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之大小往往取決於對弈雙方的眼界高低,若彼此旗鼓相當,自然會下出一盤無盡玄妙之棋。不過很可惜,當下有資格與那白衣劍客對弈之人卻都沒有相匹配的實力。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那名劍客的眼界實在太高,而這一切都得自於某些相似的經曆。


    萬年以來,唯有一人可得長生,其餘眾人皆難如願。此言並非是誇大其詞,而是一種再簡單不過的陳述事實。無論是自詡上山仙人的宗門修士,還是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十方閣樓主,二者無一例外,都是“其餘眾人”。


    千百年一次的修行大劫,注定了世間所有修士都將麵臨生死的考驗,就算是僥幸地躲過去一次,也終究難逃那隕落之災,總有一天會將自身全部所得盡數還與天地,從而滋潤下一撥林間春筍,如此方能生生不息,萬世長存。


    相較於世俗眾生,十方閣樓主們的“躲災”之術堪稱千奇百怪,種類極其駁雜。前有執刀之人的以力破巧,後有鹿衍的一夢萬年,皆是避死延生的法門,否則又如何能夠長久住世。至於其他人雖然也各有手段,但卻無法一直以一個身份活到現世,隻能在輪迴之道中苦苦掙紮。


    例如陳堯前世的散道,便是將自身道韻寄托於世間的諸多文字之中,等到輪迴結束之後,少年漸漸明性開悟,道韻便自行歸來,而陳堯便依舊還是那個陳堯,與從前並無半分差別,但是對於那個少年而言,不免有些殘忍,因為從此以後他便會被徹底抹去,就像是從未來過這個世間一樣。


    再比如,潮信樓樓主未免受輪迴之苦,便幹脆舍棄了原有的肉身,然後以純粹的靈魂姿態融入十方閣中,從此與那座閣樓休戚與共,再難分割。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而張欣楠的選擇雖然算不上最正確的,但卻是所有師兄弟中最有效的。鹿衍入夢,難以窺探世間之事,隻能以心算默默推演,然後化夢為實,但張欣楠卻可以輕而易舉地目睹所有事情的全部經過。大同小異的事情見多了,人就會變得愈發理智,換而言之也就是愈發的冷漠,所以才會有南海自囚,而當劍客在心中徹底地放過自己的時候,離開也就會顯得十分容易。


    無論是怎樣的陰謀詭計,棋局暗子,都難逃他那一雙淡金色的眼眸。有時候不去說,是因為他本人不想讓師弟們太過自卑,從而失去了前行的動力,但此事卻並不意味著他會選擇視而不見,任由某人算計。


    武三思的眼界之寬,世所罕見;陸宇卿的下棋之妙,無人可比。這是當初修行界公認的一件事,而且提出相關言論者正是那位名叫陳堯的書生。二者可謂各自道路上,實至名歸的第一人。不過碰巧的是,劍客雖然兩項都不占首,但卻做成了“兼而有之”的第一。此三人究竟孰高孰低,早已不言而喻。


    對於武三思拉下臉來算計一個後輩的舉動,張欣楠其實早有察覺,因為梅零的出現很不符合常理。一個躲清靜躲了千餘年的家夥,怎麽可能如此輕而易舉地插手人間事,而一場別有用心的問道真的以為劍客看不明白?多數時候別人是想不到,而他自己卻是不願想,否則便違反了與那天外劍客的一番君子約定,到時候那家夥真有可能重返人間,以劍問道。如此一來,可就比梅零的問道兇險多了。


    梅零問道的失敗本就在意料之中,而作為諸多謀劃背後之人的武三思,其實從一開始便未曾寄希望於梅零能夠如願以償地將張欣楠逼去天外。能夠稍稍拖延劍客一段時間,便已然是梅零當下所能做到的極致。至於事後要不要去往天外尋找神道,張欣楠懶得管,武三思也未必會當真,所以去或者不去,便全憑梅零自己的意思。


    武三思故意算計一位後輩,實在是令人不齒,故而張欣楠此刻便臥於雲海,靜靜地期待著對方的下一步落子。


    武三思有些後知後覺,心中暗道不好,但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對於最終的結果,他早就沒了心思,能否殺死一位未來的世子已然無所謂,但千萬不要在生死之間成就了某人的境界,否則日後就是一大禍害。


    以樊籠之意困住鹿衍,再出刀試圖將其斬殺是真,但同樣也是故意為之的一幕戲,為的就是放長線釣大魚。等到大魚真正咬鉤的那一刻,釣魚者反倒一籌莫展,無計可施,隻得與其僵持不下,甚至隱隱有被大魚拖入水中之勢。無奈之下,武三思隻好以天地規矩作樊籠,從而費力施展出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以求困住劍客一炷香的時間,從而為南山城內那名死士爭取到出手的機會。


    劍客不願多思,所以選擇放任不管,從而誤打誤撞地為自家徒弟尋到一個福禍相依的機緣。雖然是一場豪賭,代價極大,但收獲同樣會不小。


    武三思眉頭微皺,沉聲道:“師兄的眼界當真已勝過我許多,若最終不幸落敗,師弟心服口服。”


    張欣楠氣笑道:“話雖如此,但瞧著模樣似乎還是有些不服氣。之後你若是贏了,自然是你本事了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為你感到高興。若是輸了,也在情理之中,畢竟我可是你的大師兄,方方麵麵自然都要做到最好,否則如何能夠服眾?”


    鹿衍雙手伸出大拇指,眼神誠摯道:“師兄威武,師兄霸氣!”


    張欣楠沒好氣道:“一邊待著去。”


    站在武三思身旁的夏桀,臉色陰晴不定,握著長刀的手緊了好幾次,最終卻又無可奈何地鬆開。實事求是,勝算確實不大。


    張欣楠瞥了一眼某人握刀的手,不由得笑道:“猶豫個什麽勁,難道從前輸的還少?大不了就當作是一場師兄弟間友好的切磋,怎麽反倒忸怩起來了,這可不像你啊。難不成萬年來的光陰打磨,也讓你失了棱角?”


    夏桀冷哼一聲,收刀入鞘,再無下文。一顆爭鬥之心終於偃旗息鼓,就此鳴金收兵。


    “慫一次,可就會有第二次。刀劍之爭,本來爭得就是一往無前的勢。若是如今墜了心氣,日後麵對我時,可就不會再有任何勝算。作為師兄,好意提醒一句,可以落敗,但爭勝之勢不可輸!就算是先生如今站在此地,你夏桀的刀也要立即揮出去,半分不得猶豫,否則境界一退再退,便永無止境。最後失足跌出門去,你恐怕是要被人活活笑死!”張欣楠神色嚴肅地說道。


    字字句句,就如同無數把鋒利的刀刃,一一戳向夏桀的心口。


    夏桀憤而拔刀出鞘,怒喝一聲,道:“張欣楠!你別欺人太甚!”


    張欣楠神色失望,無奈地歎息一聲,“良言相勸,奈何你不解我意,實在痛心。”


    狂風驟起,吹散星月。一時間雲海盡散,刀意深深,寒光閃爍,無數狂暴的刀氣從四麵八方湧來,無一不是朝著劍客斬去。正所謂風助火勢,火借風威,淩厲的刀意與驟起的狂風相得益彰,無窮無盡的刀道威勢得以彰顯,如鐵騎鑿陣一般,徑直衝向那一襲白衣。


    鹿衍搖了搖頭,有些心疼自家的二師兄,輕聲道:“還真是個呆子。話說師兄,你的良心真的不會痛嗎?”


    張欣楠神色如常,緩緩拔劍出鞘,微微一笑,道:“其實還好。說了這麽半天,這家夥總算是上當了。老頭子,睜眼好好瞧著,可不是我主動挑的事,而是有人聽不進去逆耳的忠言,選擇了暴怒出手。作為您老人家的首徒,自然要賞罰分明,對此絕不能姑息。”


    長劍微微抖動,於劍身之上,青蛇遊曳而行。隨著青蛇來到劍尖,一股由無數劍氣所化的滔天巨浪頓時湧起,然後猛然前撲,勢要水淹七軍。浪潮之中,一柄柄青藍相間的袖珍飛劍緩緩浮現,如同一尾尾遊魚,騰躍而出,奔向那漆黑無比的蒼穹。驀然間化作巨鯨,似劍陣般陳列,如傾盆大雨而落,砸向揮刀人。


    一往無前的刀意被巨浪所攔,再不得前進分毫,最終隻能無功而返,隨著刀刃一並上揚,斬向自天穹而落的磅礴劍氣。


    本是率先出手之人,如今卻被人反過來壓製,心中怒意更甚,長刀之上,寒氣消散,隨即燃起熊熊烈火。執刀之人一躍而起,身隨刀而落,如星辰隕落大地,勢要以磅礴烈焰灼熱大地。


    長劍勾勒出一抹淡淡的青色弧線,然後清風浮動,向上托起,將烈焰與刀身一並阻擋在外。在清風所搭建的屏障之下,劍客抖出一個絢爛的劍花,如星辰閃爍,如池中睡蓮綻放,看似輕柔的一股氣息,卻驟然大如光柱。


    刀與烈焰是自上而下見禮,那麽劍與青光便自下而上還禮,試問執刀之人是否擋得住?答案即見分曉。


    一陣轟鳴之後,執刀者由雲海墜落,氣息虛弱,生死不知。


    一襲白衣,還劍入鞘,揉了揉手腕,理所當然地輕聲笑道:“一劍了事,甚是無趣,倒不如與你耍幾手花裏胡哨的劍術。機會不多,好好珍惜。”


    鹿衍咽了咽口水,再次雙手伸出大拇指,眼神比方才還要誠摯道:“師兄威武,師兄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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