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閑來無事,已在夜幕之中獨守萬年,亦看了這所謂的人間萬年。可在那輪明月的眼中,卻並未看到一個真正的閑人。


    忙裏偷閑,如今竟也成了奢望。


    張欣楠收迴目光,撇了一眼自己那個已經醉倒了的傻徒弟,不禁微微皺眉,然後沒好氣地說道:“臭小子,以後不能喝酒,就別硬撐著,免的丟人不說,也白瞎了這份酒水。”


    其實張麟軒的真正酒量並非如此,早早便學會偷酒喝的少年,不說什麽千杯不醉,可也絕不至於讓一壺酒就給放倒了。既然原因不在人身上,那麽正真的玄機自然是出在酒水上了。


    師徒二人今夜登上城樓之時,各自手中拿著的那個葫蘆,出自東北方某處,是劍客北上之時,順路,然後恰好又順手拿來的,而且這兩隻葫蘆原本的主人也沒說什麽,那劍客就權當是那位晚輩在默默地關心長輩,孝敬長輩了。


    正所謂賊不走空,既然順手拿了葫蘆,那再裝點酒,不過分吧?


    過分?這再正常不過了好嗎。再說了,咱們灰當家的好歹是一方霸主,能是那小氣地連兩壺酒都舍不得的人?瞧不起誰呢。


    劍客自己如此想歸如此想,可事實究竟如怎麽一迴事,自然還是要問劍客口中的那位灰當家的才對。可想而知,兩個故事會相差多遠。


    至於這兩隻葫蘆裏的酒,確實大有玄機,甚至於連一些以釀酒聞名於世的山上宗門,也無有可以拿出來與之相媲美的酒水。


    葫蘆取自某山中的一根青藤之上,此藤自滄海桑田變遷之後,便已然在那處山中,歲月極為悠久,再經千餘年方才結出了四隻顏色各異的葫蘆,後世所得之人便按照其便秒的顏色為之命名,分別為朱砂,月白,竹青,玄墨。


    而劍客隨手順來的便是前兩者,朱砂和月白。


    至於酒水則是以受山中靈泉滋養而生的天然穀物所釀造而成,而此酒最大的特點便是與習劍之人追求的純粹二字不謀而合。


    靈泉滋養穀物,同時也是那根青藤的重要水源,以青藤之上所結葫蘆,存放由穀物釀造之酒,然後再將其封存於靈泉之中百年,以此方可祛除酒中雜質,從而無限接近於一種純粹的境地。


    而今夜明月之光如水般柔和純淨,落在人間此處,亦是無比的純粹清明,若是能夠借此來溫養一位劍修的竅穴,必然大有裨益。隻可惜某人醉了,實在有些暴殄天物。


    城牆之上,隻留下張欣楠一人獨自飲酒,明月之下,劍客的神色有些恍惚。片刻之後,劍客抬頭望向東南方向,那是一處海岸,浪潮拍打崖畔無數年,而崖畔之上,亦是有位漁翁在此坐了無數年。


    原本閉目垂釣,絲毫不管魚兒上鉤與否的漁翁忽然睜開眼眸,想著西北方向看去,隔著萬裏山河,與張欣楠遙相對視。


    城頭之上的劍客,神色平淡地問道:“大概還有剩下多少光陰。”


    漁翁麵無表情地迴答道:“隨時都有可能。”


    張欣楠眉頭微皺,神色有些凝重。


    那漁翁接著說道:“前些日子,有人來此求卦,我便隨便幫你卜了一卦,要聽聽卦象嗎?”


    張欣楠搖了搖頭,道:“你是知道的,我從來不信命理一說。”


    漁翁收迴視線,繼續閉目垂釣。當他重新合上眼眸的時候,周圍陷入一片沉寂,如同一灘死水,然而魚鉤處,卻聚集著無數遊魚,正在肆意遊曳,全然不把一位捕魚者放在眼中。


    張欣楠也收迴了目光,沒想到一切會來的這麽快。


    崖畔之上的漁翁,依舊閉目,可口中卻念念有詞。在說完一段晦澀難懂的言語之後,他輕聲說道:“十有八九,是個死。張欣楠?虧你想得出這個名字,楠,這可是做棺材的上好木料啊。”


    清風徐來,浪潮翻湧。


    崖畔上,忽然出現一個風塵仆仆的道人,蹲在漁翁的身後,在那隻魚簍裏翻翻找找,結果屁都沒找一個,隻有兩條瘦得要死的白魚。


    道人一臉嫌棄道:“不是,李才啊,你這老小子到底會不會釣魚啊,怎麽這麽多年還是這個德行,忙活了數百年就才釣上來這麽兩條白魚?”


    漁翁依舊閉眼,正所謂眼不見心不煩,至於嘮叨,就全當做是狗放屁了。


    道人見狀,不禁麵露驚訝之色,“哎呀,老小子,幾年不見,養氣的功夫練得不錯啊,現在都能視貧道如無物了,可以可以,真是好大的出息,要是你娘她老人家能夠泉下有知的話,想必也可以瞑目。”


    漁翁神色有些異樣,卻依舊沒有說話。


    “哎呀,你看你看,還真是了不得。怎麽的,現在的功夫都到這個火候了嗎?連你親娘都無視無聞了?厲害,厲害,不虧是能排在貧道前麵,讓貧道喊一聲六師兄的人,本事真是大上天了。要我說啊,那場兩族內戰,若是你不是假仁假義的兩不相幫,而是徹底站在妖族一邊,說不定當下就會是另一番景象了。真……不虧是你!”道人一臉譏笑地說道。


    漁翁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你有完沒完!”


    道人一臉無賴道:“你把那條大魚給我,我就有完,而且我馬上就滾,絕對不再煩你。”


    “沒有,趕緊滾。”


    “李才,你糊弄鬼呢你!那條魚在何處,貧道我自己會不知道?趕緊的,一句痛快話,給還是不給!若是給了,貧道恭恭敬敬給你打個道門稽首,然後立刻就滾,而且保證滾得絕不拖泥帶水。”道人嘿嘿一笑,接著說道,“若是不給的話……”


    漁翁睜開眼眸,麵色一沉,盯著道人說道:“我若是不給,你當如何!”


    道人一臉無所謂道:“我知道你這老小子海上打架的神通無敵,所以自然要有所準備。而且貧道今日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將那條大魚帶離東海,是斷然不會輕易涉足東海水君所轄水域的,故而勸你一句,最好不要輕敵,免得賠了夫人又折兵。”


    漁翁不禁哈哈大笑,道:“姓陸的,少跟我說那些沒有用的。你若是鐵了心想把那條大魚帶走,那就跟我手底下見真章吧,今日我可與你保證,斷然不會借助東海的任何一絲水運,免得事後不服,說我欺負你!”


    道人不禁瞪大了眼,有些感到難以置信。今日這老小子怎麽迴事,吃火藥了?脾氣這麽衝,說幹就幹?


    未等道人反應過來,漁翁猛然提起魚竿,順勢向身後甩去。原本由輕竹製成的魚竿,此刻卻如一根金精打造而成的鐵棒一樣,猶如星辰墜落般,裹挾無數天地元氣,向著道人所在的位子狠狠砸去。


    “臥槽!偷襲!”道人身形立刻散作雲霧,隨風四散而去,然後又在漁翁身前重新化作方才模樣。


    道人此刻不知自己已經懸在了東海之水的上方,他隻顧指著漁翁的鼻子就是一頓罵。


    漁翁絲毫不與理會,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小心了。隨後他再度握緊魚竿將其由後向前,橫掃而來,猶如一柄純鋼打造的大刀,向著道人懶腰斬來。


    “不是吧?!偷老七的棍法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連二師兄的刀法,你都不放過!”道人有些目瞪口呆,然後剛想依照方才的辦法躲過這一“刀”,可卻無論如何也動不了。道人低頭看去,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已然被海水所化的一雙巨手牢牢地握住,道人一臉哀怨道:“不是吧,多大仇啊,至於要這麽趕盡殺絕?”


    說話間,那一刀已然來到道人腰間,緊接著一下秒,魚竿周圍由天地元氣所化的刀鋒便順勢將道人懶腰斬斷,一分為二,墜落崖畔,跌入浪潮之中。


    巨大的海浪將道人的身軀衝到海灘上,不讓其沉入大海之中,因為東海水君無比痛恨此人,若是讓其進入海中,那更是對海的玷汙!


    道人一分為二的身軀,相隔十餘步,上半身唿吸微弱,已經奄奄一息。


    海浪上湧,化作一位身材婀娜的女子模樣,這位東海水君踏浪而來,走到道人身邊駐足,居高臨下,眼神漠然地盯著他,“你這負心人,可曾想到也會有今日!”


    此刻麵色蒼白的道人,張了張嘴,可卻沒有聲音傳出,他的眼角忽然淌下一滴淚水。


    女子通過口型,看明白了他要說的話。


    有愧,但不悔。


    女子微微蹙眉,道:“你對我可曾有過片刻的真心?”


    此刻的道人已經無法張口,麵色蒼白的他隻是緩緩合上眼皮,又緩緩睜開,如此重複了幾遍,仿佛再說,有過。


    海水所化的女子,忽然顯出真身,跪在道人身邊嚎啕大哭,哭得極為傷心。


    萬裏之外,坐在城頭之上的劍客,喝掉了葫蘆中的最後一滴酒水,然後搖搖頭,無奈道:“這又是何苦呢,終究還是喜歡上了一個不喜歡自己的家夥,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東海崖畔,道人完整無缺地站在漁翁身後,漁翁依舊閉目垂釣,而道人則冷眼看著崖畔之下,東海岸灘上那個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子,臉上毫無波瀾,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


    良久之後,見道人依舊未曾撤掉那層幻境,漁翁終於忍不住開口,與他說了見麵之後的第一句話,“何必如此折磨於她,難不成她喜歡你竟也有錯?”


    道人轉過身,與此刻睜眼的漁翁四目相對,神色漠然地說道:“不是她的錯,難不成還是我的錯?”


    “本是有心之人,何苦做那無情之事?”漁翁神色不解地問道。


    道人不禁笑道:“非也非也,應是那無情之人,有心做負心之事才對。”


    崖畔之上,道人如願以償地拿走了那條體內蘊含著上古妖獸血脈的大魚。


    而崖畔之下,女子沉溺幻想之中,哭得撕心裂肺,情難自已。


    大日起於東海之上,日光照耀人間。


    東海之畔,癡情女子仍在,卻不見那負心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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