丹軍進攻,山坡上躺滿了屍體。楊延昭居高臨下,將契丹軍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揮舞旗幟將契丹軍的虛實全告訴給友軍,讓他們向契丹軍防守薄弱的地方進攻。契丹軍的防守圈很快被壓縮了,節節敗退,從山南退到山北,最後被壓製在牟山穀中,進退不得。


    這時,契丹軍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箭矢已經用盡,刀槍折損得不堪用了,計算人馬,損失二萬有餘。剩下也都受傷裹創,不能再戰。


    蕭撻凜把剩下的牛肉幹分給大家吃了,說:“兄弟們,吃了這些牛肉幹,各自下山突圍,生死由命,是本帥無能,害了你們,如果哪位兄弟有幸衝出重圍,替本帥向皇太後請罪。”


    牟山穀裏一片沉寂,許久,漸漸聽到哭泣的聲音,,不久哭聲響起來。


    蕭撻凜說:“哭什麽哭?大不了一死,諸位聽我的,檢查一下兵器,沒有兵器的,砍一根木棒,拿一塊石頭,跟著我往山下衝。”


    牟山穀裏再次沉寂下來,而山腳下,突然喊聲大作,一支契丹軍從李繼宣背後殺過來。


    耶律曷主用手一指,說:“蕭元帥,快看我們的人殺過來了。”


    所有人往下一看,果然是契丹軍。宋軍被他們突然襲擊,頓時亂了陣腳,慌忙分兵抵抗,


    趁著混亂,蕭撻凜大喝一聲,帶領殘兵向山下衝去,此刻,契丹軍立即燃起了生機,求生的欲望支配著每個人,如山崩石墜,契丹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入宋軍陣中,宋軍大亂。兩支契丹軍前後夾擊,宋軍死傷慘重,不得不放開一條道路,讓契丹軍合在一起。


    蕭撻凜正在衝殺,突然聽到有人唿喊:“蕭元帥,快過來。”


    蕭撻凜抬頭一看,見是耶律課裏,立刻,喜出望外,奔跑過去。


    耶律課裏拉過來一匹戰馬,說:“元帥,快走,我軍兵力不足,不可戀戰。”


    蕭撻凜跨上戰馬,說一聲:“撤。”


    契丹軍撤出了戰鬥,宋軍追殺了一陣,無奈契丹軍馬太快,很快擺脫了宋軍的追擊。


    楊延昭在山頂上看見契丹軍逃出了包圍,頹然跌倒在地上,仰頭長歎:“天呐,十幾年,我就是等著這一天,你為何讓我功虧一簣?”


    楊延嗣安慰道:“六弟,不要灰心,我們還有機會滅賊。”


    楊延昭搖頭道:“沒有這麽好的機會了。”


    宋軍收兵迴營,所有人都麵露喜色,說從來沒有這麽暢快淋漓地打一個打勝仗。


    魏能說:“這都是楊將軍謀劃得好,一激二氣三誘四擋五圍,環環相扣,硬是把蕭撻凜瘋牛套牢了。”


    楊延昭歎道:“隻可惜還是讓他跑了,真是可惜。”


    秦翰說:“楊將軍也不要遺憾,我軍今天的確打了一個打勝仗,契丹最精銳的部隊都毀在我們手裏,我們應該高興才是,我們打破了他們吹噓的天下無敵的神話,今後再碰到契丹鐵甲軍就不那麽害怕了。”


    田敏說:“依我說,我們趁熱打鐵,今晚派人出去打探契丹人落腳的地方,再打他一家夥。”


    楊延昭和李繼宣同聲說:“好。”


    當晚,宋軍派出幾支小分隊出發了。


    夜色朦朧,有一輪彎月掛在天上,清冷的月光照在征人的衣甲上,寒光凜冽。遠處有蘆管吹響,餘音嫋嫋,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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