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坐在石椅上擺弄花草的王妃,在聽見了自己孩子的碎碎念之後,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對於張麟軒所說的替死鬼三個字,王妃一笑置之,並未就此多說什麽,因為事實本就如此,無需多加辯白。


    王妃之所以停下手中動作,是因為想起了一些事情,想要叮囑少年幾句。於是王妃微偏著頭,麵帶微笑地看了一眼身側那位相伴多年的貼身婢女,後者立刻心領神會,隨即對著麵前跪著的四人說道:“你們四人暫且先行退下,之後的事情會由巡守司再跟你們交代。”


    原本戰戰兢兢的四人立刻如釋重負一般,一同起身之後立刻應聲,然後再躬著身子緩緩退出了院子。


    在四人離去之後,王妃身邊的這名貼身婢女作勢也要離去,王妃拉著她的手,笑著說道:“都是自家人,不必這麽見外。”


    這位名叫浣兒的婢女已然跟了王妃將近二十年,當年還是一個初來乍到的活潑丫頭,如今一晃這麽多年過去,竟是也變成一個做事沉穩的老姑娘了。浣兒伺候多年,做事盡心盡力,王妃其實早就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家人,隻不過多年以來一直都未曾宣之於口。


    在聽見“自家人”三個字後,這位年紀似乎略大些,可依舊如少女般美麗動人的浣兒姑娘,一時間竟是不由得紅了眼眶。


    王妃輕聲笑道:“打住打住,都三十好幾的老姑娘了,怎麽還說哭就哭。”


    浣兒趕緊擦幹眼角淚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於是接下來這位王妃口中的老姑娘便一邊抽泣一邊咧嘴笑著,模樣看上去有點古怪。


    王妃見狀,不禁笑著說了句,“傻丫頭,瞧你那個傻乎乎的樣子,真該趕緊找個合適的人家給你嫁出去。”


    傻姑娘咧著嘴,笑道:“不嫁不嫁,奴婢這一輩子都陪著王妃您。”


    站在王妃身後的張麟軒不禁玩笑道:“娘,就衝這份中心,您看咱們浣兒姑娘的月錢是不是該長長啊,總該讓人家有點閑錢,置辦些胭脂水粉什麽的吧?萬一日後真的沒嫁出去,那您這摳門主子絕對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王妃本是富庶人家的女兒,不過卻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而導致其一直養在外頭,不僅絲毫沒有養出什麽官家大小姐的脾氣,而且反倒自小養成了節儉的習慣,再加上後來跟隨老王爺一起在軍中待了多年,故而對於錢銀一事看的格外重要,一直保持著能省就省,能少花就絕不多花的原則。求凰如今的精打細算,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學自王妃,另外的一小部分自然就是女子會過日子的天分使然了。


    這個“摳門”的毛病,一家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被少年稱唿為浣兒姑娘的女子,神色不禁有些古怪,但女子沒有多想什麽,立刻為王妃打抱不平道:“七公子您誤會了,王妃每月給奴婢的銀子其實不少的,再者奴婢確實沒有要嫁人的心思。”


    王妃不禁迴頭瞪了自家兒子一眼,沒好氣道:“臭小子真以為你娘那麽摳門啊!”


    張麟軒一臉無辜道:“反正爹是這麽說的,說您精打細算過日子的本事厲害著呢。”


    提及老王爺,王妃的眉眼不易察覺地溫柔了幾分,不過嘴上卻依舊沒有饒過這個背地裏跟子女們說自己“壞話”的臭男人,“你爹他信口胡謅的,不能當真。要是真論摳門的話,你爹其實比我還摳呢。當初他娶我時,可一件像樣的東西都沒有,三言兩語就把我從你們外婆手裏給騙走了。”


    張麟軒頓時無語,原本想要與母親玩笑幾句,可誰承想現在的肚子裏不知為何竟然這麽撐得慌。


    浣兒站在一邊,不禁捂嘴偷笑。


    “好了好了,你看看非要打岔,這都說哪去了。”王妃不禁白了自家兒子一眼,然後又佯裝有些怒意地瞪了一眼那個沒心沒肺的傻丫頭。


    張麟軒忍住笑意,道:“是兒子的錯。”


    “好了,我與你說點正事。這次南下,除了那位教你練劍的張先生必定隨行之外,你爹他還在臨去京都之前為你另外安排了五位隨從,按照某些人的說法似乎極為符合天地陰陽之理,總之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屬都湊齊了,至於到底是怎麽個一一對應之法,你爹他沒說,就留給你自己一路上去慢慢發現吧。”


    張麟軒嗯了一聲。


    “除了這些人之外,你爹說他在城外的驍騎營中還給你準備了五百精銳,你可從其中隨意挑選出百人,令其與你同行,等到歸來之後便按照王府的老規矩將其劃入你及冠之後所掌的親軍當中。”


    張麟軒忽然問道:“一定要選嗎?”


    “你爹的意思是看你的心情,選或者不選都可以。若是要選,那就著人提前跟驍騎營的那位趙統領打聲招唿,若是不選,你找個日子直接南下就是。”


    張麟軒點點頭,按照他自己原本的意思是不願挑選這百人精騎的。因為這次南下雖然要離開朔方城好一段日子,可說到底終究沒有離開北境,始終還是待在自家院牆內來迴打轉而已。若僅是如此便要帶上自家的百人精騎,那以後真正的出趟遠門豈不是要帶上數千人之多?指不定京都城那邊就有些閑著沒事的老王八蛋們要聯名上書參北境一個意圖謀反的罪名,大旭皇帝信或不信,其實不重要,隻不過蠅子這種東西老在耳邊聒噪也是很煩人的。


    而且少年還有一個不能明說的麵子問題。南山城當下最大的話事人是誰,自然是秦家的當家之主,也就是秦鳳儀的老爹。當初秦鳳儀獨自離開南山城,去往北境之外遊曆的時候,秦家老爺子可一個扈從都沒給他準備,甚至連銀子也分毫不給,除了一匹還算像樣的駿馬以及幾件用作換洗的衣物之外,便什麽都沒了。


    人家這可是真正的出門遠遊,而張麟軒則頂多算是在自家院子裏隨便逛逛,如此老王爺便準備五個隨從外加一位在劍道上已經頂峰造極的大劍仙。這樣的隨從在秦鳳儀麵前可真是半點都不值得吹噓,說不定還要被他給狠狠地埋汰一頓。而若是在加上一百精銳鐵騎的話,那小子指不定會笑成什麽模樣呢。


    張麟軒忽然想到一些事情,於是便停下手中動作,不在幫著王妃按揉肩膀,而是取了一張椅子坐在王妃身邊,少年撒嬌般地環住母親的胳膊,弱弱地問道:“娘,這次南下我可不可以帶著求凰和李子一起?”


    王妃不禁抬起手,寵溺地捏了捏自家兒子的臉頰,然後忽然有些無奈地說道:“你爹臨去京都之前就跟我說,你會問這個問題,果然知子莫若父,你的小心思啊,你爹他都知道,所以答案早就留好了,那就是不行。”


    “爹他如今不是不在家嗎?”張麟軒有些無賴地說道。


    “說不行就不行。”


    張麟軒輕輕地晃了晃王妃的胳膊,撒嬌道:“娘,求求您了,求凰跟李子已經很久都沒出去逛逛了,正好借此機會帶她們出去玩玩。當然了,兒子肯定不會耽誤正事的。”


    王妃瞪了張麟軒一眼,沒好氣道:“幸虧你還知道有正事要做,這趟去南山城除了還秦家老太爺一份人情之外,最重要的便是那場關於法製的辯論,這才是北境重中之重的大事。想必你長姐已經動身趕去了南山城,但總不能什麽事都讓她一個女兒家扛著吧,當年在軍中養出來的打打殺殺的性子好不容易才有所轉變,娘是真的不想讓你長姐她再置身於廟堂之中,做那些費盡心思的算計。你是張家的男人,有些事該你扛著的時候,就絕不能退縮,軒兒,你明白嗎?”


    “兒子明白。”張麟軒神色認真地點了點頭。


    “至於你要不要帶著求凰跟李子一起南下,我說了沒用。求凰那丫頭自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去或是去,你最好先問她一聲,若是她願意跟你去,我不攔著,而要不要帶著李子一起,你最好先問一問韓先生。若是兩方都同意跟你一起南下,那你就都帶著好了,不過咱娘倆事先可說好,我可沒同意。”王妃眯眼笑道。


    張麟軒立刻心領神會地笑道:“兒子是自己偷偷摸摸帶著她們南下的,娘您足不出戶,所以並不知道。”


    “說的這麽大聲,是怕別人聽不到嗎?”


    “這又沒有別人。”張麟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浣兒就聽見了。”王妃輕笑道。


    “浣兒姑娘又不是外人,自家人說話不用藏掖。”張麟軒理所當然地說道。


    王妃會心一笑,道:“沒大沒小,叫什麽浣兒姑娘,要叫姨知道嗎?”


    張麟軒扭頭看向這個名叫浣兒的女子,咧嘴笑著問道:“浣兒姑娘,你覺得這個稱唿怎麽樣?”


    女子莞爾一笑,道:“公子想怎麽稱唿都行。”


    “那就浣兒姑娘!”張麟軒不禁朝著王妃做了個鬼臉。


    “臭小子!”


    母子二人隨後又聊了一些王府內的日常瑣碎事,然後偶然間提及到張麟軒與求凰所謂的進展一事上,少年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而王妃坐在少年麵前則是一副了然於胸的模樣。張麟軒不禁耳根子紅透,找個借口直接開溜了。


    王妃坐在原處,望著“倉皇而逃”的自家兒子,又氣又笑道:“臭小子不知不覺真的長大咯。”


    浣兒應聲道:“公子如今的模樣是越來越俊俏了。”


    “是啊,一個看著如此賞心悅目的孩子,究竟是什麽仇什麽怨,才能令比人痛下殺手呢?你說呢,浣兒姑娘?”王妃眯眼笑道。


    這名貼身婢女突然跪倒在地,身體顫抖不已。


    “不說點什麽嗎?”


    “奴婢知錯,奴婢有罪。”女子匍匐在地,唿吸沉重。


    “知錯是好事,關鍵在於能不能改錯。若是不能,留著也就沒什麽用處了。”


    女子不斷以頭磕地,顫聲說道:“奴婢真的知錯了。”


    王妃望向院門那邊,淡淡說道:“額頭磕破之後,你就可以起身了。”


    片刻之後,女子便磕破額頭,不過卻依舊不曾起身,隻是由先前的匍匐之姿變成了雙膝跪地而已。


    “這張臉確實年輕了些,以後就別要了。”王妃的聲音毫無情緒的起伏,極為平淡,平淡的讓人有些害怕。


    女子心中隻有片刻的猶豫,隨即便立刻做出決定。


    王妃忽然起身,朝著屋內走去,至於身後女子,她現在懶得再理會。縱然有為惡心,可好在還未曾做什麽,所以挽迴的餘地還有很多。一張明豔的臉而已,丟就丟了,總好過命丟了要強。


    王妃坐在床榻上,望著身前不遠處那副掛在牆上的稚童放牧圖,這圖上所繪是一位故人,故人當時尚且年幼,是個極為討人喜歡的孩子,與如今這般討人厭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王妃盯著畫像看了良久,自言自語道:“惺惺作態,真假虛幻,在心安之處藏刀子,虧你想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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