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眼前老人的持劍之姿,武三思不禁扯了扯嘴角,卻是難得沒有任何譏諷之色,而且眉宇間似乎還有幾分羨慕神色,一如當年羨慕那一襲青衫仗劍江湖。


    或許在對待這一世的張欣楠時,幾位師兄弟還會有些別樣神色,但隻要是在麵對那位一襲青衫,名為劍禹的地界第一位劍客時,皆是由衷地尊敬,即便桀驁如那位行刑者,也不敢有任何悖逆之舉。十方閣可以不是修的一言堂,但絕對會是劍禹的一言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若非當初劍禹自願選擇走入輪迴,十方閣如今也不會那般冷清。十方閣雖無明令禁止某事,但隻要劍禹站在哪裏,規矩也就在哪裏。諸如擅自離開閣樓等逾矩之事,別說動手去做了,根本連想法都不會。


    武三思望向天幕某處,眼神複雜,心中喃喃道:師兄的錯,師弟自然找不出,但我想告訴您一件事,那就是師弟的所作所為一樣無錯。


    老王爺忽然瞥了武三思一眼,不由得會心一笑,然後意有所指地說道:“山下百姓,無論那一戶人家的孩子,多少都會有幾分做‘反賊’的資質。在絕大多數時候,不是所謂皇權獨裁,不讓你去做什麽,而是在你還未發現某條道路的時候,他便早已走過,或者與之插肩,總之或多或少地瞧見了些其中風貌,之所以不願你涉足,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心疼你罷了。也許方式欠妥,但看在這份‘初心’的麵子上,就不能言語和氣些?有些良善之心,多少給身邊人分些,莫要厚此薄彼,反倒將一切都留給了外人。”


    聞言後,武三思麵色一沉,冷笑道:“他人家務事,你一介外人難不成也要插嘴?!”


    老王爺笑嗬嗬道:“半個自家人,也算不得管閑事。有些事,你畢竟年輕,知道的不多也屬正常。”


    “哦?!”武三思略有幾分戲謔道,“不曾想你這位鎮北王竟還如此漫長的道齡?”


    老王爺笑而不語,神色平靜地望向遠處,忽然間想起了一位故人。一襲青衫,一見如故。以“斬荒”換酒,故人親贈畫卷,名為“溯洄”。恍惚之間,好似一場逍遙遊,似睡非睡,如夢顛倒。


    老王爺突然毫無征兆地拔出“朔方”,一劍揮出,徑直去往極北之地。一道淩厲的劍氣瞬間便破去數層禁製,最終落在一隻剛剛破冰而出的大妖身上。這位本欲放聲大笑的妖族前輩,自此再也沒了聲音。


    武三思怒目而視,沉聲道:“張允執!”


    被直唿姓名的這位,根本就懶得理他。


    老王爺緩緩收起長劍,將其重新懸於腰間,一手虛握劍柄,神色欣慰地笑道:“虎父無犬子嘛!”


    身形大如山嶽的那尊金甲神將此刻已收迴神通,百無聊賴地繼續沿街而走。在“聽”見城頭老人的言語後,不由得扯了扯嘴角,故作不屑之色。


    走著走著,忽然遇見一位身材修長的年輕公子,後者抬手將其攔住,歉意一笑,輕聲說道:“不知前輩可有興趣飲酒一壺?”


    粗糙漢子點了點頭,溫言笑道:“別人或許不行,但是你一定可以。”


    年輕公子無奈一笑,道:“晚輩說的是酒。”


    名為司馬穰的男人眯眼而笑,“我說的也是。”


    一座酒肆內,原本空無一人,但隨著年輕公子與司馬穰的到來,便忽然多出了三道身影。


    一處角落,一名中年男子身披甲胄,佩劍倚在牆邊,手中正在翻閱一部後世兵書。


    不遠處的酒桌旁,坐著一位長髯老者,腰懸長刀,笑望著邁進門來的兩人。


    一名少年將軍,身披金甲,頭戴金盔,麵如錦帛,劍眉星目,英氣逼人。他雖然生著一副極好看的皮囊,卻無半分脂粉氣,雙眸之中,竟是隱約流露出一股殺氣。


    瞧見來者,他率先抬起手,打了聲招唿,輕聲道:“在下景桓。”


    司馬穰點頭示意,微笑道:“久仰大名。”


    景桓一笑置之。


    長髯老者站起身,無奈地聳了聳肩,苦笑道:“望公子莫怪,著實是李某麵子不夠大,故而請不來幾位前輩,事後還需勞煩公子您親自走一趟。”


    名為李藥師的老者看似年老,實則卻是酒肆之內,除了作為東道主的年輕公子外,年齡最小的那個,依著漫長的修行歲月來說,是個不折不扣的晚輩。


    未等年輕公子答話,那位坐在角落裏的男子突然間猛地抬起頭,眼神冷冽,較之於那位少年將軍,殺意更甚,以至於殺意好似凝為實體,圍繞在其四周。


    隻聽他發出一聲冷笑,沉聲道:“做該做之事而已,難道還需要他人去請?一個個的,還真是好大的架子!”


    年輕公子神色平靜,輕聲道:“歸根結底,還是我北境有求於人,一些禮數確實不應該少,若要怪罪起來,也是我有錯在先。”


    瞧著眼前的年輕人,中年男子的神色緩和不少,明知他當下處境艱難,卻依舊尋不得什麽能幫他的法子,眼神中難掩愧疚之色,於是有些心疼地說道:“傻徒弟,你又何苦這般為難自己。”


    景桓上前一步,神色平靜道:“既然姓李的年紀小,麵子不夠大,那麽便由我去請他們好了。”


    司馬穰微微一笑,說道:“諸位莫急,今日之酒,隻為好酒之人準備,其他人嘛,不強求。既然他們不願意坐下好好說話,那麽日後也怪老夫不會有什麽好臉色。諸位,正事要緊,至於一些個鼠輩,尚且連大門都進不去,又有何資格與我等同飲。”


    長髯老者點頭道:“此言在理,還是正事重要。”


    中年男子輕歎一聲,“好,先聊正事。”


    年輕公子鄭重其事地作揖而拜,“大勢之下,有勞諸位前輩。”


    四人同時與這位年輕公子抱拳還禮,齊聲道:“我等必將竭盡所能,護三州平安。”


    身披金甲的少年將軍率先舉杯,朗聲道:“願與諸位一並破敵!”


    長髯老者緊隨其後,大笑道:“幾頭畜生而已,隻管叫他們有來無迴!”


    司馬穰扯了扯嘴角,神色不屑道:“南下?就它們?挺好笑的。”


    中年男子提劍北望,並無任何言語,唯有無窮無盡的殺意。


    殺人已有數十萬之眾,殺妖又豈能落後他人。聽說十方閣的那位行刑者好像這次選擇站在了妖族一方,看來自己是有機會坐實“殺神”這個名頭了。


    以戰止戰,以殺止殺,老夫白起,樂意至極!


    酒肆之外,一位本不該到此的戍邊將軍,此刻卻偏偏以真身親置。羽扇綸巾者,身披銀甲持槍者,同屬一人,神魂兩分,此刻並肩而立。


    後者與前者笑問道:“當真想好了?”


    羽扇輕搖,俊美男子緩緩說道:“做該做之事,理所應當,無需任何理由。”


    “仙魔雙修,本在通神,如今竟肯甘願放棄,與我這個後來者讓路?”


    “隻要得道之後,你不成逾矩之事,讓路又何妨?其次你這位後來者,在我離開以後,當真能夠後來居上?如今山腳下的晚輩可有不少好苗子,若是一不留神,沒準就真的會被人搶先一步。”


    披甲者沒好氣道:“用不著你操心。”


    羽扇綸巾者一笑置之,輕聲道:“你我今日一別,那座本就在風雨中飄搖的高樓,隻會愈發不堪重負,我倒是真心希望你能夠入主其中,幫著穩固局勢,然而若是不能,也千萬不要小氣,大大方方地與後輩們讓出道路就是。輸給幾個優秀的晚輩,沒什麽丟人的,輸給自己,那才真的丟人。”


    披甲者白了他一眼,“聒噪。”


    “好了好了,不與你嘮叨了。與君同行數載,日子也算有趣,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我不太喜歡你的姓氏。”


    披甲者神色平靜,緩緩道:“這一世的曹煜琛就隻是曹煜琛,至於旁人待我如何,無需在乎。”


    羽扇綸巾者點頭笑道:“理該如此,本該如此。不過在喜歡某位姑娘這一點上,倒是與我們的第一世格外相似。”


    披甲者冷哼一聲,轉過身去,“走了。”


    手持羽扇,彎腰作揖。


    多謝未來的殿主,親自護送一程山路。


    今日分別之後,再無火神可言,極北之妖,唯聞一聲龍吟,響徹三州,聲震蒼穹。


    朔方城。


    一座老宅,府門封閉,不見來客,而宅院主人亦是選擇了足不出戶,對於門外一切,置若罔聞,視若無睹。


    名為林玄的老人穿著一件寬大的袍子,坐在院中的搖椅上,輕輕晃動,酒飲微醺,日光和煦,悠然自得。對於偶然間響起的扣門聲,老人隻是輕拂衣袖,便將之隨手打發,哪裏來送迴哪裏。


    一位年輕儒士,一個瘋癲和尚,一名紫衣道士,三者已在朔方城停留數月,期間窮盡心力,這才窺得天機,終於在離開之前尋到了這位老先生的蹤跡,今日登門拜訪,卻被老先生拒之門外,免不得有些失落。


    年輕儒士無奈一笑,“打道迴府,如實相告。”


    道士點點頭,隨即化虹離去,就此破開天幕,重返天外道門白玉京。


    瘋癲和尚神色平靜,緩緩開口道:“以身應劫者,無窮之數也,佛門雖居於西方,卻亦在此列當中。”


    言語過後,和尚的身形便消失不見,但卻未曾返迴與白玉京相對應的大雷音寺,而是落座於一間廟宇之中,連哄帶騙地引誘三個小沙彌破戒,好讓他們吃些燒雞,好好地補一補身子,免得將來個子長不高,到頭來還要埋怨自己這位做師叔的。雖說比不得別人家的師叔,但也不能虧待了自家孩子不是。


    老和尚站在門外,平靜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並未出言阻止。


    瘋癲和尚抬起頭,朝著門外咧嘴一笑。


    老和尚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一道心聲忽然響起,“老和尚,我若是去了北邊,家裏可守得住?”


    “不易,卻也不難。”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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