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邊的張麟軒打開畫軸,此刻正在看著那宣紙上的畫作,眉目緊鎖,若有所思。雖然明知答案在此,可偏偏就是不得其法,方才在那湖麵之上走的再慢些好了,最起碼也要將一些事情問的再細致些才是。


    就在張麟軒沉思之際,穿著一身紫衣的宋珺宓忽然推門走了進來,見到坐在床邊的張麟軒,心中不由得有些驚訝和竊喜。這個昏睡的少年,總算是醒過來了。宋珺宓板著臉,看似一臉無所謂地說道:“哎呦,咱們家七公子看來是終於睡夠了,竟是舍得醒了。”


    張麟軒收迴思緒,扭頭望向走進門來的宋珺宓,聽著她的話語,不禁疑惑道:“睡夠了?我睡了多久?”


    “睡覺睡得失憶了?”宋珺宓瞪大眼睛說道。


    “你要是還想讓我像在馬車裏時一樣地敲打你,你就繼續。”張麟軒淡淡說道。


    宋珺宓頓時羞憤難耐,一雙秋水眸子殺意十足地瞪著張麟軒,咬牙切齒道:“呸,你個登徒子。”


    張麟軒放下手中畫卷,然後站起身,扭了扭脖子,揉了揉手腕,一幅躍躍欲試的模樣。少年一臉壞笑道:“看來某人對於當時那一幕的感覺似乎還不錯。”


    宋珺宓急忙擺手,神色慌張的不行,“張麟軒,你給我好好說話。”


    張麟軒一臉無辜道:“是你先不跟我好好說話的。”


    宋珺宓自知說不過他,所以便沒了辯駁的心思,不過卻在心裏將少年好一頓罵。宋珺宓自己心裏舒服之後,臉上也是不由得流露出一絲笑意,然後與張麟軒說道:“自從那日早上王妃來過之後,你到現在已經足足昏睡了五日。”


    “五日,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嗎?”張麟軒不禁皺眉,然後問道:“這五日裏可曾發生過什麽,求凰可曾醒來?”


    “求凰姑娘倒是依舊在昏睡,不過聽韓先生意思,她的情況似乎好轉了不少。至於發生了什麽,也就是在你昏睡當日的正午,王府門外來了一個小和尚,說是要找韓先生,然後韓先生親自出門相迎。不過那個小和尚似乎並沒有進府的意思,與韓先生簡單言語幾句之後便離開了。當時恰好正趕上我上街買東西剛剛迴來,韓先生便讓我給你帶句話,說是等你醒了之後,若是無事的話,就去一趟杜娘酒樓,那裏有人等你。”


    “明白了。”張麟軒立刻簡單地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後拿著那副畫卷急忙出了門。


    宋珺宓站在原地,神色有些古怪,隻聽這位驚鴻樓的前任花魁呢喃道:“她對你就這麽重要嗎。”


    張麟軒拿著畫軸出了王府,徑直奔向那杜娘酒樓。臨近門前,張麟軒突然發現原來在此擺攤,給人算命的道人如今不見了,一同不見的還有那道旗,簽筒。


    今日沒來擺攤的嗎?張麟軒對此並未多想,在他心中自然還是求凰的事情更為重要,所以少年拿著畫軸便跨進了樓門。


    走進酒樓之後,接下來印入眼簾的一幕,不禁讓張麟軒感到有些震驚。這座原本整日客滿為患的酒樓,今兒個竟是一個人都沒有,相反整座酒樓內此刻正飄蕩著無數鬼魂。


    這可真是青天白日的,活見鬼了


    就在張麟軒跨過門檻,走進酒樓的那一刻,原本在樓中飄蕩的鬼魂竟是全部陷入一直停滯狀態。然後下一刻,皆是滿眼怨恨地扭頭看向張麟軒。


    張麟軒神色略顯凝重,然後雙手握緊拳頭,並將一絲心念緩緩擱置到一處竅穴上,因為那裏藏有一道由劍客張欣楠坑蒙拐騙而得來的靈符。這是少年的便宜師父,留給少年的最後手段,是在危急時刻,拿來救命的。


    可是,就在張麟軒準備借來那位老前輩的一絲力量的時候,體內的那道靈符竟是不見了。少年神色疑惑,不對,不是不見了,那道靈符明明還在那處喬雪之中,隻是他自己如今感覺不到了。


    樓內忽然傳來一道詭異的笑聲,隨後在那櫃台之上,出現一個模樣八九歲大的孩子,雙腳懸在半空,前後不停地擺蕩著。在他的腳下,趴著一隻滿身傷痕,雪白毛皮已被鮮血養成了紅色的狐狸。這隻狐狸,身形嬌小,卻長著八隻巨大的尾巴。如今那八隻巨大的尾巴,同主人一樣生機幾乎斷絕地趴在地上。


    那孩子由櫃台上蹦下,緩緩走到張麟軒身前十步遠,然後咧嘴一笑,問道:“你就是鎮北王府七公子吧?劍客張欣楠的徒弟,齊嶽澤的弟子,韓黎的門徒?”


    張麟軒抱拳見禮,然後問道:“敢問閣下是?”


    “我叫羅浮,大羅天的羅,浮生的浮。”外貌看上去與八九歲稚童無異的孩子,依舊咧嘴笑著。


    原本已經見過禮的張麟軒,此刻竟是再次見禮。隻不過不再是江湖人見麵的抱拳禮,而是符合他儒家弟子身份的拱手作揖。


    羅浮搖了搖頭,一幅不太開心的樣子,眼神不再和孩子一般可愛憐人,而是變得冷冽起來,沉聲說道:“念著方才我說過的三個人名,我給你三次機會,常言道,再一再二不再三,你若是再錯,可別怪我沒給過你機會。”


    眼前的“孩子”,既然稱自己名為羅浮,且羅是大羅天的羅,浮是是浮生的浮,由此張麟軒大致猜測了一下他的身份。大羅天,乃是道教所稱的三十六天中最高的一重天,而浮生有浮生若夢一說,浮生若夢,乃是道家哲學。浮生意為空虛不實的人生。謂世事無定,生命短促,如夢幻一般。所以張麟軒猜測這眼前之人,應該是一位道家弟子。而自己身為儒家弟子與之相見,若是打個道門稽首的話,顯然不大合適。而且張麟軒忽然想起來了方才臨出門前宋珺宓跟自己說過的一番話,是一個小和尚去見了自己先生,那麽這羅浮也有可能會是一位佛家弟子,諸多權衡,所以張麟軒選擇作揖而拜,這樣最起碼在世俗規矩上來說,無錯。


    對於眼前這個“孩子”突然之間的神色變換,張麟軒心中並沒有太多的情緒變化,相反卻是格外平靜。張麟軒嘴角微微上揚,淡淡說道:“我這個人,其實並不好客。相較於鄰裏之間的熱鬧,我更喜歡一個人清靜地躲在書房。”


    “不怕死嗎?”羅浮冷笑道。


    “不怕死,但不想死。”張麟軒依舊神色從容,顯得十分淡定。


    “但你可知這天總是不遂人願,人總不遂人心。”


    “但君子卻願成人之美,小人反是。”


    羅浮不禁笑道:“你是再說我是小人?”


    “難道前輩現如今不是體態嬌小之人?”


    羅浮哈哈大笑,道:“你這後生倒是真敢說話,可你知不知道說我是‘小人’的人,最後都是什麽下場嗎?”


    “無外乎淪為這滿屋鬼物中的一員而已。”張麟軒笑答道。


    “既然知道下場,為何還敢這麽從容?就不怕我真的殺了你?或者說除了那道仙家的本命靈符之外,你還有別的保命手段?”羅浮對此確實心存疑惑,他很想知道在他屏蔽了少年與那道靈符之間的感應之後,這個起初心中震驚,卻漸漸從容淡定的小子還能使出什麽手段,或者說那個劍客張欣楠又給他留下了什麽。


    “因為這座城暫時還不允許你殺我。”


    “哦?一座死物而已,我倒還真想知道知道,是怎麽個不允許法!”羅浮眼神冷冽,右手掌心忽然多出一顆猩紅色的念珠。他心念微動,這顆猩紅色的念珠便朝著少年暴射而去,直指少年心口。


    張麟軒微微一笑,淡定說道:“再不出手,我可就真的死了。”


    少年的話音剛落,一尊原本位於蒼穹之上的等人高金身法相,瞬間墜落,來到此間,正好擋在那念珠與少年之間。


    羅浮不禁抬頭望去,目光穿過樓頂的木梁磚瓦,看向那雲端之上,不禁譏笑道:“原來竟是你們這個幾個老家夥在這監考,怎麽,冷豬頭肉吃不上了?”


    整座朔方城的上空,在那縹緲的雲層之間,有三位分別出身自儒道釋三教的大修行者,他們便是此次大考的監督之人。進入考場之後,無論你是什麽身份,名門大派的宗主也好,不入流的山澤野修也罷,總而言之,在他們三位眼中那邊都是考生,那邊都要參加這次考試。彼此之間不得交頭接耳,行作弊之事,亦不可大聲喧嘩,行鬥毆之事。總之一切都要按照聖人們定製的規矩來行事。


    那位出身自佛門的大修士,便是此刻降下這尊金身法相之人,這尊等人高的金身便是他修持功德的象征。他如今身處雲端,正好處在這座酒樓的上空,他手持一串念珠,身披袈裟,低眉望向雲端之下,厲聲嗬斥道:“羅浮,你這佛門叛逆,怎敢在此現身!趕快速速離去,否則貧僧必定要拿你迴雷音寺問罪!”


    這般雷霆之音,並非是僧人與羅浮的心聲言語,就這麽堂而皇之地在樓內響起。這威嚴的佛音,瞬間便將屋內的無數鬼魂震的魂飛破碎。


    站在門邊原本想選擇看戲的張麟軒,此刻則是一臉的無奈,心中不由得將那僧人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你到底是來平事的,還是來惹事的啊!


    張麟軒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原本站在自己身前十步遠的那個“小人”,此刻變大的。


    正常中年自的身高,身穿一件寬大的紅袍,手中握著一串猩紅色的念珠,名為羅浮的男人,此刻笑容猙獰,就像是一隻來自地獄的惡鬼一樣。


    張麟軒瞧著這一幕,忽然間想起了什麽,萬萬沒想到這個“小人”也是那榜上有名之人。


    古今天下名人榜上,有這樣一個人,撰寫之人對他隻給了八字批語,紅衣僧人,飲血黃泉。


    血佛羅浮,位居榜單第九。


    除了震驚之外,張麟軒更多的是得意,少年自己臉上的笑意,根本就沒打算藏著。


    你是第九啊?很了不起嗎?


    我師父可是榜首,天下名人第一!


    此刻身在荒原,與那位荒原大祭司正在喝酒搖色子的張欣楠不禁打了個噴嚏,然後揉了揉鼻子,故作哀歎道:“喝個酒也不消停,總有人念叨。不像你,就沒這份煩惱。”


    武釗輕輕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並沒有選擇接張欣楠的話語。就你有徒弟行了吧,我這孤寡老人喝酒還不行嗎。


    張欣楠端起酒碗,大飲一口,然後笑道:“你我歲數確實也不小了,是時候該把這個世間交給年輕人了。”


    武釗輕聲笑問道:“師兄口中的年輕人,可是這世間所有的年輕人?”


    “自然。”


    “既然這個世間要交給年輕人,那我這個做長輩的,總該給他們爭取到一個平等的機會吧?總不能事事都落於人後吧?”武釗言語的最後一句中的那個“人”字,似乎咬的很重。


    張欣楠點點頭,道:“理該如此。”


    張欣楠將碗中的酒水一飲而盡,然後拿起佩劍,起身離開,走到門邊,忽然停住,然後輕聲說道:“到時候,躲著點。”


    武釗神色平靜地笑道:“接不住,自然會躲。但若是可以的話,師弟還是想試著接一次。”


    “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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