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清風殿非常熱鬧,後宮的人幾乎都到了那裏。另外楚王耶律隆佑及其王妃也到了,還有蕭隗因一家子,韓德昌也去了,魏國公主觀音女,吳國公主長壽女,駙馬蕭繼先,蕭排押也在那裏,諾大的清風殿忽然讓人覺得窄狹了。


    好在蕭綽事先已經想到了這一點,早早地在殿前的空地上支起了穹廬,鋪設了猩紅的地毯。清風殿前插滿了五彩繽紛的鮮豔的旗幟,一切都顯得喜氣洋洋。


    關於冊後的地址,蕭綽曾與大臣們有個一番爭論,禮部尚書劉景,禮部員外郎王景運說應該依照前例在端拱殿冊封皇後,如此更合乎禮製。蕭綽則說所謂禮製無非形勢而已,雖然,那樣做可能更讓人覺得莊嚴,神聖,正規,但也太嚴肅,拘謹,繁複了,草原上的人喜歡自由,不喜歡繁文縟節,冊封皇後也不要那麽複雜。最主要的是皇後自己喜歡灑脫,而且大病初愈,需要休養,讓她來迴地跑,到端拱殿受封,聽著你們說一些不知從哪本經書上抄來的誰也聽不懂的話,那不是活受罪嗎?


    皇太後如此一說,眾臣也就無話可說。隻是在哪裏冊封,他們征求了蕭綽的意見。


    蕭綽說:“就去清風殿冊封吧,那地方很好,山青水秀,風光旖旎,人神共明,正好將封的消息告訴給神明,讓神明保佑皇後,保佑契丹。”


    蕭綽還說了,此次冊封皇後,命婦們就不去了,各位大臣也不必去了,隻要侍中程熈,押冊使南承顏一同前往。


    早朝既罷,蕭綽便手牽燕哥帶著一幫後宮嬪妃,前往怡和園,依舊撥草尋路,左旋右繞,來到湖邊,早有渡船在湖邊候著。


    湖對麵立著一片黑幽幽的人群,看見蕭綽一行,立即引起一陣騷動。


    蕭綽上了渡船,拉著燕哥坐在船頭,船一靠岸,岸上的人都歡唿“萬歲”,齊齊地跪在地上。蕭綽走上岸,笑著拉起菩薩哥,叫一聲“都起來吧。”


    眾人都站了起來。


    蕭綽拉著菩薩哥細看,點頭道:“真漂亮。”


    菩薩哥今天確實漂亮,頭裹紅帕,珠玉抹額,後垂金花,穿一件紅袍,束一條黑腰帶,腳蹬一雙黑皮靴。顯得神采飛揚,精神煥發。


    蕭耨斤跟在蕭綽的身後,看著菩薩哥,在她看來,菩薩哥有些刺眼,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光芒,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黯淡無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位即將成為皇後的人身上,即使皇太後光臨,也成了她的陪襯品。


    皇上,皇上在哪兒?


    蕭耨斤在菩薩哥身後終於找到了皇上,他就站在菩薩哥不遠的地方,可是幾乎所有人都忘了皇上的存在,都對菩薩哥施禮,恭賀,讚美,以她為中心,形成了一個漩渦,每個人都被她吸引了。包括皇上,包括皇太後。


    蕭耨斤卻是一個例外,她衝破漩渦,來到皇上麵前,向他行了大禮。她的行為提醒了在場的與她一起來到其他嬪妃,於是,蒲貴妃,蕭貴妃,李貴人,白貴人,薑美人,馬美人,艾良人都走到耶律隆緒麵前行了大禮。這也提醒在場的其他人,皇上才是這裏的主角。


    菩薩哥也意識到這一層意思,然而,她沒有走向耶律隆緒,而是,伸手扶著蕭綽,走進了清風殿。


    一行人也跟著進去了,分開兩邊站著,菩薩哥坐在大殿當中,蕭綽,耶律隆緒在丹墀上坐下。


    這時,蕭耨斤隻聽見耳邊亂哄哄地響,鍾聲,鼓聲,琴聲,吹笙鼓瑟,亂成一鍋粥。蕭耨斤聽不出什麽音韻,隻覺得耳畔一陣陣炸響,她心裏像浪潮般地翻騰。她看著坐在大殿當中的菩薩哥,她那鮮紅的頭巾和袍子,像火炬一樣灼痛著她。


    她眼前似乎什麽也沒有,隻有那紅彤彤的火把,她耳畔也什麽沒有,程熈拿著一本冊子,嘰裏呱啦讀了半天,而她一個字都沒有聽清。


    而當菩薩哥戴上皇後的鳳冠,穿上皇後的褘衣時,蕭耨斤的眼睛直了,腳步不禁向前邁出了一步,卻被站在她身邊的吳國公主一把拉了迴來。她看了吳國公主一眼,吳國公主正責怪地看著她。她驀然一驚,出了一身冷汗,想起昨天,馮家奴告誡她的話,不禁為剛才的冒失驚恐不已。


    蕭耨斤退了迴來,靜靜地聽著程熈讀冊畢,菩薩哥起身向皇太後、皇上四拜,蕭耨斤也跟著叩拜四次。菩薩哥登上丹墀,在皇上旁邊坐下,蕭耨斤帶頭稱賀,跪拜,並致辭:天有龍鳳,地有娘娘,天地永壽,娘娘吉祥,佑我契丹,國祚永昌。接著,又拜了四下。


    隨後,向皇後敬酒,又是四拜,皇後賜酒,又拜了四次,皇後入閣,再拜四次,隻累得蕭耨斤腿腳都酸了。好不容易,禮畢,樂止,耳朵清淨,蕭耨斤心也涼透了。又想起那鳳冠和褘衣,想象自己戴上鳳冠,穿上褘衣,是什麽樣子,


    蕭耨斤正沉浸在做皇後的美夢裏,忽聽到,蕭綽大聲說:“今天,是我契丹大喜的日子,朕要設宴好好慶祝一番。”


    蕭綽說罷,耶律隆緒也說了:“皇太後說的對,確實值得慶賀,朕今天要賜在座的各位一個小禮物,拿上來。”


    耶律隆緒說罷,隻見寺人抬上來一個紫檀木箱子,打開箱子,耶律隆緒首先拿出一串翡翠珠子,用紅筋穿著。耶律隆緒讓菩薩哥走過去,他親手將珠鏈套在她的脖子上。


    菩薩哥跪謝了耶律隆緒,迴到自己的座位上,真是錦上添花,翡翠珠鏈掛在菩薩哥的脖子上,渾然天成,就如生長在一塊漢白玉上一樣,那熠熠的光亮,讓蕭耨斤眼睛也跟著發光。


    接著,耶律隆緒令人將箱子裏的銀錠依次分給在場的所有人,人們得了賞物,都來向皇上、皇後叩拜,稱謝。


    一時,賞賜已畢,輪到親王,公主,駙馬,後族之人,嬪妃,大臣向皇後敬獻賀儀。送錢送物,送珠送寶,各種各樣擺滿了大殿。


    輪到蕭耨斤敬獻賀儀時,蕭耨斤說:“妾身自來貧困,沒有什麽好東西敬獻給皇後,隻備了一點筆墨,紙張,畫具送給皇後,不成敬意,望皇後勿怪。”


    蕭耨斤說罷,就聽見禮儀官唱到:“蕭貴妃賀禮:湖筆一套,徽墨十塊,澄心堂紙十刀,規尺一副,各色顏料十盒。另有毛刷十把。”


    菩薩哥聽了,站了起來,走下丹墀,來到蕭耨斤的麵前,拉起蕭耨斤的手說:“知我者姐姐也。”


    蕭耨斤說:“妾身實在是太窮了,拿不出像樣的東西敬獻皇後,這都是一些不值錢的玩意,皇後不要嫌棄。”


    菩薩哥說:“說哪兒的話?你這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蕭耨斤說:“隻要皇後喜歡,妾身就放心了。”


    菩薩哥迴到皇上身邊,說:“蕭貴妃真是有心,她送我那麽好的東西。”


    耶律隆緒說:“她確實有心,連朕都想不到。”


    蕭綽想:“人們常說‘人心叵測’真是如此,誰能想到她還有這個心機?”


    菩薩哥說:“太後,蕭貴妃是一番好心。”


    蕭綽笑道:“是,是一番好心,朕要好好賞賜她一些什麽?哦,對了,前些日,女真人送來一張貂皮,毛色皮子都很不錯,就賞給蕭耨斤吧。”


    菩薩哥說:“妾替蕭貴妃謝謝太後。”


    蕭綽微微笑了笑,說:“蕭耨斤,上前聽旨。”


    蕭耨斤連忙走上前來,跪下。


    蕭綽說:“貴妃蕭耨斤性情淑和,恭順有禮,即封為元妃。”


    蕭耨斤聽了大喜。蕭綽又賞賜了一張貂皮,皇上也賞賜了一對珍珠,蕭耨斤喜不自勝,連忙拜謝。


    當天,蕭綽與眾人同歡,盡情歡樂,吃罷酒席,又吃燒烤,一直鬧到午夜方歸。


    可是,蕭耨斤迴到寢宮卻怎麽也睡不著,非要讓奴婢們再準備些酒菜,她要請馮家奴喝酒。馮家奴受寵若驚,不敢與蕭耨斤同席,固辭,被蕭耨斤搧了兩耳光,隻得側身坐了。


    酒菜安排妥當,蕭耨斤和馮家奴就著一輪明月,在院子中央,喝起來。馮家奴首先恭賀蕭耨斤升為元妃。


    蕭耨斤說:“這都是你的主意好,果然那騷狐狸喜歡那些沒用的東西。”


    馮家奴說:“是主子的福氣好,奴才們都跟著沾光了。”


    蕭耨斤說:“什麽好福氣?要不是你,本宮或許跟‘瘋驢’一樣了,所以,本宮一定要好好地感謝你。”


    說罷,蕭耨斤給馮家奴斟了一杯酒,馮家奴端起酒,說:“奴才本來就是主子身邊一條狗,奴才不要主子什麽感謝,隻希望主子能站在山頂上,奴才也可以站在你的身邊,看一看風景。”馮家奴說完,仰頭把一杯酒喝幹淨了。


    蕭耨斤歎道:“可惜山頂已被別人站著,沒有本宮落腳的地方。”


    馮家奴說:“主子不要氣餒,奴才以為那個位置,遲早是主子的。”


    蕭耨斤說:“難,難啊,皇上對她情深義重,整個後宮都不及她一人,那個什麽楊貴妃都比不上她。”


    馮家奴說:“主子說得對,皇上確實寵愛她,那是喜歡她的容貌,但人總是會老的,等她老了,色衰了,皇上就不會喜歡了。”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蕭耨斤氣憤地說,“再說,等她老了,本宮也老了,怎麽辦?”


    馮家奴說:“這不一樣,她已經不能生育了,主子卻有公主,還可能有皇子,太子。隻要有皇子,有太子,那站在山頂上的人還不是主子?”


    蕭耨斤聽了,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忽然,覺得肚子裏似乎有東西在動,便說:“奇怪,本宮好像懷上了。”


    馮家奴笑道:“主子,這也太快了吧,皇上前天才來,主子怎麽就覺得有了?”


    蕭耨斤說:“不知道,就像懷上了。”


    馮家奴說:“那奴才就恭喜主子雙喜臨門。”


    蕭耨斤說:“你說本宮若是生下皇子,皇上會不會廢了她?”


    馮家奴想了一會兒,說:“可能暫時不會。”


    蕭耨斤說:“為什麽?”


    馮家奴說:“因為皇上太喜歡她了,再說廢除皇後不是那麽簡單的事,除非她做了不該做的事。”


    蕭耨斤說:“做了不該做的事,她會做什麽不該做的事?”


    馮家奴說:“她本來就是一個沒有權欲的人,現在又是皇後,都已經滿足了,還會做什麽不該做的事?”


    蕭耨斤歎道:“看來本宮是扳不倒她了。”


    馮家奴說:“主子為什麽非要扳倒她不可?”


    蕭耨斤說:“本宮恨她。”


    馮家奴說:“主子恨她搶走了皇後的位子?”


    蕭耨斤說:“這隻是其一,本宮更恨她搶走了皇上。”


    馮家奴說:“奴才知道主子愛皇上。”


    蕭耨斤說:“是的,所以,本宮見不得別人和皇上好,尤其是她。隻要她在,誰也不在皇上眼裏。”


    馮家奴說:“要想扳倒她也不是不可能。”


    蕭耨斤說:“你剛才不是說了,她是一個沒有權欲的人,而且,已經是皇後了,還會做什麽不該做的事?”


    馮家奴冷笑一聲,說:“她不會做,別人還不會幫她做?”


    一句話提醒了蕭耨斤,喜道:“是啊,你說得對,本宮再給你斟一杯。”


    馮家奴仰頭喝了那杯酒,說:“奴才祝賀主子早日得逞所願。”


    對於封蕭耨斤為元妃的事,耶律隆緒很是不解,次日,他去了延壽宮,正好韓德昌也在。


    韓德昌得知皇上的不滿,說:“不光是皇上不解,臣也不解,太後這樣做也真是太草率了。”


    蕭綽說:“皇上不理解,也就罷了,為何你不理解?”


    韓德昌說:“臣覺得蕭耨斤不適合做元妃,臣知道她私底下很恨菩薩哥,”


    蕭綽說:“朕住在後宮,豈有不知?朕還知道廢皇後是受了她的挑唆才燒了菩薩哥的圖紙的。”


    耶律隆緒說:“那為什麽還是廢了皇後?”


    蕭綽說:“不廢皇後,菩薩哥會當上皇後嗎?菩薩哥當不上皇後,後宮還有她呆的地方嗎?她那麽單純,怎麽鬥得過那些陰毒之人?”


    韓德昌說:“確實如此,這些年菩薩哥一直在太後,皇上的庇護才安然無恙,不然,還不知道被整成什麽樣子了。”


    耶律隆緒說:“朕也知道太後的良苦用心,隻是不該封蕭耨斤為元妃的。”


    蕭綽說:“朕這樣做,是想安撫一下她。”


    韓德昌說:“蕭耨斤是一隻不知饜足的狼,隻怕太後這樣做,反而會助長她的貪心。”


    蕭綽說:“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你可能忘了,當時皇上為什麽要娶她進宮?”


    韓德昌說:“娶蕭耨斤是為了聯姻,聯合阿古隻部族。”


    蕭綽說:“是啊,我們不能失去這支力量呀。”


    耶律隆緒說:“還是太後考慮的周全。兒臣眼光太短淺了。”


    韓德昌說:“這樣做,雖然可以聯合阿古隻部,隻是菩薩哥就時刻處於危險之中了。”


    蕭綽說:“你也不要太擔心了,有朕在,菩薩哥安全得很。”


    韓德昌說:“是的,可能臣的擔心是多餘的。”


    蕭綽說:“菩薩哥是你的外甥女,但她也是朕的兒媳,朕的侄女呀。”


    韓德昌說:“那就謝謝皇太後了。”


    耶律隆緒說:“大丞相放心,朕也會照顧好菩薩哥的。”


    韓德昌說:“皇後自小與皇上感情深厚,臣知道皇上是不會虧待她的。”


    耶律隆緒說:“自從佛塔圖紙被燒之後,菩薩哥一心沉浸在繪製佛塔圖紙之中,近來,由於勤勞過度,這幾日總是喊頭痛眩暈,朕擔心她被累壞了。”


    蕭綽說:“皇上想怎麽辦?”


    耶律隆緒說:“兒臣想南征在即,三關是第一戰場,朕想先帶菩薩哥去南京,一,讓她休息休息,再,做好南征準備。太後看行不行?”


    蕭綽說:“這樣也好,你就帶著菩薩哥先去南京,現在蕭撻凜還在征討迴鶻,黨項,等他剿滅了他們,朕即來與你匯合。”


    得知皇上要去南京,後宮也開始忙碌起來,許多嬪妃都收拾東西等候與皇上一道出發。


    可突然接到旨意,皇上此次去南京隻帶皇後一人,其他人都留在上京。


    蕭耨斤聽了旨意,將一個琉璃杯都摔碎了。


    馮家奴立即勸道:“主子息怒,你犯不著生這麽大的氣。”


    蕭耨斤怒氣衝衝地說:“憑什麽隻帶騷狐狸一人去?本宮為何不能去,不,我非去不可。”


    馮家奴說:“旨意已經下來了,主子怎麽去?”


    蕭耨斤說:“不,我要去找皇上,讓皇上帶我去。”


    馮家奴說:“聖旨就是皇上下的,主子找皇上也沒用。”


    蕭耨斤說:“那我就找皇太後。”


    馮家奴說:“皇上一定征得太後同意才下的聖旨。奴才聽說,皇上為何隻帶騷狐狸一人,就是想見她繪圖辛苦,帶她出去散散心,不想別人打擾。”


    蕭耨斤說:“那怎麽辦?本宮就想與皇上在一起,每天看到他,我的心裏也是舒服的。”


    馮家奴說:“主子還是忍一忍,俗話說‘小不忍則亂大謀’。”


    蕭耨斤無話可說,氣得又將馮家奴捶打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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