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釋、趙宗媛迴來時,披著一身霞光。


    看起來,這個下午,她們過得挺愉快,都帶著微笑走進屋裏。看見蕭恆德已經睡著了,身體斜靠在靠背椅上,頭垂在胸前。


    賢釋看了趙宗媛一眼,說:“我說的不錯吧,看,是不是睡著了。”


    看起來,她們剛才聊的可能是與蕭恆德有關的趣聞。


    賢釋說:“姐姐,你看,對不對?就這麽睡著,什麽也不蓋,醒了之後,就說頭疼,肚子疼什麽的,你給他講一百遍,就是耳旁風,每次都要你給他蓋被褥,你說怎麽辦?”


    趙宗媛笑道:“這都是妹子慣了的,他行軍打仗怎麽辦?難道還要你去蓋被子?”


    賢釋說:“行軍打仗,他就又換了一個人,什麽都收拾得井井有條。”


    趙宗媛笑道:“我說是不是,就是你慣了的。”


    賢釋說:“丞相是不是也這樣?”


    趙宗媛說:“他呀,倒是一個勤快人,那麽多年一個人生活,習慣自己照顧自己。”


    賢釋說:“姐姐去了,他還自己做?”


    趙宗媛說:“那我去幹什麽?不就是服侍他的?”


    她們說話驚醒了蕭恆德,他抬起頭說:“你們迴來了?”


    賢釋說:“你看你,又不蓋被子,著涼了,怎麽辦?每次總要我給你蓋被子,有一天,我不在了,誰給你蓋被子?”


    賢釋說到後麵,聲音有些發抖。


    蕭恆德站起來,笑道:“是是是,夫人說的對,以後我一定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我不能讓夫人不放心吧。”


    趙宗媛說:“你們聊吧,我去做飯。”


    賢釋說:“有勞姐姐了。”


    趙宗媛走進後院,花貓進來了,在屋中央,伸了一個懶腰,叫了一聲,也去了後院。


    賢釋摸了摸大肚子,坐下來。


    蕭恆德問:“怎麽樣?今天,他調皮了沒有?”


    賢釋說:“你說呢?”


    蕭恆德歎道:“真是為難你了。”


    賢釋說:“不說他了,你今天見元帥,怎麽樣?”


    蕭恆德說:“你想問什麽?”


    賢釋說:“哦,元帥怎麽樣?身體如何?”


    蕭恆德沒說話,隻是搖頭。


    賢釋歎道:“元帥是一個多強壯的人,怎麽就兩三年就~~~”


    蕭恆德說:“他是過不了心裏的坎,身體才垮的。”


    賢釋說:“還是因為楊繼業?”


    蕭恆德點點頭,說:“那是他最後悔的事。”


    賢釋說:“如果他當時把楊繼業放了,他會不會好一點?”


    蕭恆德搖頭說:“不知道,也許會吧。誰說得清呢?人生總有很多後悔的事。”


    二人不說話了,靜靜地坐著。夜色濃濃地罩下來,屋外如起了霧,漸漸濃了,厚了,如黑鐵似的壓下來。


    蕭恆德、賢釋坐在屋子裏,望著屋外的夜色。他們就那麽坐著,誰也不去點燈,像兩個黑影融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了。


    趙宗媛做好晚飯,進來一看,好一會兒才看清他們並排坐著,手握著手,頭靠在一起,像睡著了似的。


    趙宗媛說:“哎喲,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呀?怎麽不點燈呢?”


    賢釋站起來說:“是啊,怎麽忘記點燈了呢?”


    趙宗媛點亮了牛油燈,屋子裏瞬間亮堂了。


    吃飯的時候,賢釋不好意思地對趙宗媛說:“趙姐姐,剛才,恆德哥見了守太保迴來,累了,不想動,我們就靠著。沒有點燈。”


    趙宗媛說:“嗐,我還以為你們有什麽不舒服呢,恆德兄弟看起來的確很累,怎麽?守太保病得很嚴重?”


    蕭恆德點點頭。


    趙宗媛說:“我聽老韓說,守太保已經糊塗了,記不得事了。”


    蕭恆德說:“元帥的記性還是很好的,就是身子虛弱得很。”


    賢釋感歎道:“英雄暮途!想當年,我初見元帥之時,他是何等英姿颯爽,意氣風發!不過十多年的光景,就變得形同枯骨,真是可悲可歎。”


    趙宗媛說:“老韓常常跟我說起他這個二哥,年輕時風流倜儻,放蕩不羈,為此,不得太後喜歡,以他之才遠遠不止做一個樞密使。”


    蕭恆德說:“當然不止,契丹人把他與耶律休哥比作一對雙星,但是國人心裏都有數,元帥的才華都在耶律休哥之上。”


    趙宗媛說:“老韓也是這麽說的。”


    賢釋說:“我聽說守太保是娶了北漢的一個女子才得罪太後的。”


    趙宗媛說:“是的,老韓說劉玉蘭確實是北漢人,最開始被楊繼業送給北漢皇帝做妃子的,後來,被守太保搶迴來了。”


    蕭恆德說:“不能說是搶,劉玉蘭本來就跟元帥很好,從小就認得,青梅竹馬,是楊繼業擔心元帥會被劉玉蘭迷住,耽誤了學業,才把劉玉蘭送到宮裏去的。後來,趙匡胤征討北漢,幸虧元帥幫忙解了圍,就要迴來了劉玉蘭。”


    趙宗媛說:“原來是這樣,這麽說楊繼業做得也太不夠朋友了,總不能把朋友的心上人,送給別人呀,難怪守太保要一心對付他。”


    蕭恆德說:“可是,就是這個劉玉蘭惹得太後不高興,元帥因此也不受待見。”


    賢釋問:“這是為什麽?”


    蕭恆德說:‘元帥的第一個妻子是太後的親侄女。’


    賢釋不說話了,想起了越國公主。


    趙宗媛說:“可是,守太保對蕭婉容也很好呀,老韓說,守太保的兩個夫人關係很不錯,像親姐妹一樣。”


    蕭恆德也不做聲了,屋裏靜得很,火鍋裏肉湯正在沸騰,咕嘟咕嘟響個不停,鍋上麵騰著縷縷白煙,嫋嫋而上,在頂上結成一團,久久不肯散去。肉的濃香仿佛凝藏在煙霧量,整個屋裏香氣彌漫。


    蕭恆德說:“我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夢,驚了一身汗。”


    賢釋忙問做了什麽夢。


    蕭恆德說:“我夢見我迴五台山了。”


    賢釋笑道:‘這有什麽,我經常夢到五台山。’


    蕭恆德說:‘不是的,我是夢到你的家被燒了,是馬誌燒的。’


    賢釋說:“恆德哥,你這不是做夢,我的家就是馬誌燒的。”


    趙宗媛說:“妹妹,我上迴聽說馬誌是駙馬的師兄,燒你的房子是那個馬誌嗎?”


    賢釋說:“就是他。”


    趙宗媛說:“他為什麽燒你的房子?”


    賢釋咬著牙說:“馬誌不僅燒了我的房子,還殺死了我的幹爸幹娘——不是姓李的幹爸幹娘,是姓周的幹爸幹娘。”


    趙宗媛說:“真是作惡呀,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賢釋說:“因為我救了恆德哥,他記恨在心,所以來報複我,出出氣。”


    蕭恆德說:“我想他應該是來抓我的。”


    趙宗媛說:“馬誌抓你?他怎麽知道你在賢釋妹妹家裏?”


    賢釋便向趙宗媛講了蕭恆德被抓獲救的一段事,趙宗媛聽了,說:“難怪馬誌要害賢釋妹妹,但這人也太心狠手辣了,連毫不相幹的老人都不放過,真是可惡。”


    賢釋說:“馬誌來的時候,恆德哥剛剛走,他首先逼問我把蕭恆德藏在哪兒,我告訴他恆德哥被元帥帶走了,可是,他不相信,又問我的幹爸幹娘,卻都沒問出來。馬誌就說要遷我們去河南,我們不肯,馬誌就燒房子。幹爸幹娘見了就與他們撕扯到一起。馬誌惱羞成怒,殺了二位老人。”


    趙宗媛說:“真是喪心病狂,不過那一迴,我也是差一點被卷到河南去了。”


    賢釋說:“是的,他們先說契丹人如何如何殺人放火,擄掠婦女,嚇得很多人都去南方了,不去的就點一把火將房子燒掉,讓你沒有住處,就自然跟他們走了。”


    趙宗媛說:“確實是這樣,燒掉了房子,就不得不跟他們走了。”


    賢釋說:“當時,我幹爸幹娘已經老了,不想背井離鄉,他們常常對我說:埋骨桑梓地,他們生前連陰宅都看好了,怎麽可能跟他們走?”


    趙宗媛說:“是啊,我也是不想跟他們走,弄了一身宋軍的衣服,扮成宋軍,自己跑到契丹營投降的。”


    賢釋說:“不是說你是為了尋找女兒,才來契丹的嗎?”


    趙宗媛說:“是呀,但也是躲避那些宋軍,反正被宋軍帶走也是背井離鄉,到契丹來也是背井離鄉,起碼到契丹了,還有一個指望,萬一找到了女兒呢。”


    賢釋說:“趙姐姐原來這麽有心計。”


    趙宗媛說:“什麽心計不心計的,都是為了活下來。那馬誌殺死你幹爸幹娘之後,就把你帶走了?”


    賢釋說:“是的,我跟那些老百姓不一樣,他說我窩藏契丹人,逼我交出恆德哥,他說有人看到了恆德哥就在我的家裏,如果我交出來,就是窩藏敵人,就是反賊。我最後隻好承認恆德哥在我家養過傷,但是養好傷就走了。馬誌不相信恆德哥的傷好得那麽快,一定要我交出來。”


    趙宗媛說:“駙馬都走了,哪裏交人?”


    賢釋說:“就是沒走,也絕不會交給他?”


    趙宗媛說:“對,你怎麽會把駙馬交到他們手裏?”


    蕭恆德不說話,脈脈地看著賢釋。


    賢釋說:“他們要不到恆德哥,就把我帶迴宋軍大營。”


    趙宗媛說:“也想送到河南去?”


    賢釋不說話了,眼裏冒著怒火,臉也漲得通紅,半天,才說:“不,馬誌抓不到恆德哥,就恨我,說我窩藏契丹人,投敵叛國,先將我關押審問,受盡了他們的虐待,最後將我送進戰俘營裏。”


    趙宗媛說:“這個馬誌太可惡了,照道理說妹妹還是他的師妹,怎麽這樣無情無義?”


    賢釋說:“豈止無情無義,簡直是禽獸不如。”


    趙宗媛看到賢釋激動起來,連唿吸也很急促,仿佛被什麽堵住了胸口,憋得她臉色發紫。


    蕭恆德忙說:“高妹妹快別想了,啊,別想了。”


    淚水在賢釋眼裏打轉,突然,傾瀉而下,放聲哭起來,蕭恆德輕輕地摟著她。賢釋趴在蕭恆德懷裏慢慢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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