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東方未明,算是“安頓”好張麟軒以後,林玄又抽空走了一趟荒原,與那名劍客說了一些事情,然後當著眾人的麵將鹿衍罵了個狗血淋頭。一襲青衫雖心有不快,但奈何理虧,故而隻得垂首低眉,沉默不語。


    除此之外,林玄再無任何言語。對於夏桀與武三思,既然彼此不是一路人,自然也就無話可說。以倒轉光陰之法強行斬斷與某個身份的因果牽連,看似談笑間,輕而易舉,實則卻是難如登天,此舉已然耗費林玄大量的修為。若想著再來一次,從而去斬斷與另外一個身份的因果牽連,無異於是自尋死路。


    萬年以來,天地之間,重中之重,即為規矩。


    無論是十方閣早先的口頭約定,還是後世儒家的禮儀製度,皆是不容輕易悖逆的法則。若一旦有人逾矩,勢必受到懲罰,縱然修為如張欣楠一般,亦是逃不脫被天地壓勝。除此之外,還有一小部分規矩根本不需要他人去製定,往往天地誕生之初就已然住世。例如生老病死,光陰流轉,此皆為天定,半點由不得人。


    修行萬年,無一修士不渴望證道長生,但長生者僅有黃更辰一人。此外其他人,無論是三教祖師,還是十方閣的諸位樓主,皆是在以不同的法門去試著逃避死亡。說得好聽些是安然渡過了每一次生死劫難,但若是說得難聽些,其實就是在苟且偷生。不過他們的這種“苟且偷生”並非是對世俗繁華的貪戀,而是萬般無奈之舉,不得不為之罷了。


    關於規矩二字,老人們或許會奉為圭臬,但後輩兒孫們卻未必會在意,甚至還會將其視作糟粕,棄如敝履,全然忘記了先輩們的教誨究竟為何物。


    正因如此,那些已然站在了山巔之上的老人們便不能離開,否則世道人心便會失去枷鎖,猶如洪水決堤一般,一發而不可收拾。


    光陰流水,一去不迴,者便是萬千規矩中最為重要的一條規矩,任誰也不能違背。一旦有人逾矩,試問誰去管?自然是那些站在山巔之上俯瞰眾生的“老人們”。


    林玄仗著自身修為,無故逆轉光陰流水,已然是違背此間規矩,所以必然會遭到懲處,若是此時再來一次,那麽就算是張欣楠站在他的身邊,那三位祖師以及其他樓主就一定會聯手將其就地正法,而且絕無轉圜的餘地。


    短暫的沉默之後,張欣楠率先開口問道:“依著你的意思,是要掀了棋盤,然後再讓雙方重新落子?”


    林玄搖搖頭,神色平靜地迴答道:“非也。”


    鹿衍沒好氣地說道:“是要我們幾方相互掣肘,然後將另外一半棋盤讓與某些小輩。”


    對於鹿衍的無故插話,林玄並未計較,而是在冷冷地看著他的同時,一字一頓地與劍客說道:“吾之所求,正是如此。”


    鹿衍下意識地捂住嘴巴,然後選擇閉口不言。


    站在一旁的武三思不禁臉色難看,眼神中略有殺意。夏桀雖然看上神色如常,但在眼神的深處卻藏著一股怒意,緊緊地握住刀柄,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拔刀。


    林玄一笑置之,慢悠悠地說道:“荒原各族同北境之間的恩怨與我無關,所以我並不會插手。昔日尚有一場城前之戰,故而今日鐵騎南下又有何妨?至於在此之後的妖潮,我亦是沒有興趣。無論日後山巔之上誰做主,都不會對我有絲毫的影響,願意爭你們就去爭,最終是生是死,那就隻能各憑本事了。”


    武三思微微皺眉,沉聲道:“那你今夜所為,又該作何解釋?”


    林玄笑眯眯地解釋道:“原因有三。其一,少年按理來說不該死在此處,故而你算計鹿衍的因果業障不能落在他身上,更不能波及他身邊的無辜之人。其二,若五族之長一同越界的時間過長,勢必引起山海樓的不滿,屆時又是一筆難以清算的糊塗賬,所以那道惡念必須由我斬掉。其三,東海之濱的神靈餘孽突然降臨世間,但是在此之前,十方閣的那座潮信樓竟然沒有絲毫示警,失察之過在所難免,然通敵之罪亦是存有說法。不想秦湛挨罵,所以就忍不住出手了。”


    武三思神色不悅,沉聲道:“你似乎忘了解釋最關鍵的那一點。”


    林玄裝傻充愣,置若罔聞,眯眼笑著,無絲毫言語。


    張欣楠在思索片刻之後,又接著問道:“給小輩們讓出棋盤,指的可是張麟軒?”


    林玄搖搖頭,不由得失聲笑道:“那小子暫時還當不得一位真正的棋手,在旁坐看他人落子即可。”


    “能入你眼的所謂晚輩,必定有常人不及之處,可否簡言一二?”張欣楠笑問道。


    林玄點點頭,神色坦誠,笑言道:“秦鳳儀、顧南城、張麟熙、趙希言、江雲霆、徐念南陳、諸葛忘憂、葉家嫡女葉姮、南國女帝、梧桐樹下的撫琴之人瀟湘、祁連書院的一對佳偶……總計一十六人,皆會陸陸續續地奔赴棋盤之中,所以我們這些老家夥也是時候讓開道路了,否則年輕人哪裏會有施展拳腳的機會。”


    “既然選擇開口,為何又不說全,難不成是其餘四人存在著某些忌諱?”張欣楠意味深長地笑問道。


    “來了北境這麽久,該知道的,您也差不多知道了,哪裏還用得著我多說。”


    張欣楠有意無意地看向武三思與夏桀,輕笑道:“這不是怕某人心裏不自在嗎。”


    “若想尋個自在法門,其實容易的很,隻要某人肯拱手交出河西草原以北,那座貪狼穀內的兵力布防圖。作為相應的交換,其餘四人是誰,他們之間又有何牽連,我必然如實相告。”林玄半開玩笑地說道。至於某人是否動心,其實根本就不重要,說著玩罷了。不過要真是肯拿出誠意,也未必就不能成全一樁價格公道的買賣。


    誰料武三思冷笑一聲,譏諷道:“這就是某人說得不插手?貪狼穀的藏兵圖的確在我手裏,但給你又有何用,最後還不是一樣要被擱置在到北境藩王的桌案上。既然如此,我為何不直接去找他,屆時又用不用我幫你補全今日遺漏的四人名諱?”


    林玄無奈地聳聳肩,輕聲道:“不願意就算了,其實我是真的懶得管。”


    武三思怒甩衣袖,背過身去,不再言語。


    鹿衍趁機插話,悻悻然地問道:“那三位事後究竟要如何處置你?”


    “與你何幹?”林玄神色不悅道。


    “老東西,你別給臉不要臉,我也是有火氣的!”鹿衍踮起腳,怒氣衝衝地罵道。


    “倒真是好大的火氣,用不用我再給你添些柴,讓火更旺些?!若不是你,豈會有今日這檔子事,還有臉在這跟我囔囔,真不嫌丟人。道法神通不精也就算了,如今竟是連腦子都丟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說得就是你!空有一身修為而不知如何使用,你迴來與否又有何用。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確是天經地義,但還未殺人就急著償命,還沒借錢就急著還錢,你倒是古往今來第一人!那花坊中的女子,不過萍水相逢而已,你便托人送去中州,彼此若再想見麵,豈非難如登天,又何來的虧欠一事。衣衫破了,縫補就是,但現在衣衫完好無損,你又在縫補些什麽?他不是你,你也不是他,一切還未有定數之前,你豈能擅自做主,從而去左右他的選擇!你這不是在幫忙,而是在添亂!城內妖化之人,著秦家的那位“護院”以火法煉化即可,哪裏會用得著如此麻煩。不惜帶去光陰場合之中,最終又遭人算計,險些坑害了兩位少年,你讓我說你什麽好!”


    林玄越說越氣憤,“當年渡口作別,我便千叮嚀萬囑咐於你,千萬不要將未來當做過去,因為那與今人無關,無端地加之於身,隻會為其憑空地增加負擔。你所要做的,是以當下去謀求未來的些許改變,而不是以未來的既定結果去試圖左右當下的選擇。若是如此,事情隻會越來越糟!”


    鹿衍蹲在一旁,捂住耳朵,小聲嘀咕道:“別罵了,別罵了。一時疏忽,一時疏忽而已,老東西你至於這麽揪著我不放嗎?”


    罵著罵著,聲音戛然而止,鹿衍抬頭望去,林玄卻不見蹤影。與此同時,天邊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瞧著眼神疑惑的鹿衍,張欣楠幫忙解釋道:“傻大個他們之間做了一場君子之約,隻給了林玄一夜的時間。有些話確實還沒說完,但是天亮了,就隻能去往某地受罰了。”


    鹿衍站起身,口中喃喃道:“師兄,你說那幾位會怎麽懲罰他呢?應該罪不至死,否則逢年過節還要費心思與他燒些紙錢。”


    張欣楠打趣道:“就不怕他聽見?”


    “怕?!怎麽可能!要不是理虧,你看我不罵他個狗血淋頭,敢如此跟我說話,誰給他狗膽。”


    “厲害厲害,不愧是你。”某人遠在天邊,以心聲笑言道。


    鹿衍神色一怔,笑容尷尬道:“還沒……沒走啊?”


    “在哪不能罵你?”


    鹿衍扯了扯嘴角,麵如死灰。


    張欣楠微微一笑,然後望向東方的晨輝,喃喃道:“是時候該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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