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綽冷峻地看著賢釋,蕭恆德迎著蕭綽目光看過去,不禁嚇了一跳,那目光裏,透著凜冽的殺氣,讓他不由得全身一震,忙向蕭綽跪下來。說:“求太後放了賢釋。”


    蕭綽命人將蕭匹敵抱過去。


    耶律隆緒說:“蕭恆德,一邊站著,太後已經答應赦免你了,你還要怎樣?”


    蕭恆德說:“不,臣請皇上,太後免賢釋不死。”


    耶律隆緒說:“蕭恆德,你不要得寸進尺,皇太後免你不死,已經是莫大的恩典,你還不謝謝太後。”


    蕭恆德說:“不,皇上,罪是臣犯下的,與高妹妹無幹,臣願意以死來換取高妹妹活著。”


    蕭綽說:“放肆,國家律法豈是隨便交換的?”


    賢釋說:“太後,所有的罪責都在奴婢,與蕭恆德無關,是奴婢害死了公主,奴婢願意以死謝罪。”


    蕭恆德大聲說:“不,太後,所有的罪責是我一人造成的,是我把賢釋帶到契丹來的,她是無辜的。”


    蕭綽冷笑道:“你們還真是恩愛,可憐朕的越國公主,就是被你們這樣氣死的,可是,朕還在這裏看你們演戲,讓你們一點一點地剜掉心髒,你們真的好狠呐,既然你們都不想對方死,那麽你們自己商量,朕倒要看看你們到底有多恩愛?”


    突然,賢釋站起來,對著蕭恆德狠狠地咬了一口,並瘋狂地抓扯他。蕭恆德跪在地上不動,任憑賢釋怎麽捶打,隻是低著頭。


    耶律隆緒忙讓人把賢釋拉開,忽然,蕭恆德一把將賢釋抱住,說:“高妹妹,讓我死吧,你是我帶到這裏來的,我要你活著,我不能看著你死。”


    賢釋似乎已經沒有力氣了,喘著粗氣,說:“恆德哥,你傻呀,難道我能看著你死嗎?你快跟太後認個錯,你想想我們的蕭匹敵。”


    蕭恆德搖搖頭說:“正是因為孩子,你要留下來,孩子需要媽媽。”


    賢釋猛地推了蕭恆德一把,說:“太後,蕭恆德,他瘋了,你把他趕出去。”


    蕭綽說:“不錯,蕭恆德的確是瘋了,來人,把蕭恆德趕到外麵去。”


    侍衛上前拉著蕭恆德,走到院子裏。


    蕭綽令人端出一杯液體,放在賢釋的麵前。


    蕭綽說:“你的孩子,朕留在宮裏,好好撫養,絕不會虧待他。”


    賢釋流著淚,向蕭綽叩頭道:“多謝太後隆恩。”


    賢釋說罷端起酒杯,仰頭便喝,蕭恆德見了大喊一聲,發瘋似的,掙脫侍衛的手,衝到賢釋身邊,一把奪過酒杯。杯子裏的東西,已被賢釋喝了一半。蕭恆德舉起酒杯,一仰頭將剩下的全部倒進嘴裏。


    賢釋來不及爭奪,眼睜睜看著蕭恆德將毒藥吞進肚子裏。


    所有人都驚得目瞪口呆,韓德讓向前跑了兩步,突然站住了,像石頭似的僵硬在那裏。


    蕭恆德扔掉酒杯,燦然一笑,拉著賢釋的手,說:“高妹妹,我們一起走。”


    賢釋渾身無力,倒在蕭恆德懷裏,說:“恆德哥,你怎麽這麽傻呢,太後已經赦免了你的。”


    蕭恆德抱著賢釋說:“高妹妹,我答應過你,我們要永遠在一起,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賢釋身體已經開始發抖,她摟著蕭恆德,說:“好,恆德哥,我的傻哥哥,我們就一起走,路上不孤單。”


    蕭恆德的麵色變得慘白,臉也開始抽搐,但他將賢釋抱得更緊,問:“高妹妹,你痛嗎?”


    賢釋看著蕭恆德,笑道:“不痛,在恆德哥懷裏,妹妹不痛。”


    韓德讓似乎瞬間又蘇醒過來,幾步跑過去,蹲著看著垂死的二人,說:“你們~~~都是我沒有用。”


    賢釋笑道:“韓大哥,你已盡力了,妹子,感謝你。”


    蕭恆德說:“大丞相,你是一個好人,蕭恆德這輩子有你這個朋友,足了。”


    韓德讓突然叫起來:“快叫禦醫,快拿解藥來。”


    侍衛們也一下子醒了,奔跑著去衝出駙馬府。


    蕭綽也被蕭恆德的行為驚呆了,半天才醒悟過來,走到蕭恆德、賢釋身邊,憐惜地看著他們。


    賢釋看了蕭綽一眼,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沒有張開口,忽然,喉嚨裏一聲響,閉上了眼睛,嘴角微微翹著,如盛開的兩朵梅花。


    蕭恆德低頭看見賢釋已經氣絕,恬靜地躺在自己的懷裏,抬頭看了蕭綽一眼,粲然一笑,叫道:“好,高妹妹,我來了。”接著連叫幾聲“痛快”,就再無聲息了。


    蕭綽驚駭萬分,好一會兒,不知自己在哪裏,也不知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她看著緊緊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幾乎不認得他們是誰了。


    春天終於到底還是來了,蕭匹敵百日宴的時候,冰雪消融已盡,東風和煦,草長鶯飛。


    蕭綽在延壽宮設宴招待了蕭匹敵的幾個至親,並令蕭耨斤作陪,一則宴請的客人都是她的娘家人,讓她陪著娘家人說說話,二則對於蕭恆德之事,蕭綽心裏有些內疚,便想在蕭耨斤身上做一些補償。


    自從蕭匹敵來了之後,蕭綽幾乎每天都要看看他,問問他的情況,忙完朝事之餘,一定會親自喂他吃奶,不知不覺間,她恍惚覺得這孩子就是自己的孫子。多年來盼望孫子的願望,竟然在這個蕭匹敵的身上得以實現。她似乎覺得這個與自己毫不相幹的生命裏流淌著有她的血液。


    所以,百日宴罷,賓主盡歡,大家都醉醺醺地迴家。


    蕭綽也有一些醉意,留下韓德昌,說是有人從南方弄來一包好茶,請他一起品嚐。


    韓德讓一向對茶很感興趣,聽說有好茶,自然不走了。


    蕭綽命人收拾好一張茶幾,捧出一罐茶葉,揭開蓋兒,一股清香撲鼻而來。韓德昌連叫“好茶”。


    蕭綽遂命人將茶葉細細地碾了,灌了一瓶純淨的清泉水放在火爐上燒著,不一會兒,瓶裏的水滋滋地響起來。侍女取來茶托放在茶幾上,將茶杯用溫水燙了燙,放在茶托上。然後,撮起一撮兒茶末,放進濾鬥裏,在燒水瓶裏,沸了沸,提起燒水瓶,依次給蕭綽,韓德昌斟上茶。一股淡淡的清香漸漸地彌漫開來。


    韓德昌看著那一泓碧水,異常養眼,翡翠一般的綠,少女一樣的純,如清晨一樣新鮮,如春天一樣溫馨,蘊藉著光陰的繾綣。


    韓德昌輕輕地呷了一口,一股沁人的芬芳頓時在齒頰間迴蕩,仿佛有一種春天的氣息在軀體間遊動,直達四肢百骸。


    韓德昌閉上了眼睛,依稀,溫暖的陽光,盛開的鮮花,成群結隊的蜜蜂,翩翩飛舞的蝴蝶,一望無際的原野,芳草萋萋,姹紫嫣紅,到處都是春意盎然,到處都是生機勃勃。


    韓德昌仿佛縱馬馳騁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上。


    蕭綽看著韓德昌陶醉的樣子,說:“怎麽樣?味道不錯吧,這可是宋國禦茶園出產的禦茶,聽說在建州,那裏出好茶。那裏有一座山更是一絕,一年四季雲霧繚繞,山上有一泉,泉水甘冽,從未幹涸,禦茶園的茶就是用那泉水澆灌的。”


    韓德昌睜開眼睛,笑道:“確實是好茶,不過,臣喝茶卻有一個特性。”


    蕭綽問:“哦,你喝茶有什麽特性?”


    韓德昌說:“臣喝茶有三不看。”


    蕭綽笑道:“哪三不看?”


    韓德昌說:“一不看來曆,二不看名頭,三不看名家吹捧。”


    蕭綽說:“不看這些你如何知道茶葉的好壞?”


    韓德昌說:“茶葉的好壞在於它自身的品質,茶葉自身蘊含的芬芳,它的特有的香醇就決定它的好壞,可以通過品嚐來鑒別。但如果在品嚐之前就問茶葉的來曆,產於何地?用什麽泉水澆灌?如何烘焙?再看其名頭是否響亮,何時進過貢?何人品嚐過?什麽大家為之吟詩作賦?什麽達官顯貴為之題過詞,送過匾額,賜過名號?如此一來,就被別人牽著,受到別人的引導,而減弱了自己的判斷力,以至於把輕浮的當成了厚重,渾濁的當成了純淨,輕描淡寫當成了耐人尋味,這不是一個高明的品茶者。”


    蕭綽沉思了一會兒,說:“你說的有道理,就好比我們看到一棵古樹,上麵係著五色繽紛的絲帶,遠遠看去,以為那就是那棵樹,而忽視了樹的本身,這就是偏離了正道。”


    韓德昌說:“太後說的極是,就比如那孩子,太後或者一時有負疚之心,又或者一時有憐憫之意對他加倍疼愛,但事後難免會想起越國公主,等負疚之心淡了,憐惜消退了,仇恨之心又升騰起來,太後還會疼愛那孩子嗎?”


    蕭綽的心往下一沉,這確實是她不曾想到的,但她分明已感到對那孩子莫名不耐煩,每天都想看到他,但每次看到他又有一種說不明白的東西在她心裏翻騰。


    韓德昌說:“如果太後不知道孩子的來曆,你也不會這麽用心,同樣不會苦惱,傷心;這就如品茶看來曆一樣,影響你的不是孩子,而是孩子的父母。”


    蕭綽說:“那怎麽辦?朕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曆。”


    韓德昌說:“把孩子給別人吧,比如給我,讓我來養。”


    蕭綽笑起來,說:“給你?你養?朕不放心。”


    韓德昌說:“要不給蕭排押,他是孩子的伯父,讓他養天經地義。”


    蕭綽說:“蕭排押?不行,他那木頭腦袋,如何能養出聰明的孩子?”


    韓德昌說:“太後這就有點偏心眼了,蕭排押也是你相中的駙馬,怎麽就看不起他?他就是太誠實,腦子並不差。”


    蕭綽說:“不瞞你說,幾個駙馬,朕還真是喜歡蕭恆德,雖然,他對不起越國,但是,他那股執著勁很像某個人。”


    蕭綽說罷,看著韓德昌。


    韓德昌低下頭,說:“臣也很佩服他,臣不如他。”


    蕭綽歎息道:“朕現在很後悔,朕怎麽那麽倔呢?難道就不能饒恕他們嗎?朕現在常常一閉眼就看到他們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一起,就那麽像睡著了一樣,朕的心好疼,比迴想越國還心疼。”


    韓德昌說:“這我就放心了?”


    蕭綽說:“你放心什麽?”


    韓德昌說:“孩子呀,孩子在太後身邊比哪裏的放心。”


    蕭綽說:“相信朕是一個高明的品茶者?”


    韓德昌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說:“這茶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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