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神色漠然,說不給便是真的不給,絕無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一杯熱茶,緩緩而飲,終有盡時。老人將茶杯輕輕地擱置在桌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思量再三,最終卻突然選擇收手,並未於棋盤之中落子。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故而林玄在離開之前,有意無意地提醒了少年一句,“野兔雉雞所行之路,未必就是小道。一馬平川的官家驛道看似光芒萬丈,實則卻是暗流最多的地方。若要南下,萬事小心。”


    張麟軒微微皺眉,“南下之事,父王尚且不知,先生您又是如何知道的?”


    林玄白了少年一眼,淡淡地說道:“有些事,某人不是做不成,而是不願做。其中緣由,日後自己去問,老夫就不多嘴了。總而言之,既別把你父王想得太複雜,也別把他想得太簡單。畢竟這世間能夠被那位長者青眼有加之人,可謂鳳毛麟角,萬中無一。”


    說實話,張麟軒聽不懂。


    林玄無奈地歎了口氣,“錯不在你,因為落子者本就另有其人,但由於你的突然出現,使他不得不退位讓賢,將皇位拱手相讓。這就好比棋至中盤時,突然換人落子,那麽起先的布局以及諸多棋子便會因此失去意義,甚至還有可能成為日後的負累,所以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三位儒家弟子在借助道門的占卜之術後,終於尋到了一個極佳的解決辦法。”


    張麟軒問道:“什麽辦法?”


    “置身其中,切身感受。”林玄忽然哈哈大笑,“如此膽大妄為之人,世所罕見。要論及玩弄光陰流水一事,世人無一例外,皆是晚輩。一言一行,分別占了個‘最早’與‘最晚’,還真是讓人倍感震驚,久久不得平複。”


    “林老先生,請恕晚輩直言。您如此含糊其辭,雲裏霧裏地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晚輩實在聽不明白。若是對此您不願詳說,或是不方便多說,您大可以選擇離開,晚輩絕不強求。”張麟軒作揖而拜,正色道。


    林玄不怒反笑,道:“問你個問題,若是答對了,便能知曉一切。至於答不出或是答錯了,就隻能怪你小子自己握不住天機。”


    “煩請先生賜教。”


    “世間之真正麵目,該當如何?”


    瞧著老人家的模樣,倒不像是故意言語刁難,而是真心實意地發問。張麟軒垂首低眉,陷入沉思,仔細地思考著這一問題。


    關於世間的真實麵目,書中所言多是旁敲側擊,並未直言相告,似乎是在期待著人們自己去探索,但某本以“還世間一個所謂真相”為立意的雜書卻有相關言論。那本泛黃古籍也算不得如何直白,隻是在一處空白頁,突兀地寫著那麽幾句話。


    天地生於虛無,元冥為萬物之始,諸神誕於星海,魂魄藏於冥河,其間往來便成了人間。茫茫大海,四方水域,中央浮著一塊小島而已,試問諸神如何能夠看得起。聖人忙忙碌碌,東奔西走,昨日於虛空中乞討,今日於冥界訴苦,來日又不知該去往何方。閑散人雙腳而行,以此丈量天地,後知後覺,仍在水中。


    一共四句話,便道破了此方世界的所有真相。


    昨日之地界,今日之人間,論其成因有二,一在諸天神祇,二在十方閣初代閣主。從古至今,七十二州大地緊緊相連,如同一座海上浮島,四方水域,東南西北。昨日受製於諸神,今日受製於冥君,即生死一事不得逃離。


    至於最後一句話,應是作書之人的自嘲。一個閑得沒事做的人,便以雙腳繞向人間大地一周,後來有所悟,明白人間既是海上浮島,也是長河中的一粒沙塵。


    稍待片刻之後,少年依舊沒有開口作答,想來此次是不能如願以償了。林玄便站起身來,與李子揮手示意,輕聲笑道:“時候不早了,老夫手頭還有正事要忙,暫且告辭,來日再會。”


    李子欲言又止,她本想讓老先生再等等,但又感覺這樣似乎有些不妥。


    求凰拉住她的手,笑容溫和地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糾結此事,一切隨緣就好。


    林玄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一臉寵溺,“就算你再怎麽可愛,凡事也不能強求,總要講究一個因果。你家公子此刻沒有這份緣,便曉不得此間因,故而也就得不到果,怨不得旁人分毫。”


    李子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不知為何,林玄瞧著眼前懂事的小姑娘,一時間竟是有些感傷,許是在她身上瞧見了幾分故人的影子。


    “知書達理,是女子極好的一種品德,但偶爾也要學會鬧一鬧,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麽的講理,免得日後應了那一句‘人善被人欺’的混賬話。”林玄有些氣憤道。


    昔年的那一幕,無需於今生今世再重演一遍。


    “讀書寫字,不要太急,慢慢來,總有一天能一氣嗬成地寫下那個字,到時候老夫會有薄禮相贈,還望丫頭你不要嫌棄才是。”


    李子咧嘴一笑,“老先生說的哪裏話,到時候我一定欣然接受。沾喜氣的禮物,怎麽都要收的。”


    林玄打趣道:“要論這喜氣較為重些的,無異於是娶妻或是生子,此乃人生頭等大事。看來這是在變著法地與老夫討要成婚時的禮物?”


    小姑娘此刻當真如同一顆熟透了的李子,滿臉羞紅,連連擺手,說起話來也是磕磕巴巴,“不……不,不是的,老先生……我……我沒有這個意思。”


    林玄微微一笑,“現在有也無妨,畢竟那些東西早晚都是要準備的,索性就如今一起好了。”


    李子不知該說什麽好,羞紅著臉,急忙躲去了求凰姐姐的身後。


    求凰莞爾一笑,“想來老先生當年也必然是一位風度翩翩的公子哥。”


    林玄略有些疑惑地輕“嗯”了一聲,“何以見得?”


    “麵相比較合適。”


    林玄有些唏噓道:“老夫如今一大把年紀,早就忘了年少時的容貌是怎麽一迴事了。想來就算比不得潘安宋玉,也未必差得許多。”


    求凰忍住笑意,指了指自家公子。


    林玄有些疑惑,仔細端詳一番,輕咳幾聲,“這臭小子確實長得不錯,但比老夫年輕時,應該要差上一些。”


    如此沒有底氣的話,也不知老人是如何說出口的。


    “老先生與我家公子確實有許多相似之處。”求凰客觀地評價道。


    “比如?”林玄有些好奇道。


    “相貌暫且不論,單說臉皮一事,便無人可及,彼此間不分高下。”求凰輕笑道。


    躲在她身後的李子也極為認同這一點,於是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臭丫頭,如今竟然都敢打趣起了老夫,真是愈發地沒了體統!”林玄佯裝怒道。


    求凰微微抬起下巴,什麽都沒說,隻是冷冷地看了林玄一眼,後者便莫名地有些心虛,如同老鼠見了貓一樣,真是一件咄咄怪事。


    林玄輕咳一聲,用以掩飾尷尬,隨後說道:“好了,耽誤了半天,你們家公子還是沒有給出答案,老夫此刻是真的該走了。”


    求凰輕歎一聲,有些可惜,但未曾出言挽留,而是選擇了以禮相送。誰知林玄抬起右腿,剛要邁過門檻,卻又突然間收了迴來。至於原因,林玄自己都不敢相信。方才正準備出門時,偶然間瞥見一道目光,正是那紅衣女子一臉嚴肅地盯著自己。


    林玄轉過身來,神色無奈甚至有些惱火地說道:“你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求凰不禁滿臉疑惑,輕聲問道:“林老先生,您這是怎麽了?”


    一道爽朗笑聲突然響起,白衣劍客提劍而歸,緩緩走上二樓,站在門外,強忍住自己的嘲笑聲,“怎麽了?自己做賊心虛唄。不然以他的修為,何至於如此大驚小怪,失了所謂的體統。”


    林玄站立不動,也不答話,袖子裏的手指翻動如飛,似乎正在施展一道仙家術法。


    對於麵前之人的小動作,張欣楠毫不在意,“你要是樂意白費功夫,那就請便好了。等你什麽時候累了,咱們坐下來再談也不遲。”


    林玄有些驚訝,“找迴那一半劍道了?”


    “哎喲喂,看來知道的不少啊,不愧是看過一整幅完整光陰畫卷的‘老不死’,還真是有些手段,佩服佩服。”張欣楠很自然地走入屋內,然後尋了一把椅子坐下,手臂搭在桌邊,笑容有些玩味,“今日見麵,該如何稱唿?”


    林玄沉聲道:“雙木為林,單字一個道玄的玄。”


    “林玄?!”劍客不由得嗤笑一聲,“這又是何必,就不嫌麻煩嗎?”


    “一人一半,買賣公道。”


    張欣楠輕歎一聲,笑問道:“不好好守著你的大門,來此作甚?”


    “鬥膽先請教一個問題,你何時看出端倪的?”林玄神色嚴肅地問道。


    “初入朔方城的那一天。畢竟某些攔路者可不都是陸老十的手筆,總有幾個‘心懷不軌’的家夥,願意做那順水人情,所以我也倒是願意陪著演一場戲。如此倒也可以免去不少麻煩,何樂而不為?”


    林玄會心一笑,“你我之間,算不算心有靈犀?”


    “不怕被人秋後算賬?”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彼此各不提及,他人又如何能夠知曉?”


    張欣楠身體後仰,一臉幸災樂禍道:“我倒是不介意做這個好人。”


    林玄苦著臉,無奈道:“麻煩你先做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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