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而行,飲酒一壺。荒原近日來動作頻繁,倒是難得像今日這般悠閑。走著走著,忽見一老翁,相視而笑,盡在不言中。中年男子心念微動,手中羽扇瞬間憑空消失,抱拳拱手,輕笑道:“見過前輩。”


    以神魂之姿遠遊至此的林姓老人側身躲過,麵無表情地說道:“閣下身負仙魔之別,堪稱半個神道中人,故而這一禮,老夫受不得,還望炎暉殿主見諒。”


    中年男子微笑道:“萬年光陰,故人如舊。”


    林姓老人神色凝重,沉聲道:“眼見大廈將傾,再見故人則未必如舊。”


    中年男子一笑置之,輕聲道:“改朝換代之事,古往今來見得多了,也就愈發覺得無所謂了。一座炎暉殿而已,何必如此吝嗇。既然所謂之‘先輩’做不到,那便不如大方與後來者讓路。”


    “房倒屋塌一事,難道就這般樂見其成?有一個散道於天地的第九層樓樓主還不夠,莫不是還要再加上你這位炎暉殿殿主?日後大戰一起,說不定又要隕落幾人,而枯坐東海崖畔的李才,如今境界如何,想你不是不清楚,在此番大劫之下與廢人又有何異。至於伏嶽山的那位,若是能守住那把殘琴,不將某人放出,便已然是萬幸,又怎敢奢求更多。就目前而言,十方閣已失山水之勢,即便陳堯道法通天,也一樣是獨木難支。一旦大廈傾覆,不知道又會有多少人為其陪葬,難道你當真忍心見到這一幕?”林玄沉聲問道。


    中年男子的臉上不見任何猶豫之色,隻是微微一笑,然後平靜地迴答道:“既然心中無愧,所行自然無悔。若論及冷眼旁觀,坐視高樓倒塌的第一人,我一介布衣又如何能夠比得上林老先生?”


    最後四字,咬得極重。


    林玄神色漠然道:“若我選擇出手,那麽大河之水必將再無歸處,所以你當真希望我這麽做?一夢而魔障生,已然為禍天下久矣,此時我若再雪上加霜,那便不是毀去一座高樓那麽簡單了。或許,打碎一座天地也不為過。”


    中年男子笑了笑,繼續說道:“既然不能出手,那便請老先生在旁好好看著,莫要再輕易踏足人間。至於那座高懸之門,還望老先生您千萬守好,莫要將像你一樣的家夥放過來,以免稍有不慎,使得七十二州大地轉瞬陸沉。人間之劍既然不在人間,那麽一切都需小心應對,千萬馬虎不得。”


    林玄還是有些不甘心,遂問道:“真的不管了?”


    中年男子微笑道:“自城內一別,我與曹煜琛已經徹底劃清了界限,此後形同陌路,再無交集,所以十方閣在我眼中,僅是一座高樓而已,別無其它。”


    林玄無奈地歎息一聲,又問道:“那她呢?難道不成你也可以放得下?”


    中年男子神色如常道:“拿得起且不願放下之人乃是昨日之曹煜琛,而非今日之諸葛塵,所以這句話您不該拿來問我。以後若有機會,您大可以走一趟東北邊境,去問一問那曹煜琛。”


    林玄點點頭,算是答應下了這種“有機會”,但最後會不會事與願違,天知道。


    林玄突然神色嚴肅地問道:“最後一件事,當年十方閣為何會知曉我的存在?”


    諸葛塵想了想,迴答道:“萬年以來,依次出現的十三座懸浮於河水之上的渡口,其實都曾有樓中人的足跡。比如心吾,李才,葉嵐,夏桀四人,他們便分別走過一處,似乎是在過去的某一段光陰中提前見到了當下風景,故而難免有些消極,所做出的選擇也多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再比如陳堯,武三思,我,黃更辰,老四,以及秦湛六人,至多者走過四處,至少者走過兩處。相較而言,我們見過的東西自然要多些,但這也就意味著彼此心念起伏尤其嚴重,所以對待選擇一事,自然也就比較模糊,總想著再看一看,等一等再作決定,但武三思卻並不這樣想,他似乎摒棄了所見的一切,從而選擇了一條更為決絕的道路。”


    林玄默不作聲,選擇安靜地聽著。


    所謂十三座渡口,無非是十三塊不同的頑石罷了。至於這些石頭因何會出現在河麵,自然離不開眼前這位林姓老人的某種神通道法。其中玄妙,不足為外人道也。


    對於十方閣眾人私自踏足其中,林玄倒也不惱,因為他在河麵上搭建渡口的目的本就是為了讓後來者可以“摸著石頭過河”,以免尋不得道路,從而失足落入水中。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具備在那條“大河”中掙紮的能力,即便是某位灰衣道人,不也一樣是投河即死?既然十方閣眾人可以去而複返,那便說明林玄的某種做法其實是正確的。


    諸葛塵繼續說道:“劍禹師兄……算了,還是稱唿他為張欣楠吧。欣楠師兄與小師弟鹿衍以截然相反的兩種順序分別走過渡口,各有所得,卻又悵然若失,一個整日坐在樓頂發呆,一個入夢卻再未醒。”


    林玄聞言忽然笑了笑,說道:“前不久,那位十三樓主不是醒了嘛?”


    諸葛塵笑著反問道:“當真是他?”


    林玄啞然失笑,輕聲道:“殿主已近道矣。”


    諸葛塵輕“嗯”了一聲,神色淡然地收下了這句話,然後言語卻有些無奈地說道:“隻可惜沒有機會好好去感悟這份道了。”


    林玄神色遺憾道:“忽而又遠矣。”


    諸葛塵一笑置之,“學不得頓悟,那便去修漸悟,二者皆是大道,何來遠近之分。”


    林玄點頭笑道:“正是此理。”


    “十三處渡口之玄妙,非踏足其中者不能體會,所以事後自然要尋一尋搭建之人。其實若非先生出手相幫,否則僅憑借我等之力,實在難以知曉林老先生的存在。”諸葛塵如實說道。


    林玄自嘲一笑,喃喃道:“其實尋到我也並不見得是什麽好事,最後甚至有可能會讓你們失去更多。一座十方閣或許還不夠,屆時若再搭上一整座人間,我想你們便會對當初的選擇感到後悔。”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日後如何,還望老先生您拭目以待。”


    林玄忽然說了一句讓諸葛塵似懂非懂的話,“這是我最後的一次機會了,但願你們不會再讓我失望。”


    諸葛塵眉頭微皺,顯然並不理解林玄的意思。對於麵前老者,諸葛塵曾偶然間聽到張欣楠提起過一次,但言語間所涉及的內容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腦海中隻依稀記著三個字——可憐人。


    至於為何可憐,卻是無有答案。


    林玄忽然記起某事,笑了笑,故作好奇地問道:“據說修有十三位親傳弟子,怎麽如今到了你嘴裏,卻隻剩下十二人了?餘下的那位,莫不是讓你給吃了?”


    諸葛塵搖搖頭,笑道:“林老先生打趣了。彼此怎麽也算是同門,豈可爭相而食。再者說,就算是真的存了吃掉他的心思,若無良機,也終是徒勞。”


    林玄哈哈大笑,“倒是比過去有趣多了。說說吧,那人到底走了幾處渡口。”


    諸葛塵迴答道:“姓陸的倒是的確有這個實力,但最後卻是一座渡口也未曾踏足,至於原因,他自己不願說,我們幾個也就懶得多問。”


    林玄微微一笑,神色如常,心中雖然知曉答案,但卻並未選擇將其告知諸葛塵。畢竟有些個丟麵子的事情,還是少做為好。


    為何不去?還能為何,瞧不上我唄!或許在那個家夥眼中看來,我這點微末道法根本登不得大雅之堂。雖然有些不服氣,但卻不得不承認,搭建渡口時所用的神通確實與光陰之術相差極大,甚至說得難聽些,就是驢唇不對馬嘴。至於為何能懸浮於水麵多年,歸根結底,二字而已,僥幸。


    不過“僥幸”也是實力的一部分,要不然你換別人來試試?任其嚐試無數次,也注定不會成功,否則如今守大門的家夥也就不會隻有林玄一人。


    諸葛塵忽然笑問道:“林老先生問完了,可否換我問幾個問題?”


    林玄點頭道:“但說無妨。”


    “但凡走進賭坊之人,若是瞧見有人手氣正佳,或多或少都會跟著押幾注,不知林老先生是否有這手癢之時?”諸葛塵笑問道。


    林玄調侃道:“殿主想必不是好賭之人,賭坊看來進的確實少要些,既然如此,又何必拿賭坊說事呢。老夫生平好酒,好美景,好佳人,卻獨獨不好賭,這一點與殿主應該是一致的。至於類似舉措嘛,也不能說沒有,但卻是晚輩們自己掙來的機緣,並非老夫有意施舍。不過一把年紀了,倒也不指望著從他們身上得到什麽迴報,就當是給一些還算不錯的苗子鋪一鋪道路吧。”


    諸葛塵神色認真地問道:“其中可包括張麟軒?”


    林玄笑而不語。


    “林老先生,在下畢竟是十方閣的人。您老人家若是這般行事,那可就無異於是在打十方閣的臉了。”


    “方才你還不說兩清了嘛?”林玄輕笑道。


    諸葛塵眼神忽然變得冷冽起來,隻聽他沉聲道:“現在又是了。”


    林玄笑容玩味道:“那……十方閣的臉又值幾個錢?”


    “你問問它就知道了。”


    一柄通體黝黑的長槍瞬間出現在諸葛塵手中,一道磅礴的黑炎同時也在他周圍燃起。


    “討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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