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殿。


    厚重而華麗的殿門被人由內而外地推開,自殿內走出一個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的小太監,手裏捧著一道聖旨。


    分立在殿門兩側的四大太監,照理來說已經是這皇城內,除去皇親貴胄之外,身份最高的人。可是當他們看見這個不過才十一二歲的小太監時,反而立刻低下了腦袋,然後極力地放低身子,就如同寺廟中禮佛的僧人見到佛陀親臨世間一般,仿佛再怎麽恭敬也依舊無法表達心中的那份敬意一樣。


    老王爺神色如常,對此見怪不怪。身前這個由著昭陽殿內緩緩走出的小太監,的確如眼中所見的那樣,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可內裏看不見的東西,才是這個小孩子最真實的一麵。


    迫於十方閣諸位樓主定下的規矩,世間修士壽元有三道極難逾越的關隘。五百年時的夢中之境,一千年前時的道心兩分,人神參半,以及一年五百年時那至今隻有一人見過的無憂之鄉,皆是修行之人終生難逃的一道枷鎖。


    世間修行之士皆困在第一關,五百年之期一到,便會不由自主的進入夢中,勘不破夢境,就要終生困於此處,與死無異。越過這夢境關隘,壽元便可再延長五百年,從而達到千年。


    千年之期一到,便要進入下一關隘,但卻很少有人願意涉足此關。至於原因,說一千道一萬,隻有簡單的三個字,那就是“過不去”。


    最後一道關隘,人間創始之初至今已有萬年,據十方閣記載,隻有兩人觸及過,但最終卻隻有一人順利通過,至於那另外一人,則不知所蹤,生死難料。


    久而久之,修士之間便達成一個共識,對此三關的態度皆是能避則避,不願觸碰。


    五百年的夢中之境來臨之前,修士便會自行兵解,再以一種特殊的神通術法來保存自己的記憶,重入輪迴,再行經曆一次人生,從而在某種意義上來達成長生。


    隻不過那座位於酆都山下,掌管世間生死輪迴的冥府也不是傻子,是絕對不可能放任這種事情存在的。


    人間修士雖有保存記憶之法,但酆都山下的冥府也自有應對之法。修士封存記憶以求來生,冥府便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加固你的封存,這樣不覺醒前世記憶的人,便隻會是一個新的生命。


    而此刻大殿之前的這個小太監便是這覺醒了前世記憶的人,肉身雖然是少年之軀體,可靈魂意識卻一個數百年的老人。


    老王爺雙手負後,略微彎腰,低頭打量者這個走到自己麵前,捧著聖旨的“小太監”,然後笑嗬嗬地說道:“人家修道都是返璞歸真,從而再獲少年之身,可你卻是次次重新來過,這又是何苦。而且最讓我不解的是,為何你每次都願意去做個太監?”


    手捧聖旨的“小太監”臉上毫無波瀾,走到這位身穿雪白蟒袍的藩王麵前,離著大概有個兩三步遠,便停下腳步,然後依著禮節,彎腰行禮,再將聖旨舉過頭頂,遞向這位北境藩王。


    老王爺接過聖旨,卻並未急著去看上麵都寫了什麽。


    “傳皇帝陛下口諭。”小太監站直身體,頓了頓,然後清了清嗓子,方才繼續說道:“張允執,你想要的,朕都可以給你,就寫在你手中的這張聖旨上,朕隻求你張家能夠善待朕的女兒。”


    老王爺雙手負後,微微一笑,輕聲道:“就憑你這最後一句話,那你我兩家就還有的聊。”


    昭陽殿內,忽然傳出一道醇厚嗓音,“有請鎮北王張允執入殿。”


    小太監讓開正前方道路,四大太監也隨之退下。


    老王爺一手握著聖旨,邁過大殿的門檻,徑直朝著裏麵走去,這已經是老人第三次走進這座大殿了。前兩次分別是封王前,以及商討大公子入荒原成親之事。


    一次在明,一次在暗。


    昭陽殿乃是大旭曆代皇帝的禦用書房,無論是皇後或是地位更為尊崇的太後也不能涉足一步,此外文武百官若想進宮麵見天子,也隻是在那座位於朝會結束時,處理政務的大旭禦書房中,而非這座極盡宏偉奢華的昭陽殿。


    在大旭王朝的曆史上,能進昭陽殿者本就屈指可數,更別說誰能進過三次。


    走進大殿,正前方那座樣式極為古老的龍椅上坐著的,正是大旭當朝皇帝,聖天子蕭衍。


    老王爺在那張椅子前十餘步外停下,卻並未急著行君臣之禮,而是將手中的那道丟還給了這位大旭天子。老人扯了扯嘴角道:“拿一道什麽都沒寫的聖旨,你這是想著糊弄誰呢?”


    龍椅之上中年男人對老人的僭越之舉並未動怒,反而麵帶微笑地站起身,拿著那道被老人丟還給自己的聖旨,緩緩走到他的身邊,輕聲解釋道:“這不是以為你還會按照往常一樣,明天才來見朕呢,所以沒來得及寫。朕這不是想著咱倆誰寫都一樣嗎,反正就是那些事,彼此心知肚明,也就提筆落筆的功夫而已。真不糊弄你,玉璽朕都蓋好了,不信你就打開瞧瞧。”


    老王爺眯眼笑道:“陛下此舉難不成是要逼著臣去投靠荒原?”


    大旭天子哈哈大笑道:“親家公說笑了不是?朕怎會逼你去投靠敵國呢。”


    老王爺笑嗬嗬道:“陛下深意,臣實難領會。”


    “說笑了,說笑了,哪來的什麽深意,就真是沒來得及寫而已。來來來,朕現在就給你補上。”大旭天子拿著道聖旨,重新迴到那張龍椅處,將其展開在椅子前的那張模樣古怪的桌子上,竟是真的開始落筆著墨。


    關於這張桌子,其實有個大說法,隻不過如今已是無人知曉。鎮北王張允執來昭陽殿三次,對於此物也隻是稍微看出了些門道,這樣模樣古怪的桌子十有八九是來自那座十方閣,但再深一些的東西便無從得知了。


    提筆寫字的大旭皇帝,隨口笑道:“若是朕沒有記錯的話,你大概已經來昭陽殿三次了吧,後無來者暫且還不大好說,可怎麽著也算得上前無古人了。你每次來此,都會瞥幾眼朕的這樣桌子,可曾瞧出什麽?”


    “取材,與做工都很一般。”老王爺如實說道。


    “卻是如此,但勝在做這張桌子的人,名氣不小。”蕭衍笑道。


    老王爺站在原地,沉默不語。


    蕭衍不禁停下筆,抬頭一臉疑惑地問道:“你就不好奇這個人是誰嗎?”


    “這不是正等著陛下您告知呢嗎。”老王爺淡淡說道。


    “你這家夥,真是讓人搞不懂。”蕭衍一臉無奈,“這張桌子出自那位十方榜上,排名第三的海外尋仙客之手。”


    老王爺麵無表情,全然不為所動。


    “這你都沒有絲毫驚訝嗎?那可是修士實力排行榜上的第三名誒?”蕭衍有些難以置信道。


    老王爺一臉平靜地說道:“若是臣與陛下說,那位榜單第一人此刻就在北境,陛下信否?”


    將那道聖旨原本該有的內容全部寫完之後,蕭衍便停下筆,拿著那道迴到老人身邊,仍是有些不甘心地問道:“朕若是說不信,你是不是該準備笑話朕了?”


    老王爺忽然搖了搖頭,提醒道:“陛下早就不是當年那個騎馬的孩子了。”


    自從老人入殿之後,一直和顏悅色的皇帝陛下突然麵色陰沉,冷冷地質問道:“所以你張允執也早就不是那個給朕牽馬的少年將軍了是嗎?”


    老王爺眼神冷漠道:“少年已不再,何來牽馬之說。”


    蕭衍突然哈哈大笑道:“瞧你現在這個認真的樣子,弄得這麽嚴肅幹嘛?親家公,朕與你純屬玩笑兩句而已。”


    老王爺微微一笑,沒說什麽。


    “聖旨,朕已經給你寫好了,你要的東西,上麵一樣不落的都有,無論是每年的漕運,還是那世襲罔替的資格,朕都給你。不過有件事,你要先告訴朕,不然這世襲罔替給的朕心不安啊。”蕭衍笑容玩味道。


    “與陛下所期待的,正好相反。”


    “哦?!難道竟不是張麟軒那孩子?”蕭衍一副出乎意料的樣子。


    老王爺的目光忽然死死地盯住了這位大旭天子,這樣的大不敬舉動,以大旭律可是要殺頭的。


    蕭衍笑嗬嗬道:“看來是你自己想錯了。放心,朕如今沒這個本事能知道你的想法,這一切都是那個許諾他從北境迴來之後,一一說與朕聽的,說隻是猜測而已。現在看來,還真讓這個文和君說對了。”


    老王爺收迴目光,微笑道:“北境日後,就有勞陛下照顧了。”


    “好說,好說。”蕭衍笑意十足。


    接過蕭衍手中的聖旨,老王爺便轉身離開,從始至終連一句見禮的話都未曾說過。


    鎮北王走後,在這座昭陽殿內的角落裏走出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搖搖晃晃地走到蕭衍身前,目光朝著殿門之外看去,不禁笑容嫵媚道:“還真是個油鹽不進的臭男人。”


    蕭衍坐迴那張椅子,手臂放在桌子上,手掌握拳輕輕抵住下巴,有些失望道:“我還以為你真的會在這昭陽殿裏把他殺了呢。”


    “陛下說笑了,這麽天大的麻煩,小女子可萬萬不敢招惹的。況且在皇城內還有一老一少正盯著呢,若是真的動起手來,傷了陛下可就不好了。”女子笑道。


    “看來許諾的十二靈傀還是不大行。”蕭衍喃喃道。


    “陛下,容奴婢說句實話,那張允執不過就一藩王,可卻一點沒把您這位皇帝放在眼裏呢。”女子有些哀怨道。


    蕭衍搖了搖頭,笑道:“我哪是什麽皇帝,不過就是個處在中間的王而已。


    “南邊一個,北邊一個,再加上我這中間一個,咱大旭真可謂是三王並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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