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穀以東,天池山脈以北,距離某座邊境孤城不足二十裏外,枯木成林,林深處有一大澤,名曰葬禍,意為埋葬禍亂之地。


    數日以來,張麟軒星夜兼程,馬不停蹄,一個勁地朝此地趕路,好似生怕耽誤了時辰,但如今已然近在咫尺,卻反倒心生“懈怠”,並不急於走入枯木林,而是在林外尋了一處空地,然後拴好馬匹,就此安營紮寨。


    日落之前,張麟軒以枯木枝作為根基,又以道門五雷符籙為引,再輔以聚散靈法之奧秘,造就出一座大陣,布置於營帳周圍。


    待一切處理妥當後,張麟軒便坐在青石上,嘴裏嚼著幹糧,時不時地瞥一眼身旁不遠處,正在閉目養神的許都,隨口問道:“靈官大人一路作伴,無形間免去不少麻煩,晚輩不勝感激,隻是不知大人意欲何為?”


    許都不予作答,微微抬起眼皮,瞧了一眼陣勢,心中頗為震驚,嗓音略有些沙啞地問道:“我觀你所布之陣,雖根基落了下乘,但符籙卻是上佳之作,此外布陣手法更是堪稱當世一流,不知是何法門?”


    “聚散靈氣之法。”張麟軒認真思索了一下,大概是這麽個名字。


    許都神色如常,又問道:“鹿衍教你的?”


    張麟軒搖了搖頭,卻並未解釋其中緣由。


    “十方閣陣法之道,當以秦湛得其精髓,然而他主修耳目之術,萬年來難免生疏了,這般手法應當不會是他。至於你師父,劍道登峰造極,一法通即萬法通,一道劍氣便是一座劍陣,不受布陣法門所束縛,亦不會是他。”


    許都想了想,歎了口氣道:“除此三者之外,唯陳堯有這般能耐,但據我說知,你好像不曾見過,況且他與張欣楠之間關係微妙,認不認你這師侄尚在兩可之間,所以決計不會傳你這等神通。奈何沉寂多年,耳目閉塞,世上諸多奇人異事,而今卻不盡相識,竟是連一脈術法之傳承都已尋不得源頭。”


    張麟軒會心一笑,輕聲道:“並非晚輩有所顧忌,而是其中緣由實在古怪,不知該從何說起。”


    許都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縱有千般理由,總不能是術法神通自己跑到你腦子裏去的吧!”


    張麟軒伸出大拇指,一本正經地說道:“靈官大人果然厲害。”


    許都不禁麵色一沉,急忙掐指推演,仰頭望去,漫天星辰閃爍,其光芒更是往昔,但此等景觀卻並非祥照,而是意味著諸神臨近,大劫將至。


    許都收迴視線,由懷中扯出一張紫色符籙,以左手雙指撚著,右手掌心祭出一枚印章,四四方方,其上有一隻青龍盤旋。隻見他左手抖動符籙,引得一道幽綠色的火苗,然後將其置於龍眼之前,刹那間,火光大作,衝天而起,進而向著四周散去,漸漸歸攏,自其中生得一尊石龍,口含一顆赤紅色的血珠。珠子迸發出耀眼的光芒,掃視天地一周,最終落在許都身前,於青石之上得到一行小字。


    “欺世盜名,而今清算。”


    尚且不足一個唿吸的時間,光華便隨之斂去,字跡亦消散於無形。


    許都突然變得麵色蒼白,眼中滿是血痕,右手不穩,致使青龍印章跌落在地,摔去一角,碎了一隻龍眼。他單膝跪倒在地,以左手撐著,才勉強維持身形不倒。


    張麟軒見狀,急忙走上前去,瞧著許都傷勢嚴重,鬼使神差地念了一個“聚”字,頃刻間,無數純粹的元氣自四麵八方湧來,如溪流匯聚,緩緩融入到許都體內。


    數個唿吸之後,許都便恢複如常,他不由得眼神十分詫異地看著張麟軒,竟是有些磕巴地說道:“你……你是怎麽做到的?”


    張麟軒眼中忽然掠過一道金光,隨即神色冷漠,淡淡地說了一句,“知道的越多,死得也就越快。”


    “你……”許都緩緩站起身,定睛一看,便瞧出了少年體內的古怪,不由得怒目沉聲道,“哪裏來的毛神,竟敢在你靈官爺爺麵前施展邪術,還不速速給我滾出來!”


    “張麟軒”神色漠然道:“吾乃君王侍者,豈是區區靈官可比,若再不知進退,便將你即刻處死,以正天威!”


    “你是元君的下臣?!”許都有些驚訝道。


    “吾乃扶桑之神,兼五行聚散之道,雖極近天道自然之法則,卻為混沌衍化所生,故而並非元君之臣。吾主,與世同君也。”


    許都皺了皺眉,又問道:“如今諸神盡數歸來,自當各尋其主,你不去鹿衍身邊,來此附身於一個少年作甚?堂堂神祇,若這般行事,豈不惹人恥笑。”


    “靈官之流,非至賢者,不得入朝聖殿,果然是天界為數不多的良規。”扶桑之神眼神輕蔑,但礙於眼下身份,故而又隻得與許都解釋,“與世同君,青衫是也,此間少年亦是也,本就是集混沌之力而大成者,何來真身實體一說。眼下之世,乃少年之世,即便以神通顛倒主客之分,卻終究難以長久維係,故而吾欲尋之君,便是他,而非青衫客。至於為何僭越行事,暫代君王之軀,乃是為了免去施展聚散靈決所帶來的反噬。原本布陣之時便已然施展過,方才見你傷勢嚴重,一時心急,無意間就又施展了一次,以他目前的修為而言,擔不得這份反噬,隻好由吾來承受。”


    許都了然,言語神色皆是緩和不少,他輕聲道:“既然如此,你打算何時離開?據我說知,附身時間過久,帶來的損害亦是極為嚴重。”


    扶桑之神解釋道:“君上為混沌之主宰,吾為混沌衍化所得,暫代其身行事,其苦難皆將由我承受,並不會危及他分毫。如今天地規矩幾乎全部鬆動,諸神再無約束,即將歸來此間,而吾借助自身本源之力與混沌之力間聯係,方能先諸神一步抵達,此行不得久留,需尋吾之靈身,然後方可立於君王之側。若非聚散靈決,吾亦不會出現於此,可是既然來了,便不能匆匆離開,理當為君上分憂。”


    扶桑之神環顧四周,臉上多了幾分笑意,道:“以如今之實力,君上便能布置出這等玄妙法陣,果然厲害。不過都是萬年前的老樣子,若想收服如今的禍鬥,著實需得花費一番苦功夫,倘若稍有不慎,或將讓它尋到機會遁走,這又如何使得。”


    扶桑之神再次看向許都,麵無表情道:“既然是名正言順的靈官,想來應有靈官印傍身,暫且借來一用,收服那頭畜生之後,吾便將其還你,更有薄禮相贈。”


    許都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靈官印交出,撇過頭去,咬牙切齒道:“若敢耍花招,道爺我一定弄死你!”


    扶桑之神托著好似酒樽的靈官印,不禁會心一笑。此物大多由靈官心性所催化,看來是個貪杯的家夥。


    “多謝。”扶桑之神道了聲謝,然後麵向枯木林,抬手一揮,林木隨之左右分散,讓出一條平坦道路。


    “孽畜,還不速速現身!”


    大澤之水,寂靜無波。


    “傲慢之罪,理當重罰。”


    扶桑之神將靈官印向前一拋,徑直射入水中,隨即便響起一聲巨大的轟鳴,炸起水花數百丈高。


    水幕之中,巨大的爪子將其生生撕裂,一隻通體黝黑的妖獸隨即從中緩緩走出,身軀大如山嶽,四足踏地而行,引得陣陣動蕩。


    它來到扶桑之神麵前,俯身看來,眼中所見,自然是張麟軒的皮相,譏笑一聲,道:“哪來的臭小子,也敢在此造次,就不怕禍鬥爺爺一口吞了你?!”


    “不過火神座下的一頭畜生,竟敢在君王與本神麵前狺狺狂吠,著實不知禮數,而今罰你作護院之犬,為君王看守大門。”


    許是出於本能,禍鬥察覺到了危及,但未曾瞧出眼前之人的古怪,以至於它不肯放下驕慢之心,依舊神色鄙夷,笑容譏諷地打量著“張麟軒”。


    “哪來的鼠輩,也敢如此大言不慚,今日你禍鬥爺爺便教教你,什麽叫做天高地厚!”


    禍鬥抬起右爪,猛然向著營帳所在地拍去,企圖以山嶽之重的利爪,將其狠狠砸成肉泥,不了卻被驟生的雷霆擋在半空,非但落不下去,而且也收不迴來。


    扶桑之神微微抬手,先前射入水中的靈官印便驟然浮出水麵,化作一張巨網,將禍鬥整個罩住。


    “緊!”


    一聲令下,網口收縮,禍鬥如墜入陷阱中的獵物,無論如何掙紮,終究是再難逃脫。


    扶桑之神抬手一揮,巨網化作巴掌大小,罩在其中的禍鬥如今則好似一顆頑石。扶桑之神將它遞到許都手中,言語囑咐道:“記得與君上言明,事後以心神侵染,便可收服此獸,無需再非周折,稍後盡管依著法陣拒敵,無需再分心其他事情。”


    扶桑之神言而有信,抬手間,便在靈官印上留下一道神源烙印,笑著問道:“此物可還滿意?”


    許都恨不得立刻收下,卻又擔心是對方的算計,隻得忍住私心,沉聲問道:“這等福緣,僅是一次借用靈官印便能換來的?”


    扶桑之神說道:“一路護送君王有功,理當重賞。此後還需一並抵禦強敵,自然不能吝嗇。苦難加身至此,已近乎極限,不得不離開了,告辭。”


    “且慢,容我多問一句,口中強敵所指何人?”


    “陸續而至的……天界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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