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五台山下幹爸家裏又呆了兩年,這兩年裏,我失去了父親的庇護,日子過得很艱難。幹爸是一個很勢利的人,不想養一個吃閑飯的人,總想把我退迴慧通禪師那裏。


    賢釋有一天在趙宗媛的請求下,又開始講她的故事了。


    我那時已經七歲多了,懂一些世務。我很想到山上去,因為恆德哥在山上,但是慧通師傅不同意,我就隻好在幹爸家裏繼續住著。為了安撫幹爸,慧通師傅時時送一些錢物給他。


    我那時也有一些力氣,可以打柴,燒火,做飯,放牛,放羊,喂豬,凡是家裏活,我都搶著幹,盡量討幹爸的喜歡,讓他不要以為我是吃閑飯的。


    盡管如此,幹爸仍然對我不滿意,總是上山向慧通禪師要錢東西,他那顆貪婪的心永遠得不到滿足。


    幹爸隻有一個親女兒,比我大兩歲。幹爸從來不讓她做什麽,請了一個先生教她念書。幹姐不喜歡念書,功課一塌糊塗。我有時,有了空閑就聽先生講書。先生的書講的很好,我很喜歡聽他講書。先生說我的功課比幹姐還好,幹姐不會作常常問我。因此,幹姐對我一直很好。


    說到這裏,賢釋停下來,擦了擦眼角,說:“可是後來因為我讓她痛苦了一輩子,我心裏好愧疚。”


    趙宗媛說:“她爸爸那樣對你,你有什麽愧疚的?”


    賢釋說:“幹爸是幹爸,她是她,她對我還是很好的。”


    趙宗媛說:“那後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那年,我快十歲了。一天,一個矮矮胖胖的婆子,穿得花花綠綠的,塗脂抹粉,一身散發著刺鼻的香氣,進了幹爸的門。


    那天,幹爸破例沒讓我幹活,還拿出幹姐的幾件好衣服給我穿。


    那個胖婆子自進門以後,就一雙眼緊緊盯著我看,我被盯得很不自在。


    賢釋說:“趙姐姐,你不知道那眼光就像錐子一樣,像要紮透你。”


    趙宗媛說:“那一定是來給你說媒的。”


    賢釋說:“就是。”


    媒婆看了我之後說:“模樣倒是周正,隻是年紀小了些,怕服侍不了郭老爺。”


    幹爸忙說:“服侍得了,別看年紀小,很會做事,很能幹的。”


    媒婆說:“這麽瘦弱,能幹什麽?”


    幹爸說:“她是一身鐵骨肉,結實,能挑百把斤的擔子。”


    媒婆一雙眼睛緊盯著我,搖頭道:“李大哥,別吹牛,這個身子骨能挑百把斤的擔子?”


    幹爸說:“確實能挑百把斤擔子。”為了證明我能挑百把斤的擔子,幹爸讓我挑一擔水迴來。


    看到我挑迴一擔水,媒婆笑了,連說使得使得,笑嘻嘻地讓幹爸等著迴話。


    那天我很難受,心裏總覺得有什麽事,幹姐的衣服讓我有些受寵若驚,媒婆的眼睛又刺得我非常不自在。


    第二天放牛的時候,我將這事告訴了恆德哥,他很著急,說我幹爸要把我賣了,我很害怕,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恆德哥要帶我走,但是,我沒答應。


    趙宗媛說:“你為什麽沒答應?”


    賢釋說:“不知道,大概覺得那樣走了對不起幹爸,畢竟他們養育了我四五年。”


    趙宗媛說:“妹妹,你真傻。”


    賢釋說:“是的,恆德哥也說我傻,沒辦法,天生的。”


    後來,媒婆又來了兩趟,還送來了布料,說是給我做一身衣服。


    幹爸似乎有些不高興,對媒婆說:“我的那份呢?”


    媒婆從褡褳內取出兩個大元寶,放在幹爸麵前,笑嘻嘻地說:“你的自然少不了,這不是為你預備著嘛。”


    幹爸說:“說好了的一百兩,怎麽就五十兩?”


    媒婆說:“郭老爺說孩子太小,娶過去還要養大,白貼一筆撫養費,不劃算。”


    幹爸說:“你沒跟郭老爺說,她很能幹的?”


    媒婆說:“說了,人家有人家的打算,郭老爺說:在妓館裏買一個上等的風塵女子,頂多花得二十兩銀子。”


    幹爸急忙說:“那怎麽能比?那有這麽幹淨嗎?”


    媒婆說:“是呀,郭老爺這是想到這一層,才出大價錢的。”


    幹爸說:“那也不能這樣還價呀。”


    媒婆說:“你別不知足了,你是遇見郭老爺,好買主,出得起大價錢,換上別人,你試試?這也是你鴻運當頭,碰上郭老爺死了夫人,才有這天大的好事。不然,這一半的價錢都賣不到。”


    幹爸不說話了。


    媒婆又說:“李大哥,你細細想想,那丫頭嫁過去,你就是郭家的親戚,攀上這個有錢有勢的親戚,那就有了依靠,那不比幾十兩銀子強得多?”


    幹爸無奈歎息了一聲,說:“真是金子當鐵賣了。”


    趙宗媛氣憤道:“這個姓李的真不是人,這不是把你當東西賣嗎?。”


    賢釋說:“他就是貪財,像蒼蠅一樣到處尋找錢財,不放過任何賺錢的機會。”


    趙宗媛說:“那個郭老爺你看過沒有?”


    賢釋搖搖頭,說:“沒看過,聽人說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娶了幾房夫人都死了。他有一個兒子叫郭無為,在北漢當丞相。郭家很有財產,在我們那一塊是第一大財主。”


    趙宗媛說:“原來是姓郭那家,的確很有勢力,不過,後來被全家抄斬了。”


    賢釋說:“是的,我幹爸也受到了牽連,被問罪流放了。”


    趙宗媛說:“他怎麽被流放了?”


    賢釋說:“趙姐姐莫急,聽我慢慢說。”


    後來,恆德哥打聽到我幹爸真的要把我賣人,氣憤得不得了,要去打我幹爸,被我死死拉住。我聽說了,郭家的勢力,擔心恆德哥吃虧,再說,我那時還不知道郭家買我去幹什麽,以為隻是去當丫鬟。既然在郭家也是當丫鬟,還能讓幹爸賺一筆錢,何樂不為呢?


    有一天,恆德哥來找我,看起來很興奮,說:“高妹妹,我想到救你的辦法了?”


    我說:“恆德哥,我又不是去狼窟虎穴,你為什麽要救我?”


    恆德哥說:“你還不知道吧,你幹爸把你賣到郭家幹什麽吧?”


    “幹什麽?”我問。


    恆德哥說:“給郭老爺當老婆。”


    我說:“胡說,幹爸不會那樣做的。”


    恆德哥說:“我沒說錯,高妹妹,你幹爸就是把你賣給郭老爺做老婆。”


    “我不信,我去問幹爸去。”


    幹爸一開始不承認,後來不言不語,算是默認。


    我當即從幹爸家裏跑出來,想上山求助慧通禪師,卻被幹爸一把抓住關進屋內,任我怎麽哀求,叫喊,哭泣,他都不開門,隻是,每天讓幹娘送飯給我吃,開導我,給我講郭家如何如何有錢有勢,郭老爺如何如何仁慈,我嫁過去後會如何如何幸福。


    最後我哭也哭夠了,嗓子也喊啞了,力氣也沒有了,但是沒有一點點用,幹爸是鐵了心要把我賣給郭家,我非常絕望,後悔沒聽恆德哥的,如果跟他走了,就好了。


    大概覺得我這樣鬧下去,也不是一個事,有一天,幹娘突然向我跪下來,說:“閨女,你就答應了吧,你幹爸已經收了人家的聘禮,退不了了。那郭家我們惹不起呀,你若是不應,我們全家都要遭殃呀。”


    這時候,我已經再不能說什麽了,而且,我還小,天真地以為若能給幹娘一家帶來平安,也算我對他們盡了一份孝心,我隻好答應了幹娘。


    到了那天,早早地,郭家來了一頂轎子。


    幹爸有些不高興,覺得郭家太小氣,隻雇了這麽小的一頂轎子,弄得他很沒有麵子,而且,媒婆也沒有到來。


    他幾乎與轎夫吵起來來了:“這是什麽道理?哪有嫁娶,媒人不到場的?”


    轎夫解釋說:“媒人昨天病了,來不了,你要的東西,我們帶來了。”


    幹爸說:“我不是貪求什麽東西,這不符合禮節。”


    轎夫從轎子裏拿出一包東西,塞進幹爸手裏。


    幹爸抱著那包東西,嘴裏仍然說著:“我不說貪求什麽東西。”隻是聲音已經聽不到了。


    我辭別了幹爸幹娘,上了轎子,轎夫抬起來大踏步地走起來。


    一上轎子,我的淚就流下來了,我不知道前麵有什麽等著我,我想起爸爸,如果他在,我絕對不會這樣。我曾經看過許多女孩子出嫁時的情景,熱熱鬧鬧的,喜氣洋洋,一點都不像我這麽寒酸,冷清。那些女孩子出門的時候,有親朋好友簇擁著送上轎子,有父母說一些知冷知熱的話,而我孤單一人,要去麵對一個老頭子,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怎不叫人悲痛蝕骨?


    轎子走到一個狹窄的山路處,迎麵來了一頂花轎。因為路麵太窄,兩頂轎子互不相讓撞在一起,兩對轎夫落下轎子,互相指責,謾罵,推搡,很快扭打在一起。


    這時,隻見一個人掀開轎簾,低聲說:“高妹妹,快過來。”


    是恆德哥,我連忙跑下來,恆德哥從他們轎子裏拖出一條狗來塞進我坐轎子裏,讓我上了他們的轎子。等我坐好,恆德哥連忙跑過去,拉扯兩對打架的轎夫。說:“哎喲,你們這是幹什麽呢,這好日好時的,都是幹什麽呢?這麽好的日子,誰不想討個吉利?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郭家的轎夫說:“誰說不是?誰不想討個吉利?他們一上來就罵人,太不講道理了。”


    恆德哥忙賠禮道:“是的,他們兩個就是一個粗人,不要見怪。”


    恆德哥邊賠禮邊掏出幾塊碎銀子塞進那兩個轎夫手裏,說:“一點小意思,兄弟買酒喝。”


    兩個轎夫拿了銀子,說:“還是你講道理。”揣了銀子。


    恆德哥拉著自己的轎夫,說:“快走,丟人現眼的東西。”


    兩個轎夫抬著我飛快地上了五台山。


    趙宗媛笑道:“這一下,郭李兩家就有好戲看了。”


    賢釋說:“可不是,郭家抬迴一隻狗,氣得肺炸,立即派人去李家理論,幹爸沒有辦法,想退迴郭家的銀子,但郭家不要銀子,執意要人,不然就要拉他去見官府,幹爸自知郭家有錢有勢,見了官府絕對沒有好果子吃。到山上又找不到我,實在無法,隻好讓幹姐去了郭家。”


    趙宗媛大笑起來,說:“這就是作惡自受,因果報應,毫厘不爽。”


    賢釋說:“可惜,我的幹姐因此送了性命。”


    趙宗媛說:“是不是受了郭無為的牽連,全家被斬首了。”


    賢釋噙著淚水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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