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遺址,元君神殿。


    時隔萬年,曾經的六部掌司終於重返神殿,望著眼前的破敗景象,他不由得感慨道:“往日的喧囂,或許再也見不到了。”


    一道身影忽然出現在陸吾身後,麵容溫和,卻不失帝王威儀,輕聲笑了笑,說道:“此間宮闕,好歹也算是本君的書房,六部主神前來,亦不敢喧嘩,又何況各司神祇,所以哪來的喧囂一說。”


    聞言之後,陸吾急忙轉過身來,施以臣子之禮,跪在玉磚上,久久不曾起身,神色極為恭敬道:“掌司陸吾,參見元君。”


    離開多年辛苦經營的酒肆之後,陸吾一路向西,按照約定幫著鹿衍完成了該做的一切,此後暫居佛塔之中。前不久收到一封書信,乃是鹿衍親筆,其上並無神通烙印,僅是白紙黑字,內容也極為簡短,隻說在完成雙方約定後,便可自行離去,或歸酒肆,或歸故鄉,總之哪裏都可以,而且還有一份驚喜等著他。


    妖族南下,一發不可收拾,更有尊神玄一坐鎮,想來若陸吾出現在酒肆內,必然會牽連酒肆內的夥計,如此便打消了迴去的念頭。此外,在三教祖師離開之後,那道通往天外的門扉就始終不曾關閉,但奇怪的是,似乎除了陸吾,便再無人能夠察覺到它的存在,否則一些傳承由來已久的妖族修士勢必會不顧一切手段飛升,從而去尋找大道源頭,以求得證道果。


    思量再三之後,陸吾決定離開人間,重返天界,暫且停留幾日,也好避一避“風頭”。至於所謂的驚喜,陸吾並不在意,因為鹿衍在他麵前畫餅充饑的次數實在太多,幫忙是彼此間的情義,迴報與否,相較之下並不重要,但不得不埋怨一句,做人不能太鹿衍。


    不求迴報的付出,更應該得到重視,而不是將其認作為理所應當的事情。


    此刻的陸吾,毫不掩飾自己喜悅,忍不住笑出聲來,口中呢喃道:“算你言而有信。”


    元君笑容溫和地問道:“既然迴歸天界如此高興,想來是眷戀故鄉依舊,但當初又為何舍得離去?”


    陸吾不敢抬頭,神色有些羞愧,磕磕巴巴地說道:“當初……當初是因為……鹿衍,不,與世同君說,地界有一些稀奇……稀奇古怪的玩意,所以……”


    元君略有幾分慍色,沉聲道:“無需找借口,有原因直說便是。”


    陸吾低著頭,迴答道:“較之於純粹而冷漠的天界,地界雖然複雜些,卻十分的溫馨。日複一日與宗卷為伴,倒不如去地界做些喜歡的事。”


    元君欣慰一笑,打趣道:“用地界的說法,大概就是翅膀硬了,想去外麵見見新鮮事物?”


    陸吾一愣,好奇地問道:“與世同君教您的?”


    “昔日乘坐神輦,與他同遊諸天萬界,其間曾偶然走過一趟光陰長河。在他的慫恿之下,分出一部分神識,以地界生靈的身份於長河中行走,見過許多事情,自然而然也就懂得一些。”元君笑著解釋道。


    “趕緊起來,別跪著了。如今天界破碎,六部主神或歸於星海,或藏匿逃命,所謂的眾神之主不過是個虛銜,不必太過當真。”


    其實陸吾禮敬者,並非眾神之主,而是三君之一,上界元君。大概是猜到了陸吾此刻的想法,元君很快便又笑著補充道:“與修一樣,‘元’無非是個名字而已,所以從一開始,諸神心中敬畏者便是以強大實力鎮壓六部主神的眾神之主——元君,而非星海的締造者,元。其實也無所謂,因為無論是天界的神族,還是後世地界的妖族、人族,凡是此方天地內的種族,大概都是這樣,生而便向往強大與自由,唯一能壓製,或者使其尊敬的就隻有更為強大的實力。”


    陸吾再次行禮,正色道:“眾神之主也好,三君之一也罷,陸吾此生隻敬眼前之人。”


    元君將他扶起,隨手一揮,一塊塊玉磚凝聚,化作一張長椅。元君先行落座,陸吾緊隨其後。


    “不管怎麽說,終究是成了孤家寡人,敬重一個人可以有很多形式,不必局限於跪拜之禮。天界既已覆滅,其束縛諸神的規矩便不該再存在,所以有些事情,你大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按照修的傳承而言,你我皆在修行,一路追尋著腳下的大道,既然如此,便是道友,不必論君臣。”


    元君並不是在執著於跪拜之禮,而是希望處在當下世道的陸吾,能夠擁有自己的選擇,無論對與錯,隻要是源自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即可。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所謂之君,亦可是你陸吾自己。


    大劫已至,終局即將開啟,而無法進入終局者,若無不屈之心,則唯有一死,被四種原初之力湮滅,徹底消磨於光陰之中。


    陸吾恪守君臣之道,便是“屈服”於某種既定規則,越是不自知,其受約束程度也就越深,最終也就愈發沒有逃脫湮滅的可能。


    三言兩語誠然改變不了什麽,但足以種下一顆種子。若有後來者願意幫著澆水施肥,則未必沒有長成參天大樹的可能,或許到了某一時刻,便會出現轉機。


    所謂的終局,不僅是既定的死亡,亦是混沌的新生。有序的終結,換來無序的開始,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這便是滅世之災,避無可避,但對於極少的人來說,也未嚐不會是一個新的開始。


    似陸吾這般,一開始便被終局所拋棄,從而將之歸入既定死亡的人,唯一的出路,便是發起反抗,以堅定的意誌來推翻有序的終結,從而在過程中尋到一線生機,再成功將腳步邁入無序的開始,如此一來,便可渡過劫難。


    不過這件事也就是說起來容易,若真想著做成,無異於以武力震懾三君,簡直是癡人說夢。


    陸吾難免有些恍惚,但心底的聲音卻在告訴他,不得僭越君臣之禮,周圍似乎還有旁的聲音,可是相較之下,後者聲若蚊蠅,前者如洪鍾大呂,又怎能聽得清楚。


    元君神色欣慰地笑了笑,輕聲道:“天下萬難之事,皆在第一步,若能成功邁出,便已是極大的勝利。至於此後又該如何,不必過於憂心,慢慢來,一切總會好的。”


    雖然聽得有些糊塗,但最後一句話對陸吾多少有幾分慰藉,他應聲道:“沒錯,一切都會好的。”


    二人沉默不語,坐在長椅上,望向神殿之外,見群星劃過,或光芒璀璨,或黯然失色,倒也算是一番景致。


    元君望著群星,喃喃道:“海者,江河匯聚之地也,顧名思義,星海,便是群星匯聚之地。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是我的自以為是,方才造就出種種約束之力,以至於後來愈演愈烈,無意間威脅到了四大原初之力,故而天地兩界方才會有此一劫。”


    元君停頓片刻,隻因神殿內又多出幾人,皆是來自於地界,其中有該來之人,也有不速之客,而對於後者,元君近千年來,最討厭的就是變數,而他的出現,無異於是帶來了天地間最大的變數。


    眾人神色嚴肅,默不作聲,元君示意陸吾稍安勿躁,且等他先將話說完。


    “墮神之戰後,天界已然是強弩之末,勢必無法阻攔地界生靈行登天之舉,索性便順水推舟,借此讓大多數神祇都迴歸於星海,如此我便可拿迴屬於我的全部力量,從而有機會去探尋劫數的本質。時至今日,雖無有不知,卻無任何解決之法,隻得默許終局的到來。”


    聞言至此,張欣楠與景行對視一眼,看來彼此想法是一致的,關於解決辦法,元君似乎已然尋到,卻不願與眾人分享所得。對此,談不上對錯之分,僅是讓二人更加堅信事情有解決的辦法,隻要肯尋找,就一定會有收獲。


    元君突然停下言語,不禁發出一聲歎息,道:“但願真的可以找到。”


    突然間,神殿內出現一道空間裂隙,放眼望去,所連通者竟是虛無之地,一株古樹下,老翁拱手見禮,似乎是在恭送著什麽。


    元君有些驚訝,抬手一揮,自空間裂隙中,湧出無數璀璨的金色流光,緩緩匯聚在他的手中,化作一本典籍,好似儒家之書,翻開瞧瞧,裏麵卻沒有一個字。


    元君將書籍收起,然後轉身看向那位不速之客,沉聲問道:“作為與世同君,我願意與你暢談,但作為十方閣的鹿衍,我卻並不願意見到你。如今地界戰亂不止,你不忙著去止戈平亂,又來天界遺址作甚?”


    一道修長身影,周圍遍布火焰之息,眼角處,金光流動不止,神色漠然道:“一體一魂,皆有去處,唯有一心動而起念,方才至此,所求不過一件事,便是來交還完整的造化之力,作為條件,我需要暫時拿走念歸之力。”


    “心者?”元君微微皺眉,沉聲道,“原來這一世是屬於你的,難怪。在交換原初之力前,我還需要你迴答我一個問題。”


    “請問。”


    “約束之力,究竟是在你,還是在我?”


    “心之約束,約束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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