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刮了一夜北風,早晨,雖出了太陽,但還是十分寒冷。康延欣站在宮門口,凍得兩頰發紅。她踮起腳跟朝裁造局那邊望了幾迴,仍不見有人過來,不知那些人都在幹什麽?送幾件衣服都這麽慢,太後還等著出門呢,都是一些不中用的東西。做事都不上心。


    這話很熟悉,好像就在耳邊,康延欣想起來了,昨晚,太後不是還罵自己對王繼忠不上心。幸虧隻是責罵了她這一句,但這一句她也覺得很委屈,弄得眼淚嘩嘩地。太後似乎也不忍心罵她,隻讓她說了王繼忠的病情,便說:“明天朕去看看他。”


    康延欣以為自己聽錯了,怔怔地看著蕭綽。


    蕭綽說:“今晚可能要刮大風,你去裁造局,讓他們準備兩套過冬的衣服,明天去開龍寺,一塊捎過去。”


    但他們到現在還沒有送過來,太後都等得不耐煩了。


    這時,宮側邊走過一個人,終於來了,怎麽從那邊走呢?康延欣伸頭張望,來的人卻是政事令韓德讓。這麽早就來了,一定是昨夜刮了一夜的風,氣溫驟降,放心不下太後,問安來了。


    康延欣在蕭綽身邊十幾年了,自雪雁去後,蕭綽就把她當成心腹,韓德讓自然也是“自己人”。韓德讓進宮總是讓她通報,韓德讓進去之後,太後又總讓她在門外守著,不讓人進去,就是皇上來了,也要得到通報,太後許可才能進去。


    康延欣看著韓德讓走近,迎上兩步,行了禮,說:“政事令這一大早來,是不是怕太後昨晚被凍著了。”


    因為與“自己人”說話,用不著拿腔作勢,韓德讓說:“昨夜風大,夜間寒冷,深宮幽院裏一定更是凜冽,太後昨夜一定沒有睡好吧。”


    康延欣笑道:“昨夜太後半夜睡不著,心裏惦記著政事令,說你那個破穹廬怎能抵擋得住這麽大的風寒?政事令沒有凍著吧?”


    “好著呢,”韓德讓說,“這一大早你不伺候太後起床,跑到這門口幹什麽?”


    康延欣說:“奴婢在等人。”


    “等人?等誰?”


    “等裁造局的人送衣服來。”


    “是啊,天冷了,是要添加衣物了。”


    康延欣正要說什麽,隻見一個奴隸抱著一包東西小跑過來,那包東西太大,遮住了她的半邊臉,擋住了她的視線,以至於她跑幾步慢下來低頭看一下路,上台階的時候,不小心被絆了一下,撞到韓德讓的身上。


    韓德讓迴頭道:“怎麽走路的?沒長眼?”


    奴隸連忙道歉,卻一雙眼睛緊盯著韓德讓,站住了,挪不動腳步。


    康延欣催促道:“趙宗元,你磨蹭什麽?太後等著衣服呢。”


    趙宗元如夢初醒,忙抱著衣服進去了。


    韓德讓目送趙宗元走進宮裏,仿佛墜人一團迷霧之中,忽然,辨不清身在何處,愣愣地站在台階上,一隻腳踏著一級,不知是想上來還是想下去。


    康延欣從沒有見過韓德讓如此光景,看了看趙宗元遠去的背影,問:“政事令認得她?”


    韓德讓一怔,醒了,搖搖頭,說:“不認得,不認得。”


    韓德讓說著下了台階,低著頭往迴走,仿佛尋找什麽丟失的東西。


    康延欣說:“政事令不見太後了?”


    韓德讓迴頭道:“不見了。”說罷,仍然低頭走了。


    康延欣看著韓德讓走遠,自己也如走進了謎團:他一大早跑過來要見太後,怎麽看見了一個奴隸就迴去了呢?趙宗元到底是什麽人?難道他們認識?


    康延欣正百思不得其解,趙宗元急匆匆走出來東張西望。


    康延欣問:“你想找什麽?”


    趙宗元說:“剛才站在這兒的那個大人去哪兒了?”


    康延欣說:“你是說政事令嗎?你找他幹什麽?”


    趙宗元說:“這位大人好眼熟,我像在哪兒見過。”


    康延欣看了趙宗元一眼,說:“你說什麽胡話?你一個剛來的俘虜,怎麽會見過他?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大契丹的政事令,現在與宰相室昉大人共執國政,是大契丹數三數四的人物,你怎麽能認得他?”


    趙宗元點頭歎息,接著搖頭,一邊搖頭,一邊自語:“不,是他,不會錯的,是他。”說著,也低頭走了。


    一大早,看見這麽一出,康延欣甚感怪異,悻悻走進宮裏,蕭綽正拿起衣服左瞧右看,見康延欣進來,說:“拿上衣服,跟朕到開龍寺去。”


    康延欣一邊答應,一邊說:“太後,韓大人來了。”


    蕭綽說:“這麽沒進來?”


    康延欣說:“他又迴去了。”


    蕭綽說:“迴去了?怎麽迴去了?”


    康延欣說:“不知道為什麽,韓大人看見了趙宗元,然後就迴去了。”


    “趙宗元,”蕭綽放下衣服,說,“趙宗元,剛才送衣服來的那個奴隸?”


    康延欣說:“就是她,她說她像見過韓大人。”


    蕭綽忙道:“她見過政事令?這怎麽可能?”


    康延欣說:“是呀,她一個剛俘擄來的人,怎麽可能見過韓大人?”


    “不可能,不可能。”蕭綽仿佛是在迴應康延欣的話,又似乎自言自語,坐在那裏出神。


    康延欣說:“太後,去不去開龍寺?”


    蕭綽說:“哦,室昉大人今天從山西迴來,朕要問一問山西那邊的情況,就不去了。你去後,要好好照顧王繼忠,不能怠慢他。他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你若跟了他會幸福的。”


    康延欣不知太後怎麽說出這樣的話,忙說:“奴婢做錯了,太後不要趕奴婢走?”


    蕭綽笑道:“丫頭,說什麽呢?朕何時說不要你了?好好去伺候王繼忠,等王繼忠好了,朕重重地賞你。”


    康延欣抹了淚,拿起衣服出了宮門。


    王繼忠看起來好多了,元虛剛給他吃了一碗小米稀粥,坐在床沿與王繼忠說話,見康延欣進來,忙起身,道:“康小姐來了。”


    “主持也在這兒,”康延欣點點頭,看了看王繼忠,說,“王將軍看起來好多了?”


    王繼忠欲起身坐起來,康延欣忙說:“躺著不動,逞什麽能?吃了一碗稀粥,有力氣是不是?”


    王繼忠順從地躺下了,眼直直地看著康延欣。康延欣被盯得有些不自然,拿出棉衣,對王繼忠說:“天冷了,太後擔心將軍凍著了,讓奴婢送來棉衣,昨夜,裁造局趕了一夜才趕出來,你看合不合身?”


    王繼忠眼含熱淚,道:“請郎君迴去替我謝謝太後。”


    元虛擰起棉衣看了看,又望了一下王繼忠,說:“裁造局的人沒量過將軍的身材,如何做的合身?”


    王繼忠說:“裁造局裏有一個趙宗元知道我長短。”


    “趙宗元。”康延欣說。


    也許聽出聲音有些異樣,王繼忠問:“趙宗元怎麽了?”


    康延欣忙說:“沒什麽,這棉衣正是她做的。”


    王繼忠想了想,說:“是個可憐的人,她在裁造局還好吧?”


    一大早,三個人對趙宗元這麽上心,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王繼忠怎麽也關心她來了?是了,他們同是俘虜,同病相憐,算是患難之交,關心她是應該的。但康延欣還是有些不悅,說她好得很。


    王繼忠“籲”了一口氣,放下了一副重擔。


    看著王繼忠這副樣子,康延欣甚是氣惱,說:“太後常說將軍重情重義,還真是如此,怎麽放不下趙宗元嗎?”


    王繼忠沒有作聲,元虛說:“康小姐有些不知,王將軍舍身救迴幾萬百姓,孤身來到這裏,舉目無親,路上有趙宗元相伴,同是天涯淪落人,那是比親人還親啊,要論情義還真是天高海深呀。”


    康延欣本來就善解人意,聽元虛這樣一說,心中一軟,看著王繼忠心疼起來。噓寒問暖,關心備至。


    王繼忠身體好得很快,但總是心事重重。康延欣向蕭綽稟告了幾迴,蕭綽什麽也沒說,隻讓她依舊伺候著。康延欣隻得白天去開龍寺,夜晚迴到宮裏,來迴地跑,很是辛苦。


    王繼忠辭了她幾迴,讓她不要再來。可她說她是奉太後之命來伺候他的。王繼忠推辭不掉,隻好由她。畢竟她是一個漢人,會說漢話,總比對著那些軍士強。而且,康延欣還讀過書,詩詞歌賦也懂一些。她喜歡南朝,總是問有關南朝的事,她十分向往汴京。當王繼忠講汴京時,她總是聽得津津有味,之後,不無感歎地說:“真是虧了你了。”


    有一迴,王繼忠講完,康延欣說:“將軍,你帶我去汴京吧。”


    王繼忠大吃一驚,看著康延欣心想:她該不是來試探我的吧?於是,搖頭道:“汴京雖好,已是他鄉。”


    從此,王繼忠再不跟康延欣談南方的事了。直到有一天,這天,康延欣來得很晚,她背著手,輕輕地走進來,神秘地說:“王將軍,你知道我今天找到什麽了?”


    王繼忠看了看康延欣,搖搖頭。


    康延欣慢慢地抽過手,將一束鮮花在王繼忠眼前晃了晃,說:“認得嗎?這是什麽?”


    那是一束藍色的花,很是妖豔,如一束藍色的火焰。王繼忠目不轉睛地看著,失聲道:“金燈,哪弄來的這麽漂亮的金燈?”


    康延欣撇嘴道:“金燈?將軍好好看看這是金燈?”


    王繼忠仔細看了看,歎息道:“果然不是金燈,我還以為是金燈呢,顏色都不像嘛。”


    康延欣說:“金燈是什麽樣的?”


    王繼忠動了動嘴,歎道:“它是······唉,反正它不是金燈,它是什麽花?”


    康延欣說:“它叫青囊。”


    “青囊,”王繼忠忙拿過花,仔細地瞅,說,“它就是青囊?”


    康延欣說:“是啊,它就叫青囊,中原沒有這花?”


    王繼忠說:“沒有,聽說有過,但很神秘。”


    康延欣說:“很神秘?怎麽神秘?”


    王繼忠說:“說它神秘,其一、是很少有人看到它,其二、據說它隻在仲夏月圓之夜開放,須臾,凋謝。更神奇的是每當花朵盛開之際,花瓣上會出現文字,可預言世事未來。當年隋文帝駕崩之時,青囊花上出現了‘楊花落李花開’後來果然李淵滅了隋朝。待唐太宗崩殂之時,花瓣上又現出了‘武興周而代李’果然武則天坐上了皇位。”


    康延欣驚奇不已,說:“真有這麽神奇?快看看花瓣上有沒有字?”


    王繼忠看了半天沒有看出什麽名堂。


    康延欣說:“這種花既然這麽神奇,那就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可以看出來的,一定是要非同尋常的人才能看出來。”


    王繼忠尋思此後有理,心想誰有這個本事呢?思來想去,猛想起一個人或許可以看出什麽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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